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谷莺语软花边过(2)

秋溪水满,风过处,苇影翩翩。

水面上,亮黄的浮标忽然抖了抖,阮秋荻忙道:“嗳,是不是有鱼?”

“不急,等它咬死了。”虞绍桢笑微微盯住那浮标,又等了片刻,才慢慢收线,手上时松时紧,不多时,便见一条背灰肚白,长不到六寸的小鲫鱼被他拖出了水面。

阮秋荻见那鱼翻扭得厉害,忍不住提醒:“快点,小心跑了。”

“跑不掉了。”虞绍桢说着,不紧不慢地把那鱼拖到近前,拎起来相了相,道:“也能吃,就是刺多,先留着吧。”

他摘了钩,把那鱼丢进钓桶里,又重新挂饵,对阮秋荻道:“这回我瞧着,你来钓。“

阮秋荻见他刚才那番动作并不繁难,便欣然接了钓竿:”好,我试试。“

这一回,那浮标很快就有了动静,阮秋荻刚要收线,虞绍桢却摆手道:“再等等。”他专心盯着水面,等那浮标又极速抖了两下,才道:“行了,拉吧,不要急……”

阮秋荻试着收线,只觉得沿着钓竿传来的挣扎震荡越来越大,鱼线收了几圈,仍不见有鱼出水,线却扯得越来越紧,她怕那鱼脱钩,心中一急,虞绍桢的话便顾不上了,两手本能地握紧了钓竿,双臂向上一扬,只见一条一尺长的白鲩生生被她扬到了半空,甩出一条弧线,直挂上了不远处的树枝。

虞绍桢的目光也随着那鱼挂上了树梢,轻笑着击掌道:“姐姐,你是小猫钓鱼看多了吧?”

阮秋荻望着自己那条“高高在上”的鱼,又惊讶又好笑:“钓鱼不应该甩起来的,是吧?”

虞绍桢啧啧道:“也不知道这鱼什么感觉。”

阮秋荻听了,再看树上那鱼,不禁觉得可怜:“怎么办呢?这么挂着好像有点难受。”

虞绍桢笑道:“弄下来被我们吃也难受啊,算啦!能在高处看看风景,这鱼也不枉此生了。”说着,便剪了钓线另行换钩,见阮秋荻不住抬头张望,便道:“你一定要吃这条啊?”

阮秋荻摇了摇头,一脸问心有愧地蹙眉笑道:“挂在那里怪怪的。”

虞绍桢闻言,又抬头打量了一眼,道:“你放心,待会儿自然有人给你弄下来。”

他指点着阮秋荻又钓了一条小鱼上来,正要摘钩放回水里,忽听对面溪岸上有人同他们打招呼:“三少爷,钓鱼啊?”

阮秋荻转头看时,见是两个穿着深色制服的年轻人,正上桥往这边过来,她担心有所不妥,探询地去看虞绍桢。

虞绍桢却像是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目光,径自对来人笑道:“正好碰上你们,劳驾帮忙想想办法,我们好容易钓上来一条大的——喏,上树了。”

当前一人是个中尉,顺着虞绍桢的手势抬头一瞧,失笑道:“这鱼厉害!“说罢,笑吟吟地回头吩咐身后的勤务兵:”去叫人搬梯子过来。“

阮秋荻见状,轻声对虞绍桢道:“算了,不要麻烦了,兴师动众的。”

虞绍桢却对那勤务兵道:“再帮我拿瓶雪利酒。”

那中尉闻言笑道:“您这鱼不是要去给老夫人加菜啊?”

“我自己出来玩,就不打扰老人家了。”虞绍桢笑眯眯同他递了个眼色。

那中尉颔首一笑:“三少爷好兴致,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罢,又朝阮秋荻点了点头,一路探看着四周的景物,慢慢踱回了对岸。

“他们是负责这里安全警卫的,我们一来,就有人知道了。”虞绍桢漫不经心地同阮秋荻解释。

阮秋荻沉吟道:“他们不会告诉你祖母吧?”

虞绍桢抛竿入水,“告诉就告诉了呗。”

阮秋荻低低笑道:“你家里人都由着你胡闹吗?”

“我哪有胡闹?”虞绍桢促狭一笑,道:“我家的事你不知道吗?远有家父,近有家兄——我奶奶都忍了,我算很乖的啦!”

说话间,方才的勤务兵扛着梯子去而复返,跟在后面的人不仅拎了放酒的冰桶,还拎了几盒水果冷盘。二人同虞绍桢打过招呼,便利落地把树上的鱼解了下来。

虞绍桢查看着他们带来的餐点,对阮秋荻笑道:“这肯定是打过我的小报告了。”

天色微暝,炭炉上的鱼肉鲜香渐溢,虞绍桢挑开一段递给阮秋荻:“来,尝尝自己的劳动果实。”

阮秋荻温柔的笑意里夹着一丝赧然,“不敢当,我就甩了那么一下,还给人添了好大的麻烦。”

虞绍桢诧然道:“男人最喜欢让漂亮的女人添麻烦了,你不知道吗?”

