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朔城这一周的雨都凑在这一天下了，暴雨倾盆的下午，窗外风雨如晦。

江溆以为江雨虹今天不会回来了。

随着嗒嗒嗒的高跟声，门被打开，女人提着公文包，身上一丝水滴也没有，神情却像暴雨淋漓透了一身。

江溆窝在沙发上手里撸着粽子，骨节分明且白皙的手指陷在黑灰色毛绒绒的猫毛里，格外好看。

粽子歪歪头，发出悠扬的猫叫。

他只听开门声就知道是谁，没有抬头，更没有觉察到江雨虹晦暗的神情。

“江溆！”江雨虹含着怒气喊道。

江溆抬眼，好似明白了一切。

他拿起一旁的手机，打开班级群，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月考成绩排行表，而江溆排在第二。

第一名毫无疑问是薄珩。

江溆的手离开了柔软的猫毛，压在沙发上，微微颤抖着，他怕伤着粽子。

他好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江雨虹没有下一步动作，静静地看着江溆。

江溆像是突然发觉了什么，他微微颤抖地起身，他没有看江雨虹，

因为没有必要。

就像。

江溆喉结动了动，自暴自弃般抬头对江雨虹说：“您回来了。”

江雨虹的怒火在这一刻破开了防火墙，“你还有脸看我？！”女人握紧公文包的手剧烈的颤抖着，“你看了成绩没有！你对得起我吗？！”

江溆静静地站着，静得只看见他的胸腔微微起伏。

咚！

公文包擦过江溆的身侧砸在了地上，巨大的声响让里面的东西已经不再完整。

“怎么？我这么多年养了个哑巴？”江雨虹阴阳怪气道。

江溆捡起地上的公文包，放在了一旁的鞋柜上，随即又转身回了房间。

关门，反锁。

然后深呼一口气。

一气呵成。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想当个摆件。

可门外的谩骂声不断，他也不是聋子。

“你真是，每次一跟你说这事你就锁门！”

“叫你好好学习，我有错吗？”

“那个当妈的容易，那个当妈的不希望子女学习成绩好？！”

“江溆，你最好别让我找到钥匙！”

“江溆，你别忘了，江声柳就没想过要你，是我养的你！你以为你是谁？江声柳早就不记得他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了！”

“你除了我还有谁啊？！”

……

江溆蜷缩在门口，脸埋在膝盖。

江声柳本来就该忘记他。

他一点儿都不值得被记得，被爱。

那点微小到几乎没有的爱意，他还不起。

-

周一又恢复了往日的明媚，云淡风轻。

早起的升旗仪式上，精神状态就是一盘散沙。

江溆还是一如既往的走神，想想这想想那。

在一班的队伍里，他的身高还是排队伍后面的。

周日晚上的事还可以清晰的映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不想再想起，也不想记住。

江溆摸了摸口袋，是张厚实的纸。

准确来说，是一封情书。

里面简单明了的四个字——我喜欢你，周六准备好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申请换个座位，他要坐到薄珩旁边去。

他想过很多理由了，但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最容易让唐严相信。

总的来说，就是提升成绩。

虽然提升不了几分吧，但是那好歹也是分啊。

没有哪一个老师不喜欢分。

于是这呆发着发着江溆就被一阵欢呼声拉回了神。

尖叫，呐喊。

虽然并不很大声，但足够把江溆从“梦”中叫醒。

虽然一脸懵。

校长在主席台上宣布着：“我宣布，艺术节开幕式到此结束！”

哦，懂了。

……

陆陆续续回到教室，唐严先是说了先准备上课，她去拿书。

唐严前脚刚走，江溆收好书后脚就去了办公室，走到后门的时候忍不住撇瞥了一眼薄珩的背影。

看到他时，唐严挑了下眉，“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江溆保持着一贯的姿态，没什么表情，“唐老师，我能申请换个座位么？”

“你这是看上哪个小姑娘了？”唐严揶揄道。

“……”

