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鹋秋的命很苦。
没爹没妈,靠政府资助长大,好不容易考了个本科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飞黄腾达,结果专业太水,毕业后勉强找了个小公司上班,天天加班做牛做马,下班回家挤一小时地铁到城中村,太阳已经下山了,他只能捧着干透的衣物闻闻太阳的味道,如果遇到回南天,连太阳的味道都闻不到。
这样的生活几乎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还完助学贷款的那天,他决定发泄一通,买了几打啤酒,邀请大学时的舍友到自己家来畅饮一番。结果宿舍里的老大和老二吵架,把他破单间的门撞脱了。
老三望着大门的框,拍拍许鹋秋的肩膀:“兄弟,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老大老二帮你打开了。”
许鹋秋欲哭无泪,大喊道:“你们赔我的门!”
两人喝醉了酒,也模糊,把门拔起来,虚虚搭在框上:“老四,修好了。”
许鹋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举起啤酒瓶:“来,兄弟抱一下!”
于是老大老二重归于好,一起醉倒在酒瓶子里。
四人谈天说地,抱在一起痛哭,原因无他,四人都过得像流浪狗,就差出去乞讨。
最后老大颤巍巍爬起来要回去,说他明天还有个兼职要去发传单,于是四人又是抱在一起好一通哭,结果最后三个人都走了,只剩下许鹋秋躺在酒瓶子堆里,望着搭在门框上的门发呆,这一发呆就这么睡过去了。
喝了酒容易起夜,许鹋秋晕乎乎的差点撞门框上找不着北。厕所的灯能算得上是老古董,只照出个模糊的轮廓避免踩坑,可视程度堪比怀旧老电影。
等他上完厕所,又晕乎乎把自己砸回床上时,晕乎乎看见了虚虚挂在嘴边门框上的门,黑洞洞的一条门缝通往走廊,不知怎得,他脑子里冒出来福利院里老师吓人的故事。
小朋友不爱睡觉,不知道谁想了个损招,把宿舍里的门虚掩着,骗他们说谁不睡觉鬼就会从门缝里冲出来抓他们,导致许鹋秋一个大老爷们现在有种诡异的门缝恐惧症。
“草……”他哑着嗓子低骂了一声,又拿门没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闭上眼,装作岁月静好。
至于怕不怕贼?好笑,他这破屋子最值钱的就是那个不到百元的电锅,或者是这张床,但谁会偷一个破木头床?床垫都是他求房东去二手市场淘来的,薄得跟他钱包一样。
所以这位一穷二白人士,将手机揣兜里,半安心地睡下了。
今年不知怎地,降温早,许鹋秋睡觉只留了个小小的窗户缝,刚巧和漏了的门缝形成穿堂风,吹起来还挺有存在感,把盖着毛毯的他给吹醒了。
今晚喝的酒多,他能成功起夜都算是个奇迹,现在更是没力气把自己从床上拔起来,更别说关窗了,所幸就吹一晚上,反正他耐造,感冒发烧都是小问题。
谁知这风断断续续,就是不停,吹到耳边有点像不成调的音符。
许鹋秋“啧”了声,翻过身,拿毛毯把耳朵盖上了。
可那风依旧吹着,透过毛毯,愈演愈烈,似乎是要告诉他什么。
呼呼——
额头有轻微的触感,一下、一下拂过。许鹋秋往下缩了些,并发誓有钱了要买个一体式的蚊帐,再也不买这种不坚固又不那么防蚊虫的挂式丑陋废物。
呼呼——
呼呼——
内心的不安愈演愈烈,让他被酒精催害的脑神经都清醒了些。
“许……鹋……秋……”
我草草草草草草草!!!
许鹋秋默默把眼睛闭得更紧。
是不是有人喊名字了??!
“许……鹋秋……”
“许鹋秋……”
“许鹋……”
许鹋秋砸吧几下嘴,翻了个身,把脑袋一起蒙住了。
我草草草草草草草!!!现在怎么办?那个什么……急急如律令?什么什么阵列前行?我草!要不要咬个舌头,舌尖血是不是能驱邪??
“许鹋秋……”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在记忆里搜寻之前看过的所有灵异小说,很可悲地发现,自己根本没这个勇气睁眼。试想,如果夜盲症还好,什么都看不见,但如果睁眼是个七窍流血的女鬼呢?
“许鹋秋……我知道你听得见……许鹋秋……”
“许鹋秋……你欠我一条命……许鹋秋……”
大姐!谁欠你啊!许鹋秋在心里咆哮:我花呗都不欠,助学贷款都还完了!从此孑然一身还欠上你了?你谁啊?
"许鹋秋……还我……还我命来……"
如果让许鹋秋此刻列举出他人生最遗憾的事,第一就是不租个门结实点的房子,第二就是买个长点的被子,至少不会顾头不顾腚,能把他整个人盖住的那种。
头顶没被裹住的发丝被轻轻触碰,冰冷的寒意越逼越近,几乎是瞬间,许鹋秋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许鹋秋……”这声呼唤不像飘来的,不像隔着被子,完完全全就像是贴在他耳边还带着凉气!