阮秋荻嚼着鱼肉,恬然一笑。

虞绍桢追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阮秋荻点了点头;“很不错。”

虞绍桢又倒酒给她,见她两颊微晕,眉目间笑意宛转,便凑近来,推心置腹地道:“姐姐,咱们俩算是朋友吧?”

“是啊。”

“我对你也还不错吧?”

阮秋荻蹙眉看着他,“怎么了?”

“你骗我。”

阮秋荻凛然道:“我没有骗你。”

虞绍桢垂眸一笑,呷了口酒:“你说你姨母和姨丈对你很好,又说你想离开家所以急着结婚——既然他们对你很好,你为什么那么想离开呢?”他不等阮秋荻开口,先竖起了食指:“这是第一。”说着,抿抿嘴唇,觑着她道:

“你说你家里并没有逼你嫁到贝家的意思,那你这个婚有什么离不掉呢?先前你大概是顾及你先生的面子,现在都这样了,你很该把事情告诉你姨母姨丈,他们真地对你好,一定会接你回家,这是第二。”

阮秋荻见他又竖起一根手指,清苦一笑:”你还有第三吗?“

”有。“虞绍桢笃定地点头:”你说你这个人特别倒霉,总是碰到叫人恶心的事——可是我算了算,你先生这个……嗯,你也不是很在意,那就只有他们逼你生孩子这件事叫你难受,谈不上‘总是’吧?“

阮秋荻放下手里的杯子,摇头叹道:“你这样,哪还有人敢跟你聊天?”

“老实人啊。”虞绍桢笑吟吟地拆了一片鱼肉来吃,“所以,你最好也实话实说。”

阮秋荻静静道:“要是我不想说呢?”

虞绍桢轻笑着道:“那你今天就别想回去了。”

“你?”

“我说到做到,你信不信?”虞绍桢抬手理了理她耳畔的发丝,面上笑得柔情款款风光明媚,眼底却荡出一波带着撒娇意味的胁迫。

眼前炭火明灭,晚风吹在颊边温热的酒晕上,阮秋荻轻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管一管?”

虞绍桢洒然笑道:”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嘛。“

”你太自以为是了。“

虞绍桢微微一笑,”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一点,是不是你姨母家有什么人让你特别不愿意看见?“

阮秋荻的瞳孔倏然一缩,“你不要乱猜了。”

虞绍桢敛了笑意,柔声道:“那就是我猜中了。我知道你姨母有个儿子,你这表哥对你有意思啊?”

阮秋荻垂着眼点了点头。

虞绍桢却耸肩笑道:“还说谎!你表哥人在欧洲读博士,少说也还有三年才回来,你怕什么?”

阮秋荻眉宇间愠意骤起,“你到底想怎么样?”

虞绍桢不慌不忙地淡淡一笑:“其实对你有意思的……是你姨丈吧?所以你宁愿待在贝家。”

阮秋荻紧抿着唇,许久没有开口,虞绍桢递酒给她,她接在手里便喝。

“你不是特别倒霉,是特别好看。”他托着腮看她,柔声笑道:

“不过,就算你以前真的运气不好,你现在认识我了,就再也不会倒霉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样,你有什么办法?“她面上笑意恬淡,压在眼底的忧悒更叫人觉得风致楚楚。

虞绍桢笑得愈发温存:“我现在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反正我准有法子让你体体面面离了婚,也不用再回你姨母家去。”

阮秋荻端详了他一遍,柔柔笑道:“你又不喜欢我,何必要管我的事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阮秋荻淡笑着道:“你要是喜欢我,就不会等到在霍小姐的派对上遇见我,才去打听我的事。”

虞绍桢沉吟着想了一想,把刚架上炭炉的鱼翻了个面:“喜欢鱼的人很多,有人喜欢烤来吃,有人喜欢养在缸里看,还有唐三藏那样喜欢买来放生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喜欢’。”

“那你是哪一种?”

“我啊……”虞绍桢笑道:“我尊重鱼的意见。”

——————————

空气里徜徉着甜暖的玫瑰香,柔润的精油被温热的手掌慢慢揉进肌肤,毓宁掀起眼皮,看了看对面脸孔粉白如玫瑰花瓣的晏晏,懒懒笑道:

“阮秋荻啊,你见过的,就是万圣节那天穿成美人鱼那个。”

晏晏一听,立时想起灯光迷离间那个清冷又妩媚的修长倩影,喃喃道:

“我想起来了,绍桢当时看了她好久。”

她话音方落,便听背后替她按摩的女子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胛,柔声道:”小姐,放松点。“

晏晏这才察觉自己的身体跟着心绪僵住了,毓宁见她忧色上面,不由笑道:

“你想什么呢?她都结婚了。”

晏晏一声不响地伏在枕上,等两个水疗师退了出去,才嘟哝道:

“结婚了也可以离婚呀。”

毓宁笑道:“你别瞎操心了,就算她真地离了婚,也当不成虞家的少奶奶。”

“你怎么知道?”

