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他的醋……跟你有什么相干?嗳……你,你安分一点吧。”
“安分?刚才在下头,谁一双狐狸眼睛到处下勾子?还好意思说安分。”
“啊,尾巴,尾巴……”
“嘻嘻,尾巴都藏不住,你这是修行得不够啊。”
……
晏晏初时揪着绍桢的衣襟偷笑,听着听着,渐渐面皮发麻,觉得不但不该笑,甚至连听也不该听了。
虞绍桢见她面庞僵僵的,脸上越来越挂不住,想要拍拍肩头聊表安慰,然而视线抚过她细滑的肌肤,又觉得眼下这个光景着实不便碰她。他忖度起索性撩开窗帘出去,撞破外头那对“妖孽”的可行性。可这种事,只他一个人怎么都好说,就算是故意恶作剧要听人家的壁脚再撞破,也不过是轻浮玩笑;然而他现在带了晏晏一起,先前没有出来,现在就更不好出来了。
虞绍桢只盼着那两位唧哝一阵子快点走人,谁知外头的响动却越来越下道,衣衫擦磨,唇齿嚅啜之外,那女人竟拿腔拿调地呻吟出声。虞绍桢眉头一锁,着紧去看晏晏,却见小姑娘也一脸惊疑正抬头看他。
虞绍桢张了张口,正觉得无言以对,那边厢又是几声牛吁娇喘。他唯恐这二位恋奸情热再“交流”出什么更不堪入耳的话来,赶忙伸手掩在了晏晏而上。
晏晏一怔,看他无奈又狼狈的神气,扑哧一笑,又连忙捂了嘴。
虞绍桢也唯有一笑摇头,只是他掩得了晏晏的耳朵,却掩不住自己的。
外面的人起先哼哼哝哝还有几分克制,这会儿也“宝贝乖乖好人儿”地低声调笑起来。男人卖力奉承也就罢了,女人风风骚骚地娇吟低唤却难免让人有些吃不消了。虞绍桢心里一边默默点评这狐仙“道行”不浅,一边暗骂他二人放着楼上那么多客房不去,偏到偌大一间起居室里来胡闹,也不知寻的是什么趣味。
他本是满心取笑,然而听着听着不由也烦躁起来,想到以手遮耳毕竟隔音有限,又担心起晏晏来。
外间的声响被他隔在掌外,放大的是她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知道他是好意,可他也太把她当小孩子了,其实她也有一点想听听那些人在做什么——想到这个,晏晏面庞一热,做什么她也猜得出,只是怎么做她还没见过。那些一听见迅速就会被归类为“坏事”的声响,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单单他们这样,还是别人也这样?
她偷偷想着,忍不住抬眼去看虞绍桢,他一定知道吧?大概他也跟人那样?会是百货店里那个Rachel小姐吗?她此时此地想起这一茬,好奇竟暂时多过了伤心。
被困在这里她也不觉得难捱,反而品出些甜美的窃喜。他的手掩在她耳畔,仿佛是把她掬在怀里。他掌心的温热烫着她的耳廓,一如气息灼灼的呢喃唇语。
那一声半声他遮掩不住的零云碎雨绕到耳中,像草丛里幽微振翅的飞虫,麻痒痒地擦过肌肤。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不以为然好像有点太轻佻,惊怯怯地又似乎太小气……她垂眸想着,指尖在他制服的铜扣上慢慢划着圈。
虞绍桢警醒着自己撇开那些风月余音,低了头,却见晏晏柔白纤细的手指正轻轻划着自己的衣扣,指上珠光闪耀的酒红蔻丹迥异于平日的天真娇纯。
她不过是划在他衣扣上,他根本不该有知觉,然而那轻轻慢慢的无心之举,却比帘外的狂蜂浪蝶更叫他不堪撩拨。
绮念一生,百磨难消。
她蛮艳的妆,浮凸的胸,衬裙下光裸圆润的一双腿……甚至柔驯乖巧的姿态,也成了明火执仗的引诱。
他强抑着心底的躁动深吸了口气,缠进肺腑的却是她身上冷甜的玫瑰香。
他最怕自己对晏晏动了这样的心思,更怕他这点不堪被她看破。
他迫着自己把心绪从她身上扯开,然而外头妖颤颤的娇呼媚吟,蛛丝般绕帘而过,逼得他不敢妄动分毫。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外头有姹女作法,怀中是软玉温香,他却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修身养性”,默默记诵起各个舰艇编队的舰只型号、吨位、航速、舰炮口径……
谁知刚想到第三艘,身前的小姑娘忽然一声不响地环住了他,人也贴到了他身上。
虞绍桢整个人都是一绷,胸腔里一阵疾风卷过,刚才掩在晏晏耳边的手犹架在半空,迟疑了一瞬,才慢慢落下,一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另一手从她脑后揽过,依旧遮在她耳畔。
她在学校里常常能见到牵手而行的情侣,也见人在草坪上浴着阳光依偎弹歌,那些相视而笑相拥而泣,和他给她的,完全两样。他拉着她的时候,就像牵着条小狗,他抱她……那些就更不能算数了,都是拜她摔伤了脚不良于行所赐。
他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糊弄!
