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尘倚在巷子角点燃了一支烟。同学聚会约在七点半，现在已经八点，他还没下定决心。

黑沉的天空挤压着地面，让人透不过气。他想起，五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愁云惨淡。

明明是很久都不曾想起的人。他捻灭烟头，缓缓踱进饭店。

“你他娘的终于来了！自罚三杯！”江沐尘大学同寝的吴非搂过他的肩膀。

江沐尘环视了一圈，她没来。他还算守住了当时的誓言。

吴非靠着江沐尘的肩膀，“你个死小子，整整五年都不回国。他娘的这次要不是我结婚，你也不回？”

江沐尘轻轻勾了下嘴角，“没什么好回的。怎么不把新娘子带来？”

“你瞧瞧这一大桌，谁带家属了？”吴非示意江沐尘看远处的宋惜远，“咱班花瞟你好几眼了，不过去喝一杯？”

江沐尘摇摇头。

吴非试探道：“这么多年，没再谈过？”

他不答，眼神定在前方的酒杯上，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杯身，轻轻摇晃着。

酒过三巡，桌上的人都有了些醉意，也就逐渐不再顾及自己说了什么。

同班一个不太熟的男人突然朝江沐尘大声喊道：“你去看了顾怜微没啊？”

屋内顿时死一样寂静。旁边的人赶紧捂住那人的嘴。

江沐尘掀开眼皮，目光冷漠地从他身上扫过，一口饮完了杯里的酒。“抱歉，还在倒时差，先回了。”

吴非一反常态，非但不挽留，反而帮江沐尘拿起外套送他下楼。“别听徐强那小子胡说。”

江沐尘讥笑一声，“她嫁入豪门，用我看？”

吴非偏过头，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江沐尘回到临时租的一个复式公寓。他父母家住江北，只是大学四年在江南读。本科毕业后，他就出国读硕，然后留在那边继续工作。

当年他几乎删掉了所有大学同学的联系方式，只留了吴非的。这次回来一个月，只是为了吴非的婚礼，顺便看看父母。

江沐尘近两年已经逐渐可以睡五个小时左右，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又频繁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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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一个瓢泼雨夜，江沐尘早已湿透冰冷的手握住顾怜微的手腕，一双泛红的眸子望着她，“为什么？”

顾怜微甚至不正眼瞧他，“我们本来就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苍白的嘴唇轻颤着，声音低哑：“你知道我喜欢你。”

顾怜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又怎样？江沐尘，你不过是我池子里的一条鱼。我现在筛选出了沈知兰，你出局了。”

江沐尘转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怜微，我不信。给我真正的理由。”

“你没他有钱。”她偏着头，用嘲弄的语气说道，“知兰一个月给我五十万的零花钱，结婚后，甚至可以加一个零。”

江沐尘眼神空洞，失神地望着她，“就为了钱？”

“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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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沐尘睁开眼，此时不过凌晨三点。

他走到阳台，望着江南一片霓虹，又点燃了一支烟。暴雨后的湿润和凉意袭来，拔出他内心所有的孤独感。

为什么要去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心想。

烟头慢慢燃尽，烫到他指尖。

江沐尘手指一抖，将烟头熄灭，穿上大衣往江南的酒吧街走去。

他坐在吧台上，要了杯马天尼。

一口喝完后，又要了杯弹壳。

“帅哥喝这么猛？”一位身材姣好的卷发女性走近，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江沐尘根本没看她，眼眸一垂，“没兴趣。”

女人愣了一下，涂着酒红指甲油的手在他背上滑过，落在肩头。“真冷漠。”

他弹开她的手，“麻烦走开。”

女人自讨没趣，转身准备离开。她音量突然提高，娇嗔一声：“沈总，怎么来这也不找我？”

沈知兰走近，自然搂过她的腰，“谈生意，现在跟我回家？”

江沐尘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是震惊。

沈知兰用审视而轻蔑的目光打量着江沐尘，嘴角轻挑：“这不是江学霸吗？”

江沐尘眉心紧拧，眼神在沈知兰和女人之间来回扫着，脱口而出：“顾怜微呢？”

沈知兰扬了扬眉头，漫不经心道：“死了。”

整整三分钟，江沐尘都没反应过来。

沈知兰没了耐心，转身就要走。江沐尘这才起身抓过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沈知兰推开江沐尘，手指弹了弹灰。“投胎转世没耽误的话，现在已经满周岁了。”

江沐尘瞳孔急剧扩张，一双眸子立刻变得猩红，他抓住沈知兰的衣领，使劲儿摇着他，“好好的怎么会死！怎么死的？！”

