第2章 第 2 章

夏棘瞪圆了眼睛。

没来得及反应,她就被这个还相当陌生的女人揽着胳膊,一路领着出了小吃街,进了筒子楼破旧的单元门。

她的手被拢在邬逢春的掌心里。

和嚣张的打扮不同,女人的手有茧,不软,很有力气,是双干活麻利的手,很暖和。

“呦嗬!”靠着门口抽烟的小混混上下打量,“这不是大姐头吗?今天这么老实?蔫了?是不是让人摸爽了——”

“啪!”

湿毛巾干净利落地抽在这张脏嘴上。

混混疼得煞白了脸,干张嘴死活发不出声,捂着飞速肿起来的右脸忿忿指着邬逢春,手都打哆嗦。

“我闺女清清白白,轮得到你嚼舌头?”邬逢春拉着夏棘的手,“你爹妈不管教你,让你当小流氓瞎造谣,明天我就找派出所街道办上门,知道吗?”

混混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棘。

夏棘不是没妈吗,这女人哪冒出来的?

怎么张口闭口派出所、街道办?

筒子楼是幢要拆迁的旧宿舍,乱糟糟什么人都有,混日子的,倒卖东西挣钱的,收保护费的,规矩人家早都不堪其扰搬走了,早就形成了一套内部规矩。

也不知道夏棘从哪找了个妈回来!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找条子!

这些混混一向靠胡搅蛮缠、装腔作势压人,现在被噎得说不出话,脸又火辣辣的疼,气得肺疼,不清不楚地含糊着骂了几句,吐了口血唾沫扭头就跑。

边上看热闹的脑袋被这墨镜女人一扫,狠狠缩了缩脖子,一个个飞快收回。

砰、砰、砰。

楼道里全是火急火燎的关门声。

夏棘还有些没回过神。

邬逢春摸她脑袋:“吓着没有?”

夏棘张了张嘴,别过脸,看着楼梯上锈迹斑斑的铁筋,心说这有什么吓着的。

她亲爹夏永贵没死的时候,听见这种话,一路边骂边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上楼,抽出皮带把她往死里打,夏棘躺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吐血,心里都没半点波动。

后来总算熬到那个男的死了,夏棘自己过活,再有人敢惹她,夏棘就拎着一桶臭鱼烂虾往这些人脑袋上浇,然后就是被那些流氓混混带人堵上个把星期,谣越造越多越造越邪性……这些烂事,早都习惯了。

反正最后大不了就往死里打一场,比谁更不要命,输了进医院,赢了吃席。

现在忽然冒出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替她出头呛声,替她揍小流氓。

夏棘觉得不习惯,皱着眉抬手,用力拽了两下被邬逢春摸的头发。

她不说话,这女人居然也不生气。

邬逢春还牵着她的手,一路领着她回了那个破屋子。

——说是两室一厅,其实才不到五十平,破铁皮的防盗门,地面还是刷了漆的水泥地,墙皮掉灰,窗户上全是油污和烟渍,厅里一个破沙发就占掉大半,角落堆满了酒瓶和乱七八糟的纸壳箱子。

夏永贵死了一个月,夏棘也在外头混了一个月,几乎不在这个家里待着。

里面到处都是夏永贵留下的气味,她闻着恶心。

“穿什么秋裤,我不冷。”一路被领到门口夏棘才回神,用力抽回被拽着的手,又要往楼下跑,“你自己在家该干嘛干嘛,别管我……”

邬逢春伸腿绊她。

夏棘险些一头撞上防盗门,气得肺管子疼:“你这人怎么这样!”

这女人怎么比她同学还幼稚?

“疯丫头。”邬逢春笑了,捏了捏她的脸,挎住她的胳膊,“进家,换衣服,不穿秋裤不准出去玩。”

夏棘紧皱着眉,不情不愿被这只手拽进家门,看见屋里的情形,却错愕怔住。

用力揉了揉眼睛。

窗户擦过了。

阳光透过擦得干干净净的窗户,落在地上,晕开扇形光斑,脏兮兮的窗帘也换成了白纱帘,跟着风飘动。

窗台上有一小盆栀子花,还没开,赭红色陶瓷小花盆,浓绿叶片间捧着花苞嫩白。

冰箱上的罐头瓶子里插着绿萝,叶片垂下来。

地是干净的,墙重新刷了两遍浆,缺口用补墙膏修过,白白净净。

垃圾、酒瓶子、破沙发都不见了。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肉味,混着清甜的槐花香,夏棘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帆布鞋在门口脚踏垫上蹭了蹭灰,手指头拧了拧衣角。

邬逢春摘下墨镜,脱了皮夹克,弯腰拿了双自己做的毛线拖鞋给她。

也不强迫,把拖鞋摆好,邬逢春就去水池子洗毛巾,高领毛衣的袖子撸到手肘,影子投在刚拖过的绿油漆水泥地上。

……

本来打算跑的夏棘盯着自己脚上丑兮兮的艳粉色拖鞋。

“你……”夏棘抿了抿嘴,“什么时候收拾的?”

邬逢春洗干净毛巾,扽了下,展平晾上:“昨晚啊,这又不难,三两下的事。”

夏棘睁圆了眼睛。

昨晚??

三两下的事??

