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我……”

没等庄凡心说出一句囫囵话,三班一众男生浩浩荡荡地杀来,拿汽水瓶的,举不锈钢餐盘的,俨然一副豁出去打群架的阵势。

众人堵在外面,却不见篮球队那几个夜叉,只见顾拙言和庄凡心相对而立,气氛似乎还有点悲伤。庄凡心顿时惊醒,退开些,瞄顾拙言一下便撇开脸,掉头跑了。

顾拙言憋屈得身形一晃,他把话说到那份上,态度像君子手里的软玉,姿态低得堕入尘埃,哪怕是块顽石也要打个轻颤。

庄凡心颤了,鼻尖都蓦然一红,然而什么还没说又跑了。望着这群“罪魁祸首”,顾拙言无力道:“大伙儿都散了吧。”

体委问:“什么情况?我明明看见你和篮球队的在一起?”

顾拙言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道没事儿,将烟头捏了,一脸性冷淡地回教室午休。进门看见庄凡心在座位上趴着,塞着耳机,貌似回避的劲头更厉害。

就这么僵持到放学,庄凡心早早收拾好书包水瓶,铃声一响就跑,被夏维追在后面骂了句“心浮气躁”。

顾拙言心知肚明,没去追,怕庄凡心蹬着自行车慌不择路,再出什么岔子。他刻意慢吞吞的,到小路口比平时晚一刻钟,又碰上庄显炀下班,对方正接电话,说什么好好写作业。

“叔叔,是凡心么?”

“是他,说去朋友家睡一晚。”

庄凡心去找裴知,半路买了个肯德基全家桶,进门时装得像高高兴兴来做客。家里安静,裴知外婆受邀去上海做交流了,就他们俩。

刚回国,攒下的课程一大堆,裴知问:“你找我有事情?”

庄凡心点点头,低眉顺眼的模样比地下通道里的流浪汉还可怜,他思来想去,身边幸好还有裴知这个gay,于是过来做一做心理咨询。裴知饿了,兀自扒拉开全家桶,拿一只辣翅说:“你不是喜欢麦当劳吗?”

“我以后不吃麦当劳了。”庄凡心对那误会发源地有心理阴影。

他喝口可乐,终于酝酿出口:“我有一个朋友,是男生,最近被另一个男生告白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知啃着辣翅一顿:“谁跟你告白了?”

噗的一声,庄凡心喷出一口可乐:“关我什么事儿!别瞎猜!就是我朋友!”恼羞成怒后怕对方生气,调子又一软,“你有经验,你帮帮我……我朋友吧。”

裴知说:“我有什么经验,不是gay就拒绝,是gay的话不喜欢也拒绝,有好感的话就发展试试。”

难题就在这里,庄凡心低声:“不确定是不是gay呃。”

裴知将鸡骨头扔掉,擦擦手,托着下巴瞧傻逼似的。庄凡心赧然窘迫,解释这位朋友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谁,平时只忙着画画学习除草,连游戏都不太玩儿。

解释完怔了怔,貌似已经曝光了。裴知饶有兴致地问:“到底谁跟你告白了?是不是你邻居?”

庄凡心震惊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裴知笑笑,那次顾拙言在画室当模特,总盯着庄凡心看,那眼神他当时便觉得不寻常。比赛期间庄凡心一通一通越洋电话打回去,不分昼夜的,如果顾拙言不喜欢哪有时时恭候的耐性。

一切都不意外,裴知反问:“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怎么能不想,庄凡心不确定自己是不是gay,这回事又不能马虎,万一他不是,那不成欺骗gay的感情了吗?

裴知问:“你当时看见我和男的接吻,什么感觉?”

庄凡心回想,当时既惊也吓,一则实在是出乎意料,二则裴知向来温柔懂事,那副模样近乎颠覆。他答完紧张地看着裴知,好像患者提交症状给医生,等待医生对他判定病情。

裴知默了会儿,却没宣判,又问:“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么?”

