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沙小夏翻车的地点,邱泽渊和夏沐一起开车走了半小时才到。

漆黑的夜,已经被县局扯起了临时灯线,硕大的灯泡照射在峡谷间,红彤彤一片,发电机巨大的噪音,惊走许多归巢的小鸟。

白色的小汽车头直直地插进峡谷之间,撞向巨大裸露的灰色岩石,车头灯全碎,车门被摔在山石夹缝间,可见当时冲击力之巨大。

尸体呈垂直坠落状,体重220斤,加上山崖和高速路的落差接近15米,导致他被甩出汽车,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曾经肥硕的大沙,此刻就像一摊软泥,任人摆弄拍摄,尸体周围,已经围满了前来勘察的刑侦人员,邱泽渊将夏沐拉扯到另一处远离尸体的地方:"你就在这等着沙局来找,不要走远了。"

“别担心,我还没脆弱到那个地步,大沙的最后一面,我一定是要去见的。”甩开邱泽渊的手,夏沐一抹眼睛,昂首挺胸走了过去。

忽然,一块山石差点绊倒了他,夏沐身形晃了晃,站稳后,再次朝着人堆走去。

矫情,好心还不领情。

邱泽渊暗骂一句,朝着另一个人堆走去。

保险公司、县公安局,正围着小汽车做检查,现场勘察和拍照的声音,除了发电机的聒噪,就剩下拍照时的咔嚓声和现场交流时的谈话音,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完全和白大山现场时的喧闹杂乱迥然不同。

这让邱泽渊有了些许安慰,他也相信:案子一定会破,凶手一定会抓,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谁都逃不掉。

“车辆刹车片被人动了手脚,还有,方向盘也是,初步判断:是人为非机械故障。。。”

等到邱泽渊听完后抬头,夏沐已经双脚发虚,颤颤巍巍地端着一个不知是谁递给他的保温杯过来了。本就黄瘦的脸此刻看不出任何表情,除了死死咬住却仍在颤抖的下嘴唇。邱泽渊皱了皱眉,没头没脸的来了句:“别硬撑,想哭就哭。”

“我哪有,你胡说。。。”话音里的瓮瓮腔,显示着他正在努力忍哭,这副可怜模样,让邱泽渊有点感触,让他不自觉的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心内暗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却还在这替别人伤怀悲悯。

为了让自己赶紧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开,他故意站在最高的一处石头上,巡视着灯光和和暗黑中交替融合的群山,默默思考:谁?到底是谁?

环顾四周,一阵山风吹来,邱泽渊立即裹紧了李建设上车时硬塞给他的大黑棉袄。

“这么冷的夜,这么远的路,也不知道他的魂找不找得到他的家?”

悠悠远,又像是耳边,夏沐的话,让邱泽渊鼻尖酸涩,他在记忆中,梭巡和大沙的所有交集,可惜,想了好久,只想到了仅有的俩次:笨拙的身体微屈着,给白大山的尸体一张张的拍照,给黄群的房间,一张张的拍摄。

他的意外去世,如果说和他俩没任何关系,邱泽渊是绝对不会相信。

可,唯一的嫌疑人白玉兰,白天一直在家,都在布控之中,压根就不可能出来,沙小夏的意外,幕后黑手,显然另有其人,那么,到底是谁呢?

谁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沙大寒的身材发福严重,整个肚腩,已经明显超出了腰腹正常范围,头顶的光亮,缠绕着一些所剩不多的头发,看到他的身材和相貌,邱泽渊依稀能想象到大沙老去的情景。

“邱队,这个案子我会查的清清楚楚,如果和御龙镇的事确实有关联的话,到时就并案,所以,现在暂时还不需要你费心。”

这话说的既有道理又在拒绝,领导艺术,深藏不露。

“还有御龙镇那些事,如果邱队能够找出疑点的话,县里就立案。可眼下这两个人,都死了,而且证据确凿,再加上我们县里人手有限,所以,御龙镇那,我们也是分身乏术,只能让邱队多费心。”

邱泽渊除了紧紧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之外,也按官面话来了一个回应:“沙局还请节哀,邱某现在是休假期间,有义务给御龙镇尽点绵薄之力,有了新进展,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沙大寒满意点头。

在经过夏沐身边时,他说:“你以后就不要回县里了,就在御龙镇派出所里混吧。”拍拍夏沐的肩,沙大寒无力地引入黑暗之中。

夏沐愕然,却也不敢多说,他故意不去看硕大灯泡下沙大寒转身时已经泛出泪光的赤红眼睛。

“领导就是领导,态度都是这么明确。”

“他是沙小夏的爸爸,恨我很正常,反正我知道没了沙小夏撑腰,在县局也难得混。”夏沐的回答,让邱泽渊对他的态度想骂又想笑。

邱泽渊看着夏沐找了处山石,蹲在那一根一根的抽烟,时明时暗的烟头,映着他黄瘦的脸,邱泽渊在一个瞬间,居然觉得他骨象还挺帅,只是岁月摧残,还没三十的人,怎么看着沧桑感这么重?

生活不易啊,这小子,一个好友的意外去世,就被打乱了工作节奏,这是有混的多惨?

一声喟叹吞下,邱泽渊见到了负责这个案子的大赵朝他走来,他赶紧迎上前,热情握手。

“大赵,好久不见,这都多少年了?”