她想叫他知道,她没有他想得那么小,她懂很多事呢。
他还怕她知道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他从来没想到抱着一个女孩子会这样难捱。
帘外的繁管急弦正到紧要处,她这样娇娇地偎在他身上,他当真怕他有了什么反应被她触到。
她毫不设防的姿态让他酥到发疼。
春色旧来迟,长怕花开早。
他怕的,便是她这般百依百顺予取予求。他稍有放任,便会沉陷在这花叶深深里,再不能抽身。
他石化了似地拥着她,直等到外头雨收云散开门而去,方才如梦惊醒。
他慢慢放开她,小心翼翼地理了理她蹭乱的鬓发,想要打趣一句,竟说不出来。
晏晏抿着笑抬起头,却见虞绍桢眉心微蹙,神色也怪怪的,倒像是很不舒服似的,“你怎么了?”
虞绍桢被她一问,自知失态,忙道:“没事,听了场戏,正品评谁唱得好呢。” 说着,顺势把晏晏托了下来。
晏晏听了,撇嘴道:“我就什么都没听见。”
“幸亏你没听见,糟糕透了,还不如猫叫呢。”虞绍桢缓过神来一笑,却见晏晏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自己,“怎么了?”
晏晏嫣然道:“你不用哄我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绍桢脸色一变:“什么?”
”不就是莺莺西厢会张生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极力轻描淡写说得不以为然。
虞绍桢听了却着实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她说得是他,当下轻轻一哂:“他们也配。” 说着,便拉着晏晏的腕子往外走。
到了门口,晏晏忽然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道:“嗳,你是不是知道的很多啊?”
虞绍桢在喉咙里轻咳了一声,道:“什么知道的很多?”
“……就是刚才那个。”
虞绍桢低头看着她,想起方才的情形,笑容里有些遮不住的尴尬,“还好吧。”
“那……别人也是这样吗?”
“哪样啊?”
“……就……像被打了一样。”
虞绍桢听着,失笑道:“你不是什么都没听见吗?”
“谁让你捂我耳朵没捂好呢!”晏晏嘟了嘴,眼里却蕴着笑,一路被他扶着下楼,一路悄声追问:“到底是不是啊?”
绍桢笑道:“到学校问你们老师去。”
“我读法律的,又不是读医科。”
“那就去问医学院的老师。”他正同晏晏说笑,眼尾的余光里忽然掠过一抹带着冰雪气息的银光。他的视线追过去,只见楼梯另一边正独自上楼的,是个扮作美人鱼的女子——
一身银鳞闪闪的鱼尾裙烘托出修长高挑的骄人身段,裸露在外的肩臂上敷了银粉,面上的妆容也尽用了冰蓝冷白之色。她脸上的神情淡淡倦倦,像一瓣零落的白莲,幽幻的灯光洒上去,便化作了荡漾离合的波光。
她的妆容冷,衣裳冷,神情气质也冷,唯有柔韧的腰肢在行动间一起一伏,散放出叫人过目不忘的清冷妩媚。
虞绍桢看着她,她也正凝眸看过来,视线一触,似断还缠。
这女子,赫然便是数日之前,他从桥边拉下的阮秋荻。
虞绍桢视线一驻,晏晏就察觉了。
他在看阮秋荻,她也在看,甚至等那女人走过去之后,她还回过头追看了一眼,暗忖还好自己今天没扮小人鱼!她旧年扮的那些,是童话故事里用歌声换腿,睡在王子门外的小可怜;而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一只,却是海波深处的塞壬,不动声色的清冷容颜下,藏着摄人心魂的魅惑嗓音,听过她歌声的水手,无人幸免。
那女人那么冷那么美,虞绍桢看一看她也是理所当然,可道理归道理,晏晏心里还是不舒服,忍不住道:“我前两年总扮美人鱼的,都没意思了。”
虞绍桢一听,便知是他刚才打量阮秋荻时目光流连,被小姑娘发觉了,遂点头道:
“嗯,我知道,你给我寄了照片的。”
晏晏听他没有称赞自己,脱口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没刚才那位小姐扮得好啊?”
绍桢笑道:“不是一回事。你呢,是波罗的海来的;她呢,一看就是北冰洋里的。”
晏晏扑哧一笑,“那你喜欢哪里的?”
“小姑奶奶,哪有水手会喜欢美人鱼的?不堵上耳朵就得触礁翻船,多不吉利!”
晏晏怔了怔,她只觉得扮美人鱼给他看又美又切题,居然忘了这个,“那你们海军喜欢什么?”
绍桢想了想,笑道:“龙虾。”
“为什么?龙虾多丑啊。”
“好吃啊!”
……
他二人说笑间刚下到一楼,霍毓宁便晃着一脑袋颤巍巍的小蛇姗姗而来,涂着紫灰眼皮的杏眼睃着他二人道:“你们刚才去哪儿了?我好找了一阵也没看见。”说着,冲晏晏一笑:“这位船长美人儿,让你的‘战利品’陪我跳支舞行么?”
晏晏听了她的话,志得意满地娇甜一笑,慷慨地一挥手:“拿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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