她没再跟江溆开玩笑，问道：“开玩笑的。换到谁旁边啊？我考虑一下。”

“薄珩。”江溆吐出两个字。

唐严睁大眼，看上去很震惊：“哈？”

“你怕不是要找人打架？”

江溆：“………”

江溆：“没有，我觉得我跟他坐一起成绩能回到第一。”

她又问：“你是要让他成绩掉下来还是你成绩提上去？”

“……我提上去。”江溆说。

“那就好。”

“我考虑一下，下午班会课再说。”

-

中午的风在阳光底下暖了许多。

江溆拿着手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其实湘临五中是不怎么管带手机去学校这件事的，他们平时的上课偶尔也会用到手机上的一些软件。

就看老师收不收了。

他们教学楼离食堂有点距离，路上其实还挺无聊的，边上的风景他也欣赏不来，他刚拿出手机准备打发会儿时间，没走两步就又回想起了上次的事。

走路别玩手机。

会撞到人。

实不相瞒，他有点想再“撞”一次。

但还是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摸着口袋里的信封，他竟有些迫不及待。

……

走到食堂，打好饭，找个人少偏僻的位置坐下。

什么叫行云流水。

“江——溆——！”

江溆差点没一口饭喷出来。

操，又那个傻逼。

楚凡端着饭狂奔过来，脸上跟中了两箱彩票似的。

一屁股就坐在了江溆对面，“嗨，你楚爷回来了！”

江溆挑眉：“我楚爷？”

楚凡咽了口饭，“我大爷，你不认识。”

“……”

然后就恢复成了那该死的“豌豆射手”，射苦水的：“江学神，我好想你。”楚凡那表情像是要抹一把辛酸泪，“你是不知道，那群人的作业我抄都抄不得，字都看不清。啊，我的天哪，我真是……呜呜呜……”

江溆心情不错，陪着他演了会儿剧本：“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楚凡：“……哥，我没陪你演剧本，我诉苦呢。”

“真实事件。”

江溆冷静含糊地吐出两个字：“改编。”

楚凡：“……”当你的朋友突然不太正常了那是怎么回事？

那一定是伪人！

-

下午的班会课正在进行。

唐严先是叫了几人换了位置，却一直没让江溆换，他还以为他的希望要落空了。

“江溆，你跟薄珩坐一起，正好他旁边的位置空着。”唐严突然道。

江溆依旧冷着脸，冷静地“嗯”了一声，沉静地开始收拾东西。

*

薄珩对这位新同桌没什么兴趣，江溆提着东西到了旁边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前几天的记忆似乎被偷走。

-

周日下完雨后周一的天气就格外好，不过还是有些炎热，教室里大多数同学穿的是自家的衬衫。

江溆也不例外。

自习课上，江溆发觉自己可能回不了第一了。

老被薄珩勾走神。

薄珩穿的是黑色短袖，坚韧有力的臂膀被肩上一抹黑色衬得白皙好看。

或许说，本来就好看。

他们的座位靠窗，江溆一转头就能看见薄珩的侧脸，薄珩的左眼眼角有一颗泪痣，浅棕色，相比于鼻梁骨那颗痣的颜色，显得很淡。

阳光下，像嵌了一层金边，格外勾人。

这下想谈了。

……

下课铃打响。

薄珩出了后门，江溆正想着要不要把情书塞进薄珩课桌。

突然心一狠，就丢进去了，信封尖锐的一个角还与课桌撞了个声响出来，好歹是不大。

薄珩回来了。

不过被堵在了后门口。

“薄珩同学，等等。”门口的女生扎着高马尾，递了一封信给薄珩，看样子是情书，面带羞涩，尾音还有些颤抖，看样子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