“是啊,邱队那年跟着你一起破案的日子,我还时常想起。你那事。。。”

“哎,不提也罢,我们还是交换一下这案子。”

听到这,夏沐扔下最后一根烟头,站了起来。

他想去和赵军找个招呼,可人家压根就没睁眼瞧他,他只好继续躲在一隅,朝着大沙下坠的位子,长吁短叹。

自己业务不出彩,长相不出众,家世也不好,难怪被人瞧不起。

他不鸟我,我也不稀罕,想到这,夏沐撇了撇嘴,拍拍屁股上的灰,朝着去往御龙镇的路上等回去。

邱泽渊当然不明白不远处的夏沐怎么忽然爬上小土路,站在车门那。他一心一意地和大赵交换起案件细节。

大赵几年前曾经因为某件案子和邱泽渊有过几次行动,彼此陌生又熟悉,

简单寒暄过后,邱泽渊将自己的几点意见说了出来:

文件袋的遗失,有两种可能:1、暂时还在山崖,并未找到;2、被人故意拿走。

如果是前者,还有希望。

如果是后者,存在另外的问题:死前在路上就被拿走;死后被人故意偷走。可这山崖之下,路途陡峭,怎么去偷?所以,他更倾向于在车辆失控之前,就已经被人故意拿走。

可,他却发现对方遗漏一个更重要的点:文件原件可能被偷,可复印件,不是还在县公安局吗?他们就这么着急抢走原件?那岂不是有点傻?

亦或者,大沙那,还有不仅仅是几分鉴定结果的东西?抢走鉴定文件,只是一个障眼法?

对,照片,大沙是现场拍照人员,他的相机里,肯定还有许多还没来得及洗出来的底片,或者已经洗好了还没上交的照片。

就是这些照片,让他迅速送了命。

越说越兴奋,邱泽渊顾不上许多,直接拉着大赵蹲在石头那就着灯光开始比划。

夏沐从不远处看着邱泽渊和赵军兴奋的脸,不免感叹:这才是男人应该有的样子,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

算了吧,小家户出身的他,还是保好铁饭碗是正事,真正的破案精英,还是应该邱泽渊这样的人才来当才行。

要是靠他,犯人只会逍遥法外。

窝囊,饭桶。

夏沐把双拳握在脸上,夹着自己的脑袋,悻悻地骂。

在回去的路上,李建设来了电话,夏沐明显兴趣寡淡,眼神涣散地盯了一眼他的手机,见屏保是一句话:爱拼才会赢。

“你还挺热血的啊,邱队。”

“不热血怎么办?都像你一样立马被打趴下?”

夏沐不语,将车窗摇了上去,无力地靠在那,好一会才问:“李建设那,有动静了?”

邱泽渊只是嗯了声,没在往下细说。

“我和大沙是初中同学,我就是大沙在他爸那走后门,才进县公安局的,我们俩,都是抱着打算在成固县公安局,混到退休。哪料到,他就,他就。。。这么去了。。。”

邱泽渊不搭话,依然理智地开着车。

“其实他业务能力比我还强点,起码,他的现场照片,还是合格的,基本都能用得上。我特么就是一混子,一直混一直混,混到现在。”

听到这,如果不是他的声音略有悲怆,邱泽渊差点笑起来:这俩活宝,能进公安局,还真是沙大寒的功劳。

“我不是不想进步,不想破案,是我底子差,学历不够。”疲累中的无奈,让邱泽渊无法接话。

鼓励好像有些矫情,只好沉默以对。

见邱泽渊始终不语,夏沐也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想法,两人就这么无言以对,直到接近御龙镇的地界。

李建设正蹲在邙山隧道口那等他们,一见到邱泽渊的车,他便掐灭烟头,径直朝他走来。

“白玉兰去找金校长了,说是同意跟着你姐夫去读书。”

“卧槽,我这姐夫,还真不怕死啊?也不怕农夫与蛇!?”邱泽渊熄火,恼怒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他不知道她的背景,只想把她当你外甥女样培养,这心情,能理解,我不敢和金校长说实话,所以,找你定夺。”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李建设拉着夏沐又去路边抽烟,邱泽渊更加裹紧黑棉袄,依靠在车门边,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后,语调变得沉稳:“都过来,我们回去好好谈谈计划一番,我就不信了,这小丫头背后,到底是人还是鬼。”

李建设拔好鞋跟,板正身子,将警服的最上面的风纪扣扣得认认真的,在邱泽渊的背后,亦步亦趋。

只有夏沐,心底的悲凉,一寸寸蚕食着他,让他无力,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

沙大寒的态度,明面上是让他跟着邱泽渊,好好查出儿子的真相,其实内心,多少有些怨恨他,不想再见到他的意思,做为爸爸和领导,首先想到的第一层应该是:为什么送证据的不是他?非要指使他才辛苦敢去的儿子?

难道不应该是已经休息了一晚上的他去吗?

他骤然想起沙大寒离开他房间时,他在干什么,撕红内裤,挂床头,去晦气。

这特么?!

恼恨的他使劲捶打脑袋,他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穿红内裤,不信邪。

白玉兰那丫头,都应该怪你。

雨丝飘落,滴在他脖颈间,凉沁冷润,夏沐裹好自己的瘦身骨,迈着并不坚定的步伐,走在李建设的后面。

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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