庄凡心快死了:“不知道。”

他十七岁,隐隐约约怎么也明白点,但莫名的他想听裴知说。裴知便看着他说:“喜欢好像看不见摸不着,其实特别实际。你会想见他,见到他就高兴,见不到就惦记,高兴难过都想告诉他,忍不住关注他、关心他,他出事的话你比谁都紧张。他跟你亲近,你不会排斥只会心跳过速,生理反应永远骗不了人。而他不搭理你,那感觉你尝尝就知道了。”

这一段话很长,很散,每一句像钉子楔进庄凡心的身体里,把他钉在当场,整个人变得紧绷僵直。裴知垂下眼,嗓音也低下去,沙沙的:“如果他要走……”

庄凡心陡然疲软,那是裴知的痛点,但他似乎感同身受,今天顾拙言说一年后离开时,那滋味儿他此刻还记得。

俩人缓了缓,而后庄凡心交代许多,他和顾拙言从头到尾的误会,他这两天怎么躲的,顾拙言中午又怎么说的,全部没落下。眼前不由得浮出顾拙言吸烟时的样子,叫他鼻酸心疼,感觉自己好像个渣男。

在裴知家睡了一夜,庄凡心第二天去学校,在校门口碰见顾拙言从出租车上下来。顾拙言拿着本书,抬头看见他,脚步稍顿,随后大步地进了校门。

庄凡心推着单车挤在人潮中,他不必费力躲藏,自有顾拙言避着他,可他觉不出丝毫的放心痛快。后面有车轱辘撞到他的小腿,在车库有人硬生生抢了他的位置,到理科楼爬楼梯,又被几个打闹的男生撞趴在扶手上。

庄凡心心不在焉地走到教室,从后门进,目光恰好不偏不倚地投于最后一桌。他没绕开,蹚着步子走过去,默默停在顾拙言的桌旁。人家低头看书,他低着声调:“你以后都打车来吗?”

顾拙言“嗯”一声:“路上还能看会儿书。”

打铃了,庄凡心到讲台上组织早读,目光不受控,总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面飘,而顾拙言俨如一面铁壁,整个早晨都低垂着眼帘。

庄凡心忍得难受,想等顾拙言经过他座位时戳人家大腿,好歹打破僵局,但他恭候

四五个课间才发现,顾拙言连去接水都从另一边过道绕一圈走。

他想收作业时借机说话,顾拙言提前把作业传过来,他拿着笤帚假装扫地,顾拙言起身躲去走廊,他体育课抱着篮球以组队为借口,顾拙言却拿着单词本坐树底下,连体育活动都不搞了!

顾拙言说出做到,不骑车,不往庄凡心跟前凑,在学校如此,回家也是躲得不见踪影。庄凡心悔得肠子乌青,这一礼拜都不知道怎么过的,捱到周五,中午在食堂终于寻到机会,一屁股坐在顾拙言旁边。

两份煲仔饭冒着热气,庄凡心紧张道:“你也吃牛腩的,好巧啊。”

顾拙言用勺子翻了翻米粒,下口便吃,砂锅刚煲好的米和肉,入嘴能烫得口腔失去知觉。庄凡心惊得拽顾拙言的手臂,忍不住叫嚷:“你疯了!烫啊!快吐出来!”

桌上没水,庄凡心抢了齐楠刚买的饮料,顾拙言却不接,兀自扒了几口滚烫的牛肉,擦擦嘴:“我吃饱了,先回教室了。”

庄凡心愣在那儿,叫雷劈了,叫电打了,直到一锅煲仔饭变凉也没回神。躲他到这程度,或许顾拙言怨他不肯答应,恼他恨他,已然谈不上什么喜欢。

他胡乱地猜想,想到这儿,觉得害怕。

顾拙言枕着胳膊午休,嘴里又疼又麻,舌头上的粘膜都被烫掉一层,他眯了一觉,醒来后桌角搁着一盒西瓜霜,一盒薄荷含片,还有一盒木糖醇。似是病急乱投医,也似是关心则乱。

一抬眼,第三排拧着的脑袋倏地扭了回去。

庄凡心在食堂枯坐到死心,回教室看见顾拙言烫红的嘴唇,全忘了,麻溜儿找校医开了几盒药。放桌上的时候才注意到,顾拙言没戴他送的手链。

而他不搭理你,那感觉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知道了。

晚自习各科课代表发复习卷,夏维坐在讲台后说了说期中考试的安排。目光扫到庄凡心,说:“你落下不少课,一时半会儿也补不完,这周上课觉得怎么样?”