“我姑姥姥绝不会答应的。”毓宁笃定地笑道:“虞伯伯当年的事,气得她两年都没跟绍桢的母亲说过话,绍珩的事老人家也不顺心,俗话说事不过三,何况绍桢可是她心尖上头一个的心肝宝贝——你嘛,勉强过关;她嘛,想都不用想了。”

晏晏听了,却不大信服:“绍桢才不管这些呢!要是怕老夫人知道,他还会去淳溪钓鱼?”

毓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玩玩儿罢了。”

晏晏眸光闪烁,声音也低了低,“玩儿什么?”

毓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玩儿什么,我哪知道?你回去问你哥啊。”

晏晏伏在枕上轻轻哼了一声,“你也把我当小孩子,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毓宁闻言一笑:“还有谁把你当小孩子,绍桢?”

晏晏讪讪地转过脸,盯着落地窗外的树影没有答话。

毓宁眯起眼睛打量了她一遍,促狭笑道:“嗳,你跟你哥有……”话还没说完,便被晏晏截断了:“他又不是我哥。”

“对对对,他才不是你哥呢!”毓宁转了个身,觑着她道:“那你跟虞绍桢有没有什么……啊?”

晏晏警惕地瞟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毓宁笑道:“我看看他是不是也把你当小孩子啊。”

“没有。”

“没有什么呀?”

“什么都没有。”晏晏蹙眉道:“你别问了。”

“不会吧?”毓宁狐疑地打量着她道:“上次在我家,他带你上楼干嘛去了?”

“……聊天啊。”晏晏敷衍着道。

“就聊天啊?”毓宁哂笑道:“这不是三少爷的作风嘛。”

晏晏抿唇道:“那天好尴尬的,我们还碰到别人约会了。”

“谁呀?谁呀?”毓宁一听,忽然来了精神。

晏晏省起绍桢的叮嘱,忙道:“我也不认识。”

毓宁咬唇笑道:“是不是一个戴着大狐狸尾巴的?”

晏晏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毓宁甩甩头发,不以为然地道:“绍桢跟我说的。”

晏晏皱眉道:“…… 那他还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们在窗帘里躲了好久,话都不敢说。”

毓宁听得双眸一亮:“你们俩啊?”

“嗯。”晏晏点点头,嘟着嘴道:“我知道他们干什么,绍桢还捂着我耳朵,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毓宁趴在自己手臂上,一边想,一边吃吃笑个不住,“后来呢?”

“后来他们走了,我们才敢出来啊。”

“后来呢?”

“后来……”晏晏面上不自觉地浮出一丝落寞,“后来我们下楼找你,还碰到那个美人鱼咯。”

毓宁啧了一声,道:“你们俩躲在窗帘里听人幽会,虞绍桢就没有……嗯?”

晏晏伸手拿过边上的花茶喝了一口,“什么?”

“三少爷不像是这么坐怀不乱的人啊。”

晏晏面上微红,牵强地笑了笑,低低道:“可能他就是不喜欢我吧。”

“你这么嫩的小鲜果送到嘴边都不吃,他胆子这么小?”

“你说什么呀……”晏晏听着,颊边像有火苗渐渐靠近。

毓宁嗳昧地低笑道:“嗳,他亲过你没有?“

晏晏的声音却高了一度:”当然没有了。“

毓宁嘻笑着道:”你也没想试试?“

一句话问得晏晏心里丢盔弃甲,她想起那日摩天轮上的“事故”,这么丢脸的事决计不能告诉别人,就是毓宁也不能说,连忙按下心虚,摇了摇头。

毓宁不无同情地看了看她:“你慢慢等吧。”

晏晏烦躁地低叹了一声,“那我能怎么试啊?”

毓宁城府深沉地道:“这种事要随机应变的,别人在外面幽会,你们就干听啊?你不能暗示他一下?”

晏晏回想着那一日的情形,她分明是暗示过他的:“我有啊。”

“你怎么暗示他了?”

晏晏赧然翘起唇角,悄声笑道:“……我抱了他一下。”

“他呢?”

“他……他没怎么样啊。”

毓宁讶然道:“他没抱你?”

“他捂着我耳朵啊。”晏晏说到这儿,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而且,外面他们……那个女的像……像被人打了一样!那种事……就那样吗?”

毓宁看着她颇有几分心有余悸地神色,抿唇笑道:“你问绍桢啊,他懂得多。”

“他让我去学校问老师。”

毓宁失笑:“你还真问他?”

晏晏怔怔道:“不应该问他这个啊?”

毓宁笑得花枝轻颤:“应该应该。不过这种事,你问也没用,百闻不如一试,你试一试就知道了。”说着,冲晏晏飞了个媚眼:“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绍桢在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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