江溆本来不想偷窥的，听到这一句又鬼使神差地往后门望了一眼，见自己这个位置并不很明显，好奇心作祟的他微微别着头偷看。

“对不起同学，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薄珩的声音和他的情绪一样沉稳。

江溆没能看见薄珩的表情，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那他也会被拒绝的吧？

另一个女同学突然笑着说：“目前没有以后也会有的嘛。”

江溆却听出她似乎哽咽了一瞬。

“实在不行跟她加个微信呗。”

薄珩的语气还是没有变化，“我没带手机。”

女生眼角好像突然有点红，闷闷地“嗯”了一声，然后便跟着身旁的女生走了。

江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好像没有想过，如果薄珩拒绝了怎么办。

他跟薄珩不过才认识几天，况且说不定薄珩都不记得他了。

他哪来的勇气去表白。

而且，薄珩能接受同性恋么。

说不定他觉得同性恋恶心呢。

江溆伸出手要把信封从薄珩课桌里拿出来。

“你要借什么东西么？”薄珩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传来，他凳子陡然晃动了一下，撑在凳子边上的手也差点没被压着。

还好撑在了地面上。

白色的信封也掉在了地上。

薄珩伸手准备扶他，江溆却已经坐好了。

于是薄珩手腕一转，捡起了地上的信封，问：“我的？”

江溆咬着牙说：“我的。”然后伸手去拿，却被薄珩避开了。

薄珩：“你的？”

“可信封上面有我的名字。”

江溆前天晚上闲着写的。

他不说话了，硬着头皮从课桌里随手拿了一张卷子，写了个名字，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注意力去看题，卷子上的字都快不认识了。

烦。

江溆是抱着薄珩不一定还记得他这个想法没做的回答。

说不定不打开就扔了呢。

但似乎不是这样的。

旁边的凳子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响声。

薄珩坐下，正要打开信封。

江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试卷推向了薄珩的桌子，“这道题我不太懂，你能给我讲一下么。”

薄珩拿着信封的手没松，扫了一眼题目，“这题唐老师上午讲了。”

江溆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是么，那可能是我没认真听。”手悄悄的缩了回去。

薄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于是江溆就见他又开起了信封，细长的食指碰到了信封的一角，眼看就要将信封的折角掀开。

数学老师突然进来，“刚才有个同学问我了一道题，我怕你们没懂，来，把我上节课讲的试卷拿出来。”

江溆心脏差点没跳出来，见到薄珩把信封放下，低头找试卷去了他心里才舒畅了一瞬。

数学老师也换了，叫李尧，是个中年男老师，啥都好就是废话多。

“这样做是非常好的，这是好的学习态度你要学习，遇到不会的题要问老师问同学，不能不懂装懂，你来问老师老师也不会骂你们，搞懂了你才是真的学到知识了，知不知道啊？”

回答他的是有声无力的“嗯”。

“会做的同学可以不听。”李尧一声令下。

薄珩又拿起了信封。

江溆视线不断朝薄珩看去，看到这一幕也是在没想到什么阻止薄珩的办法。

孽是自己造的。

福也得自己享。

脸颊是烫的，耳尖是红的。

薄珩注意到这复杂的目光，抬眼看了一眼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他其实还有点好奇，这封情书比他平常收到的都要薄。

平常收到的情书他很少看。

他真的对谈恋爱不感兴趣。

甚至说，有些厌烦？

薄珩的父母想着薄珩最好在上大学之前结婚。

让他在高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喜欢的。高考完，要是人家小姑娘成年了就直接结婚好了。

薄珩是抗拒的，但他没有明说。

想打开这封情书只是闲的。

信纸很普通，上面的字倒是好看，笔锋明显但不刻意……

……完了，继承他家老头子的书法评价了。

表白也挺普通的。

[高二一班的薄珩：

我喜欢你。

江溆]

不超过二十个字的情书……可真少见。

江溆在旁边想看又不敢看。

薄珩拿着信封的手突然一顿。

江溆溆：好慌好慌（直接出柜）

*排队伍后面是高的意思，不是矮啦×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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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递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