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这五年来，景泽一直在教我修炼。我修炼的速度很快，这五年甚至结成了金丹。

景泽有时会很骄傲地看着我：“若你在清箫门内，这修为，也能做个长老了。”可他这个清箫门人，如今元婴圆满，却在这孤僻的山峰过得清苦。

景泽说我体内早就存了大量的灵气，甚至在清箫门这灵气贫瘠之地，我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都比旁人上许多。我没有办法把这一切解释给他听，而他一直都觉得，我是不世出的天才。

他说，“束瑶，你与我都于修炼一道独具天资，有着相似的经历，守着同一片山。”景泽的神色明媚，一扫往日的阴霾，在阳光下那般耀眼。

我心中酸涩，景泽本就该是骄傲的，耀眼的。

如今的我已可以内视丹田，感受得到血脉之内与灵泉的契约。我的丹田内横卧着一汪亮晶晶的泉水，甚至灵泉可以随着我的心意外化，我可以在无人时将灵泉放在外面，随意控制大小。如此一来，我沐浴时变得方便了许多。

我用灵泉在龙骨峰种了大片的灵植。怕是无人想得到，缺失灵力的清箫门内，唯一有灵植生长的地方竟是龙骨峰的后山。

景泽从没有过问我为何能拿出源源不断的灵药，为何没有筑基就能使用高阶的隐匿法诀，为何能大量吸纳天地灵气却对修炼一道一窍不通。

他只是极尽温柔的顺从我，包容我。

他教会我如何炼化灵气，在餐食不足时努力用他种植的蔬菜为我加餐，在我突发奇想想要种植灵植的时候不去打击我，而是趁着接受门内任务时在山下找寻着灵植的植株与种子。

他把我藏得极好。即使我从未离开过龙骨峰，即使扶延三天两头就会来找他的麻烦，可我从没有被发现过。

我想掐着隐匿诀陪他，他拒绝得坚定：“束瑶，我习惯的。”他的语气里卑微且落寞，“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那样比焰月鞭抽下来还疼。”

他不想我看，那我便不看。我轻轻地拍了拍景泽：“那我在屋里等你回来。如果你想我陪你，我一直都在。”

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五年转瞬即逝。

仙门大比在即，阴沟里暗藏着的人，快要动手了。

我没有办法将我知道的一切说出，只能寄希望于景泽对我的顺从。

我做出一副不安的样子：“景泽，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

景泽瞧见我的模样顿时慌了心神：“束瑶，你怎么了？”他似是要抱住我，顿了一下，终究只是在我身后，轻轻地用手掌从上到下地抚过我的后背。“万事都有我在呢，瑶瑶，别怕。”

五年来，他第一次称呼得这样亲密。

我竟真的被他安抚到了，那种不安渐渐散开，只是该说的话仍是要说：“景泽……我们能不能……离开清箫门？”

景泽放在我后背的手顿住了。我心中紧张，景泽对清箫门或许有恨，可是一定有着许多爱与愧疚，否则也不会任由清箫门为他定罪，踩至谷底。而原书中的景泽，似是在这种践踏中久了，当青灵子来到龙骨峰要清理门户的时候，甚至连反抗的求生欲都没有，便用佩剑了结了自己。

“瑶瑶，”景泽的声音染上苦涩，“我走不了的。”

“怎么会走不了？当年你说过你可以带我下山，我们可以……”

“不一样的，”景泽打断我，“当年师父为了平众怒，向门人证明我对清箫门无害，在我身上下了囚妖锁。”

我怔住。

“囚妖锁对人修无害，”景泽的声音沉闷，“但只要囚妖锁在一日，我永远也无法变回龙身。哪怕我去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迅速找到。”

直到今日景泽竟仍觉得，他那不分青红皂白就为他定下罪名，自此将他扔在龙骨峰不管不问的师父，是为了给众人交代才迫不得已而为之。

我竟不知是他太贪恋那段虚假的师徒情分，还是太过天真。

景泽声音里带上了不易觉察的哀求：“束瑶，你可不可以不走。”

“你不走，我自然不会走。”真正有危险的又不是我。

“对不起。”景泽低垂着头，不敢看我。

我在心中无声叹息，“景泽，你能不能向我保证，无论到什么时候，都别放弃自己，要好好活着。”

景泽似是惊讶我会这么说，微微一笑：“若是从前，我是心存过死志的。只是如今你陪在我身边，我哪里舍得。”

我略微安心了些。或许我的到来真的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若是景泽不放弃自己，以景泽的剑术与修为，怕是青灵子想要杀了他也没那么容易吧。

11

那一夜还是来了。

我警惕了几夜，在青灵子到龙骨峰时掐了隐身诀，跟着他一起进了景泽的屋子。

夜色已深，连平日里的月光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夜雨带来的潮湿。

景泽见到青灵子惊讶极了。

事情过去八年了，他与青灵子连一面都未曾见过。景泽慌张地跪在地上：“师父。”

青灵子没应声。他转过身去，环视了一圈，似乎是惊讶景泽的房间里会有那些我插的花束和留在窗台上的小摆件：“没想到这些年，你倒是过得不错。”

可惜景泽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景泽循着灵蝶的方位，小声地对着我说：“出去。”

景泽只能判断我的位置，却无法看见我。我假装没听到，没想到青灵子的耳力不错，诧异地回过头来，看着景泽：“你……是在让我出去？”

景泽慌张地低下头，“景泽不敢。”

青灵子只当自己是听错了，料想他这个逆徒也不敢对他无礼。“当年你父母，与我清箫门交好，把你送过来拜在我的门下。那个时候你才丁点大……”