沈知兰嫌恶地看着江沐尘，“割腕。至于为什么，要不你去地底下问她？”

江沐尘微张着嘴，脸部肌肉剧烈抖动着：“你做了什么？！”

他眉间一挑，“当然什么都做了。那女人有点狐媚子功夫，三年愣是没睡腻。”

江沐尘一拳重重打在沈知兰身上，保安来拦，他便掀开保安，拳头只管往沈知兰脸上和身上砸，直到警察到来。

*

吴非来给江沐尘做保释，然后开车带着他来到海边吹风。

“沐尘，我本来没打算跟你说，没想到你会碰到沈知兰。”

浪花拍打着礁石，江沐尘只是望着远方。

吴非手搭在他肩上，叹道：“你走后差不多一年吧，就结婚了。我只有一次陪客户吃饭，看到过他俩，看起来挺恩爱的，听到死讯的时候我也吓一大跳。”

“后来同学中有人说，是不小心流了产，沈知兰就冷落了她。”

江沐尘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全是那个笑靥如花，精力十足，骄傲轻快的顾怜微。她居然会郁郁寡欢，以至自尽？

吴非张了张嘴，又道：“这事过去快两年了，你别太伤心。当年谁不知道你俩走得近，结果她转身就上了沈知兰的床。沐尘，不值得。”

“墓在哪儿？”

吴非犹豫再三，道：“墓园最贵的那圈，你去了就能看到。”

*

江沐尘曾经以为顾怜微是他生命中的晴天，后来才知道不过是短暂从乌云中射出的光芒。来的时候阳光裹挟，又会在不经意中疏忽离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冷潮湿。

他拿出纸巾，一点点擦拭她墓碑上的尘土，将她最爱的桔梗放下，闭眼抵在碑前。

那天，他说永远不再见她，却不想，一语成谶。

“这是你太太？”女子带着墨镜和鸭舌帽，穿着高领毛衣，手上捧着百合。

她将花放在隔壁碑前，慢慢走近看着江沐尘。

女人蹲下读着墓碑上的字，“真可惜，死的时候才24岁。不过能葬在这，人生前二十四年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恰好相反。”江沐尘伸出手指，从碑顶沿着刻字慢慢往下，“如果她从小锦衣玉食，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女人撑了下鼻梁上的墨镜，俏皮一笑：“你喜欢她？”

江沐尘手上的动作一顿，垂下头，嘴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女人起身，“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江沐尘这才抬眼瞧了眼女人。天气阴沉，她却戴着墨镜，想是哭肿了眼睛，不愿示于人前。

女人弯起唇，“我和这位小姐比起来，谁更好看。”

“她。”

*

江沐尘去往昨天碰到沈知兰的酒吧，先是扫视了一眼大厅，然后一个个挨着打开包房。

有时碰到不可描述的场景，他总会被骂得很惨，暴脾气的还会追出来踢他两脚。

终于，在几乎走廊尽头的大包房中，他看到了沈知兰。

沈知兰正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旁边还坐了其她三个。看江沐尘进来，他眉头倏地蹙起，本来扬起的嘴角立即扯平。

江沐尘走近，质问道：“怜微为什么会自杀？”

“我怎么知道？”

沈知兰右手边的女人喂给他一口酒，他笑着亲了口女人的脸，满口不耐烦：“我给她吃给她穿，她有什么不满意。”

江沐尘握紧拳头，嗓音微怒：“你是不是拈花惹草？”

沈知兰动作一滞，仰起头看江沐尘，一团怒火渐渐聚集在他眼中。“滚！”

在场的女人被他吓得一颤，立刻关了音乐，不敢出声。

“沈知兰，怜微当然为什么会突然和你在一起？”

他眉头一挑，语气恶劣道：“我有钱，床上功夫好。跟你这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假正经比，傻子都知道该选谁。”

江沐尘睫毛簌簌颤抖，他闭上眼，喉结使劲儿滚动了两个来回，才又开口，声音却已经带着哭腔：“既然在一起了，为什么不好好对她？”

沈知兰伸出双臂，将桌上的酒杯酒瓶全拂到地上，站起身把江沐尘按到墙上，随手拿起一块碎玻璃抵到他脖子上，“要不你去问她？！”

江沐尘抓住碎玻璃，手心立马渗出血。他掀开沈知兰，将他反身压在地上，“你对她做了什么！！你每天也是这么对她的？！”

沈知兰狂妄大笑，却又宛若透着一丝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