庄凡心老实回答:“听不太懂。”

夏维也发愁,忽而想起顾拙言和庄凡心是邻居,便问:“顾拙言,周末有空的话帮庄凡心补补课,行吗?”

庄凡心攥着笔,等待回答的空隙比一节课还漫长,最终顾拙言说好,说得很轻巧,仿佛老师开口没办法,不情愿也要答应。

放了学,顾拙言仍然在做卷子,庄凡心便一边写练习册一边等,却有点怕,写几道题扭脸看看,怕顾拙言丢下他走了。

同学渐渐走光,走廊也寂静无人,里里外外只剩他们两个。顾拙言写完最后一道题收工,起身站在桌前收拾书包,拉链刚拉好,庄凡心踱过来,步伐犹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走吗?”问出的话也不敢大声。

顾拙言说:“我去关灯,帮我把水倒了。”

庄凡心以为顾拙言不会理他,眼眸一亮,像被冷落的小狗重获宠爱。但他比小狗装逼,没说什么,拧开水瓶把剩着的水倒入窗台上的盆栽。

灯一盏盏黯淡,只留一盏散着些光,庄凡心倒完水,听见顾拙言的脚步靠近,转身说:“咱们一起走——”

尾音变成惊呼,庄凡心身体一轻被抱起来,手臂下意识地缠上顾拙言的脖子。顾拙言将他放在窗台上顶着,挤开他的膝盖卡在腿中间,堵着他,面目被单调的灯光衬得更加深邃。

庄凡心呆住:“怎么了?”

顾拙言说:“谈谈吧。”

那语气清冷,和此刻亲密的姿势不相符合,庄凡心怕顾拙言下一秒就松开他,于是环得更紧些。顾拙言两手撑在窗台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庄凡心贴着玻璃窗:“我没有。”

“你没有吗?你不喜欢我,我不逼你,你躲着我不想见,我为了让你舒坦也躲着你,到头来你又巴巴地招惹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庄凡心慌道:“我没想明白——”

“等你想明白台湾都回归了吧?”顾拙言变了语气,骄纵,强势,好像刑讯逼供,“当初你没有确定我转学的原因却说自己知道,害我误会,之后你在假想的情况中不注意分寸,屡次撒娇卖萌、身体接触、言语撩拨,害我越陷越深,你要是有良心就该对我负责。”

庄凡心傻眼:“我——”

“可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跑得比兔子快,躲得比地鼠深,我就那么让你受不了?你要是受不了就明说,一句不喜欢砸我身上,难道我还会纠缠不休?”

“不是——”

“不是什么?你避瘟神似的,那我识相点,不让你因为我那么累,我躲着你成吧?我躲得远远的,我他妈喜欢你,躲你一次就是受罪一次,你却又凑上来,你们榕城人都这么没心肝吗?”

一串串骂声投来,庄凡心数日的憋屈终于爆发:“我不想你躲着我!”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顾拙言吼了一声,额头青筋凸起,第一次歇斯底里地眦着双目发飙,庄凡心被他凶得一愣,眼圈都红了。他低头抵住庄凡心的前额,探出手指点在庄凡心的胸膛上,按了按。

暴戾后余下温柔,顾拙言问:“明明凡心动了凡心,什么时候才承认?”

庄凡心眼尾潮湿:“……今天有没有烫伤?”

顾拙言迟钝几秒,将庄凡心搂进怀里箍得严丝合缝,一偏头堵住庄凡心的嘴唇。

用他烫红的唇舌厮磨庄凡心微凉的唇瓣,变得温热柔软,后又隐隐发烫。他把人勒实了捏软了,连口腔的空气都要一吸一咂地抽干,庄凡心被亲得手脚无力,喘不上气来,心脏跳动得要震破膜瓣。

良久分开,他伏在顾拙言的肩上轻轻发抖,嘴角垂涎。

“现在承认,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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