邬逢春又瞅着她笑,拿刚洗过毛巾的手冰她的脸,夏棘蹦着躲,丑拖鞋不跟脚,没两步就被捞回来抱着,一股清新的洗衣粉味儿。

“别动。”邬逢春打量她额头上的伤,“这么大个口子,缝针不?”

夏棘后背一紧:“不缝!”

“不缝就听话。”邬逢春轻拍了一把她的脑袋,去行李箱里找消毒水跟纱布,拉着夏棘坐在如今家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给她处理伤口。

夏棘被迫把脸仰起来,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不是她妈——夏棘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她妈,是个来骗死亡赔偿款的女骗子,她翻过邬艳的手机了,就是为了那五万块钱。

给她消毒上药的手轻盈柔和,几乎察觉不到疼,根本想象不出来,和拿毛巾抽人的是同一双手。

“我们厂里以前有一个人。”邬逢春给她额头消了毒,边弄边说,“打破了头不好好上药,后来发炎感染高烧不退,半边脸都烂了,人也傻了。”

夏棘越听越皱眉:“假的吧?”

邬逢春抬了抬肩膀,一手拿镊子一手拿消毒水,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夏棘紧紧抿着唇,盯着这女骗子一会儿,不乱动了,让邬逢春把药上完,贴上纱布。

肚子里又叫了一声。

邬逢春跟她确认:“出门跟朋友玩,不回来吃了是吧?”

夏棘:“?”

“那我可拿出去卖了。”邬逢春收好东西,往厨房走,边走边自言自语,“我这包子又白又胖,馅料也足,一个卖八毛钱不过分……”

夏棘踩着丑拖鞋冲过去拦她:“不行!”

八毛钱是什么离谱的物价?

有便宜也不能让外人占了!

蒸笼上满满当当的大肉包子,还有蒸饺,没刚出锅那会儿那么烫了,刚好入口。

夏棘飞快洗了手,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外皮暄软,里头的馅是槐花跟肉调的,汁水混着油脂把包子皮浸透小半,香得离谱。

夏棘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空荡荡的肚子趁机造了反,桌上出现了蘸包子的酱油醋,还有红油芥菜丝,锅里小米粥熬开了花,噗嗤噗嗤冒热气。

芥菜丝爽脆,小米粥金黄粘糯,蒜泥拍得细细的,辣舌头,蒸饺也香,半透明的烫面皮又韧又筋道,咬一口就往外冒肉汁。

她怀疑自己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邬逢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家里硕果仅存那把椅子拎过来,让她坐下吃,夏棘摇了摇头,随便拽了两个啤酒箱子,垫了块硬纸板,又洗了洗手。

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啤酒瓶、啤酒箱子。

一大部分啤酒瓶被夏永贵用来砸她砸碎了,夏棘脖子上还有碎玻璃划的疤,胳膊上也有,最明显那个缝了针,长条蜈蚣似的疤短袖遮不住,她弄了个荆棘玫瑰开在上面。

纹身学校当然不准,但夏棘也无所谓。

一个破职校,夏永贵随便给她报的电焊专业,报到那天整个班就她一个女生,多少促狭、兴奋、没安好心的眼睛。

夏棘根本就不想去上学。

她书包里还揣着零分卷子和劝退通知书,还有几张处分单,班主任说她偷了班费,告到教导主任那,她争得声嘶力竭也没用,监控都没查就给她记了大过,让她赔两千块钱。

夏棘死也不会赔,反正她是远近闻名的问题学生,附近公立、私立学校的学生都被警告,别惹以她为首这种“不三不四的人”。

夏棘就等着自己被开除,然后去打工,去做生意,随便把这辈子活完。

……

这些事都和邬逢春没关系。

夏棘低着头,把椅子放在邬逢春那边。

邬逢春眨了下眼睛,望着她笑了,说了声“谢谢姑娘”,也坐下跟她一块儿吃。

熬粥的锅在夏棘这边,夏棘叼着包子给她盛粥,看见女人的眼睛,愣了愣。

夏棘把小米粥给邬逢春,咬掉嘴里的包子:“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夏棘皱了皱眉:“你欠钱了?有人催你债了?”

女人是前几天拎着大行李箱来找她的,穿得挺不好惹,洋气的大波浪,耳环比脸还大,一见面就说是夏棘的亲妈,抱着夏棘抹眼泪说女儿妈找你找得好苦,妈以后陪着你,再不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哭得跟念台词似的。

当时夏棘被女人抱着,木着张脸,听得心里没半点波动。

她知道女人是个来算计她的骗子,不是她妈。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出去跟朋友耍了两天没回家,女人好像就变了。

夏棘看着邬逢春,忍不住皱眉——虽说这是个女骗子,但就看在女骗子上赶着收拾房间、做的这顿饭的份上,就想跟她要点生活费,也不是不行。

夏棘有钱,足足五万。

黑工地买夏永贵一条命的钱。

给邬艳个三五千,总够周转的了吧?这年头雇个保姆、清扫工也要花钱,她就当雇了个收拾家的人……要是有人上赶着欺负女人,她手里的板砖也不是不够硬。

夏棘这么想着,手已经往裤兜里摸,还没摸到,忽然就被拉起那只手,掌心多了个热乎乎的红皮鸡蛋。

“没有。”邬逢春笑了下,摇摇头,帮她把碎头发抿到耳后,“妈在想,我姑娘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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