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桃骑着摩托车路过小镇,到达国道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从前车来车往,人潮熙攘的小镇现在显得尤为破败。
今天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今天,也许好几天,也许回不来。
再看几眼吧。
原来熟识的街坊邻居,现在已变成毫无意识的丧尸在街道上无声无息四处游荡,这片土地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对于刘春桃来说,最要紧的是女儿。
去找女儿吧,不要再回头了。
有女儿的地方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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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前。
不对劲,今天这天不对劲。
今天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对劲。
种地的农妇靠天吃饭,刘春桃对天地的变化了如指掌,今天这天很不对劲。
温度、天色、空气的味道、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全都不对劲。
真是奇怪。
天气预报上写着近半个月都在三十五度以上的高温,最高温能到四十度呢。
正是盛夏呢,这风怎么还带着丝丝凉意呢?
虽然早上起来温度是低点,但也不至于起鸡皮疙瘩呀。?
说起来昨天晚上就不对劲了,冷得刘春桃半夜起来把柜子里自己结婚时的嫁妆被捞出来盖着,这才一觉到天亮。
那嫁妆被是刘春桃的母亲亲自挑着棉花去工匠家里打出来的,足足十多斤重呢,盖在身上沉得很。
可惜刘春桃那早死的丈夫没福气,一次也没盖过。
他确实是个没福气的人,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经媒人介绍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自己却死得那么早。
刘春桃站在自家自建房院子里眺望远处。
灰白色的云团笼罩在小村庄的天空,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山的那边,没有尽头。
云团压着小村庄背后的大山也显得寂静阴沉,仿佛其中有什么怪物蠢蠢欲动,马上就要从山林中喷涌而出。
山脚下靠着马路蜿蜒曲折的河流也异常安静,往常这时候白鹭、乌鸫早在其中觅食、玩耍、梳理美丽的羽毛,现在连一只鸟的踪影也难以寻见。
不仅鸟叫声销声匿迹,蝉鸣声也几乎没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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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是奇怪,天塌下来有能干的人撑着呢,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该干的活还是得干,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
先是早起就山前山后倒出巡逻的大黄狗,这大黄狗是三年前自己摸进来刘春桃的家的。
那时候刘春桃刚把女儿送去上大学,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都只有回音,还有点孤单呢。
这小黄狗就在院门口狗狗祟祟地探头探脑,看到刘春桃盯着它也不害怕,就这样甩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刘春桃跟前。
一晃三年过去,刘春涛的女儿刚刚大三结束暑假就在市里实习,明年就得正式工作了,这小黄狗也变成大黄狗了。
说实话,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有这大黄狗在,刘春桃每天都能睡个安稳觉,它可比人老实多了。
喂完大黄狗,还得去喂院子边上那群鸡鸭鹅,就自己种的菜剁碎了扔进去点,等女儿实习完了回来就能吃上了。
还有那河边的地也得浇一下,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别刚浇完地就下雨了。
先把自己喂饱,再看看天变没变吧。
自己种的菜,自己养的鸡下的鸡蛋,做一碗鸡蛋青菜面吃吃看吧。
吃饭的时候刘春桃习惯性拿出手机来刷刷小视频,却发现没办法联网了。
住在河这边就这样,信号经常不好。
刘春桃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专心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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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鸡蛋面,刘春桃又站在院子里往外看。
刘春桃很喜欢站在院子里往外看,自家的自建房是在政府的帮助下建成的。
虽然只是背靠大山的三间平房而已,但刘春桃很满足,这是自己和女儿的安身之所。
不靠别人,就自己和女儿两个人过日子,刘春桃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很满意。
当初刚结婚的丈夫因为煤矿事故去世后,村里的干部对刘春桃说要坚强,如果太伤心了可以多读点书。
跟丈夫结婚才不到半年,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不用坚强,而且不喜欢读书。
赔偿金下来后,做媒的人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看上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那点赔偿金呢?
正巧这时刘春桃发现自己怀孕了,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管谁来都说媒刘春桃就一句话:得对得起肚子里的小孩呀。
这谁还能说什么,再多说一个字都是不仁不义之人。
这点赔偿金就够小孩长大的,实在是分不出来一点给别人了。
这下不仅媒人不来了,自己的堂亲和表亲也不来了。
刘春桃倒是乐得清净,几年前母亲去世前还跟她说本来很担心她要再嫁的事情,现在觉得那老公死得可真好,她要是走了,在地底下会保佑刘春桃娘俩的。
不远处一条弯曲小河缓缓流淌,河那边是嘈杂小镇,是附近几十公里的商业中心,再不远处就是高速入口,附近几个乡镇去市里都从这里过,所以人流量很大。
河这边是巨大山林,山脚下就住了两户人家。
刘春桃这家在最左边的半山腰,能远眺整个小镇和山林的全景,每看一次,都觉得心情很好。
女儿也很喜欢,说家里什么都有,自己毕业以后也要回来。
刘春桃把她骂了一顿,说别人都抢着出去,就你想回来,村里能有什么好工作呢,没前途,没出息。
女儿说出息是城里人的事情,自己是农村人,就想呆在妈妈身边。
这下刘春桃想骂她都没理由了,哪有母亲不希望女儿待在自己身边的,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但刘春桃还是跟她讲先在城里试试看,不行再回来,别以后后悔了。
不过没关系,后悔了再出去也行,自己还是给她存了一笔钱,不行给她买套小点的房,这样在城里工作也有底气。
刘春桃虽然不喜欢看书,但还是经常刷短视频,上面讲做母亲的要有界限感,不能老是打扰女儿,所以刘春桃总是很小心,不会频繁联系女儿,都是等女儿打电话来,说说她工作上的事。
母女一场,本就是缘分,可千万别处成仇人啊。
刘春桃往外看了看,这天还是怪得很。
太安静了,实在是诡异得很。
大黄也一改往日地懒散,焦躁地到处闻来闻去。
刘春桃打算去地里看看,浇湿土地就行,等下午没下雨再浇一次就行。
刘春桃叫上大黄,从半山腰上下来,到达河边自家的菜园边上。
虽然这边有两户人家,但其中一户很少回来,也是等暑假才带着儿女回来住住,这次听说还把老板带了回来。
城里人真是辛苦,这回老家了还得带着老板。
路过的时候,还听到刚刚高考完的小女孩在自家院子里举着手机,似乎是在找信号。
之前回来的时候她爸爸介绍过,叫什么西西吧?