青灵子絮絮叨叨地提起了旧事，甚至自顾自地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我心疼那用灵泉水泡好的茶，更心疼跪在地上听他讲了半个时辰师徒旧情的景泽。

见景泽神色感动，青灵子也长叹了一声：“只是世事难料，谁叫你父母起了贪念，连你都不曾顾忌，偷了溯光灵脉呢？”

不是这样的。溯光灵脉从来都不是景泽父母毁掉的，恰恰相反，是灵脉破损时，景泽的父母化作龙身用神魂护住了溯光。

“我顾念着与你的师徒情分，甚至都没带你去龙宫问罪。我想保全你们一家在龙族的名声，只是如今，仙门大比在即，有些事就要藏不住了。”

若是带上景泽回龙宫，龙族为了少族长的血脉也会将他保下来。区区一条灵脉，凭借龙族与天地共生的底蕴，难道还赔不起吗？

景泽心中苦水倒流。多年未见，他还以为师父终于想起了他这个被“流放”的徒弟，原来是怕他在仙门大比再出风头。

景泽驯服地说道：“师父您放心，若是您需要，景泽不会在仙门大比中出现。”

青凌子慈祥地笑了，“你还是没明白。只要到了仙门大比那日，无论你是否上场，是否取得成绩，龙宫那边都会关注你的动向。但是只要你消失，这一切……”

我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景泽。我根本想象不到，他知晓他割舍不断的师徒情分这样丑陋不堪，会是什么反应。

我听见景泽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师父？”

“乖徒儿，只要你消失，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无论是你父母的罪行，还是你……”青灵子话音未落，我便感受到身旁传来巨大的灵力波动，我连忙睁开眼向后撤开，只见景泽早已起身闪到一边，左肩上挂着一道剑气直刺的血痕。

景泽抽出佩剑，像是感受不到伤痛一般站立，面上哀戚地问：“师父，为什么？”

青灵子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小泽，你没有从前听师傅话了。为什么要躲师父的剑呢？只要你不躲，刚刚就都结束了。”

景泽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我知道景泽只能看到一只停在半空中的灵蝶。似乎是灵蝶让景泽下定了某种决心：“既然师父定要我死，那我与师父便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也好叫师父看看徒儿如今有没有长进。”

景泽手中持握着佩剑，只等着青灵子动手，却没想到青灵子低低地笑了，越笑声音越大：“我的傻徒弟，十年前你的修为就已接近为师，我放任你一人在龙骨峰修炼这么多年，难道还会同你打吗？”说罢，青灵子掐了个法诀。

景泽周身围绕的灵力消失了。他甚至无法隐藏自己的修为，一瞬间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修为远高于我。景泽愣在原地，尝试挥动佩剑，使用法诀，却只是徒劳。

“我既然想清理门户，难道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吗？”青灵子笑得狰狞，“那囚妖锁上早就被我下了禁制，只要我想，你这一身的灵力只能封印在你的体内，任凭你修为再高，如今也不过是身体更康健些的凡人罢了。”

12

在青灵子下一剑劈过来之前，我早已拽上景泽跑远。打是打不过的，可是青灵子怕也跑不过我。这五年，景泽一身比武论剑的本事我没学到，逃跑隐匿的法诀倒是练得如火纯青。

我抓着景泽一路运转法诀，渐渐地灵力有些透支，身上的隐匿诀消退，只能努力强撑着施展着逃跑的法诀。

“瑶瑶，师父修为远高于你，身上又有代步的灵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把我放下自己走吧。”景泽努力运转灵力冲破禁制，却没能撼动禁制一分一毫。

“你闭嘴。”我太累了，已经分不出心神去和景泽争辩，只能将争论扼杀在摇篮里。

许是我从未对景泽这样凶过，景泽真的没再说一句话。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恐怕用不了多久，青灵子就会顺着囚妖锁追上来。

景泽无法使用灵力，只能用神识替我开路，“瑶瑶，前面一里便没有路了。”

前面没有路，后面却仍有追兵。我别无选择，只能一路向前，终于在一处悬崖边停住了脚步。那悬崖又宽又陡，若只有我自己还能勉强通过，可若是带上近乎于凡人的景泽，便绝无可能。

“他们快追上来了，”景泽铺开神识，“除了师父应当还有两人，再过半柱香就能赶到这里。”

我朝着崖底看去。这悬崖高耸，听不到我希冀的水声，只能透过云的缝隙隐隐约约瞧见一些裸露的黄土。哪怕是向影视剧里那般，纵身跳崖坠落水中，堵上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崖底没有水，我有啊！

我回头看去，隐隐瞧得见追兵的影子，已经来不及了。我平复心情，控制着灵泉将它外化，铺开放大，置于悬崖之间。

“景泽，你相信我吗？”

景泽的双眼注视着我，神情里是化不开的不舍。

他像是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根本不舍得将目光移开片刻。

他点了点头。

我指向身后的悬崖，压下心中的不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跳下去。千万不要把眼睛睁开。”

只要没有人看见，我的灵泉便能维持外化的形态。只要灵泉能够护住他，平安地将他送下悬崖，我们便还有机会。

景泽浅浅地笑了笑，温润而和煦。他没有疑问，也没有质疑我的要求有多荒谬，他像是无论我此刻说什么他都会照做一样，温声说：“好。”

他轻轻地抱了抱我，小声嘱托：“他们要到了，快开隐匿诀。”

随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毫不掩饰的爱意让我心头一跳，闭上了眼睛，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我想，他眼中那些化不开的情绪我都懂得，只要过了今日这一关，未来我们有大把的时间诉说心意。

只是下一瞬我便慌了。

我血脉中与灵泉建立的契约瞬间消失，而我的神识也无法捕捉到一丝一毫景泽的气息。

景泽与灵泉同时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