许鹋秋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掀开被子——
他曾经看过网上某位“高人”说过,鬼也只是个影子,遇到光亮自然会消失不见,无影遁形!
啪!
老旧的灯管不太亮,光都是阴白的。
现在许鹋秋人生中有了最后悔的事情,那就是不要轻易听信网上的谗言。
面前的鬼怪披散着一头枯燥杂乱的黑发,瞳孔占了眼睛的很小部分,几乎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灯光亮起来,她整张脸立马扭曲地笑起来,乌红的血从她的七窍缓缓流下,她的嘴越咧越开,近乎要将半个脑袋打开。
许鹋秋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翻盖马桶。
“许鹋秋,你终于肯见我了啊……”
许鹋秋紧闭双唇,不肯应答。
虽然网友的话一直以来都不怎么靠谱,但他还是下意识遵循了“在半夜有人叫你不能应答”这一观念。
女鬼越靠越近,**的气息覆了满面。许鹋秋盯着她,一步步后退,面上沉着冷静,在手肘碰到墙面的那一刻,他内心将从没见过的太姥爷都报了出来。
“许鹋秋,我找了你好久……”
几乎只剩下一毫之隔。
就在此刻!
许鹋秋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直直吐到女鬼脸上。女鬼尖叫一声,面上冒出阵阵青烟,她后退一步,用那早已腐烂的双手抓着面上的皮肉,一边发出凄厉的叫声,尖锐刺耳。
这绝对是许鹋秋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刺激的醒酒活动。他拔腿就跑,铁门狠砸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这栋楼有些年头了,走廊连灯都没有,但好在刚刚铁门落下的声响够大,激起了楼道里昏黄的转角灯泡。
许鹋秋凭借自己优秀的夜视能力和对这个熟透于心的下楼路线,跑得飞快,连个踉跄都没有,一步三格,最后五格直接长腿一迈飞了下去。
女鬼跌跌撞撞追上来,嘴里嘶吼的声音几乎要冲破耳膜:“许鹋秋我要你偿命!”
偿命个屁!我还让你赔我咬伤的舌头呢!!
是的!这位高强度冲浪的许选手还是决定拼一把,试试“舌尖血”驱邪这一破方法,当即咬破了舌头吐了女鬼一脸。虽然有些恶心有些疼,但总比死翘翘好吧!
楼道里的灯光一盏盏亮起,为了在握手楼里租到个带阳光的屋子,他租了个六楼单间,此时六楼的高度成了永恒,不对,这他妈就是永恒啊!!
第三次路过四楼住户丢在门口的垃圾时,许鹋秋悲催地确定,这女鬼给他使了鬼打墙。
“许鹋秋……”女鬼咯咯笑着,也不再痴狂,光着脚一下又一下踩在冰冷的瓷砖楼梯,身姿摇曳,还生出了些娇俏的味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现在摆在许鹋秋的面前有两个决定:一,等死;二,再次听信不靠谱的网友与小说,原地小解,左脚画个圈,兴许能破掉鬼打墙。当然,第二个方法失败几率高达惊人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因为他上次看这些鬼神之说还是几年前的事情,自然记不清正确步骤。
不过一秒,他就做出了决定:既然都要死,不如死前说个痛快!
许鹋秋伸手一指:“你谁啊!我见都没见过你怎么可能欠你?!姐,冤有头债有主,我不叫许鹋秋你认错人了!”
这是他混迹市场多年学来的招,一嗓门要大,二胡言乱语,无论对方说什么,直接否认!
女鬼姐姐不像小说里的降智喽喽,她森森笑着:“你终于张口了。”
话音落下,她化作一缕浓重鬼气,直直冲许鹋秋的口鼻冲去!
许鹋秋瞳孔骤缩,脑内什么吐槽都没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涨,那鬼气直直冲到他的丹田,瞬间,霜寒透骨,冻结了他的意识,他腿脚一软摔坐在地,脑袋“砰”一声磕在旁边的消防箱上。
意识模糊间,寒光乍现,一柄银白的剑直冲他面心而来!
“退!”
来人只一字,他便觉得肚子里排山倒海,寒气瞬间退却,连同鬼气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呕——”他都吃了什么?!
面前金光刺眼,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见来人脚底下踩的那双大牌限量运动鞋。
我草,做这行这么赚钱吗?
女鬼凄厉的喊叫如临在耳,炸得他脑浆都要糊乱,但不过片刻,那些声音都随着暗淡的金光消失殆尽。
一双温热的手搭在许鹋秋肩膀上,将他扶了起来。入目是一张温润清俊的脸庞,看着不过二十出头,跟他一般年纪,但没有被上班摧残过后的颓丧气息,还带着些青春懵懂。
许鹋秋喉咙有种被嘶裂的痛,憋急了脸却无法发声道谢。
对方唇角一弯,开口如暖茶般沁人心脾:“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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