西西倒是蛮开朗大方的,她那个弟弟叫南南,刘春桃还没听见他出过声呢,听说是什么抑郁症,不爱说话。
马路边上开停车场的刘大姐说这是城里人才有的病,就是觉得活着没意思,刘春桃很惊讶,活着怎么没意思啦?活着可有意思了!
大黄在西西身边拱来拱去,被刘春桃骂了好几句才跟过来。
刘春桃跟西西笑了笑,就逮着小黄到地里干活了。
就这么在地里东看看,西刨刨,一上午就过去了。
睡个午觉,下午再到地里的时候,正好撞上邻居一家人送老板离开。
胖胖的矮冬瓜老板走在最前面,他穿着肥大的西装,脚上却蹬着一双拖鞋,后脚跟还没能装进鞋里,在菜田梗上歪歪斜斜地走着,刘春桃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就摔进自己的西瓜地里,真怕他肥大的身躯砸烂自己好不容易伺候好的几颗孤孤单单的西瓜,就等着女儿回来一起吃呢。
跟着身后的是杨德华一家人,杨德华的妻子周秀美,女儿杨西西,儿子杨南南。
趾高气昂走在前面的胖冬瓜连个眼神也没给刘春桃,就蹬蹬蹬蹬地走过去了,他走过的地方,连土地都要凹陷进去一截。
跟在后面的杨德华一家人纷纷跟刘春桃打招呼。
杨德华笑道:“春桃姐,又在地里忙呢。”
周秀美虽然面上表情不多,但话语客气:“春桃姐上次送的蔬菜很好吃,谢谢你。”
杨西西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不情愿来给老板送行的样子,和刘春桃对视后,勉强扯起嘴角:“春桃阿姨好。”
走在最后的杨南南只是朝着刘春桃的方向点点头,连眼神都没有对视,忙着处理手上刚刚在路边采摘的狗尾巴草。
刘春桃像是接受下属汇报的领导一样,一个一个回应。
“是啊,都是瞎忙。”
“没事,这东西不值钱,地里多得很,等下再给你送点!纯天然没打药的。”
“哦哦!西西好。”
“哦哦!南南好。”
一行人浩浩荡荡过路过菜地,走到河边,路过小桥,去到对岸小镇上。
小桥又窄又小,就是几块木板搭建而成的,而且时间太过久远,每年都要经历好几次涨水,都腐蚀得不成样子了,上面破破烂烂,刘春桃每次走在上面都担心它会突然断掉,所以根本没办法允许小汽车开过,杨德华的老板估计把车停在刘大姐家里那个停车场了。
刘春桃蹲在地里细细端详自己种的西瓜,今年的西瓜收成不好,第一茬就三四个的样子。
每一个都仔细看看,决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
刘春桃有点犹豫,要不要送一个西瓜给刘德华家。
她有点小气,不想送,但刚刚杨南南的眼神在那个西瓜上转了好几圈呢。
自己的女儿还没吃上了,就给别家的小孩吃吗?她还没这么大方呢。
正犹豫着,对面的一家人呜啦呜啦从镇上回来了,四个人尖叫着穿过小桥,很兴奋的样子。
刘春桃从地里直起身,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像在玩什么谁能先到家的游戏,想到以前自己和女儿一起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家里只有自己和女儿,只能女儿护着身后的小鸡仔,她去当老鹰,想起女儿小时候的天真笑容,刘春桃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
杨德华一家人冲到刘春桃面前,大喊着:“快跑啊!快跑啊!”
那急切的样子,恐惧的神色,像是身后真的有什么怪物要来抓他们一样!
玩个游戏而已,演技真的很好诶!城里人就是不一样!
刘春桃正笑得前俯后仰,不经意间瞟到小桥上本该离开的老板也回来了。
只不过怎么动作也变得凌厉迅速了许多,之前是一个趾高气扬的矮胖冬瓜,现在成了一个迅猛极速往前冲的沙包袋。
离刘春桃还有两米的时候,她看清了老板的样子。
眼神通红,肿胀的脸上缺了一块,随着奔跑的步伐那些垂下来的肉块也跟着四处飞溅出血滴。
刘春桃收起笑容,迅速捡起地上浇菜的粪勺,狠狠朝老板的脑壳敲下去。
老板被猛得一击,随后重重地倒在了西瓜地里,正好砸烂一个西瓜。
刘春桃觉得很可惜,本来就几个西瓜,你死就死吧,还给我砸烂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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