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芷思绪回笼,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了。
面对楚明霁询问的目光,商芷连忙道:“抱歉,走神了。”
楚明霁颔首,以为她是在怕自己,正色道:“我方才说的话依旧作数,待回到京城楚某定会上门赔罪,作为补偿,姑娘可以向我提一个请求。”
“凡力所能及之事,楚某定赴汤蹈火。”
少年说的颇为认真,不难看出他为人有礼,坦诚磊落。毕竟昨夜他险些杀了她,换做任何有良知之人都不会心安。
“不知楚公子怎么称呼?”
比起这个请求,商芷更好奇他的身份,毕竟如此年轻的将才,实属罕见。
“楚明霁,日后姑娘想好了请求,可到将军府寻我。”
商芷微微一滞。
楚明霁?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楚明霁是大景的战神,也是最年轻的少年将军,他杀敌无数,屡立战功,从藉藉无名的小辈,一跃成名。
坊间有很多关于他的谣言,有人说他是孤儿,有人说他是家族的私生子,也有人说他只是当时难民中的一个孩童。
他孤身一人入了军营,此后十年间皆在军中度过,从小习武,研读各种兵书,年纪轻轻便领兵打战,坐镇军中,其名威震北地。
后来他受诏入京,皇帝对他赞赏有加,在京中的那一年,皇帝甚至动了将公主赐给他的念头,可楚明霁一直以无心情爱为由拒绝了。
上辈子商芷早已嫁人,对楚明霁的了解甚少,以至于一直没能认出他。
商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楚明霁,慌乱间想要行礼,被楚明霁连忙制止。
“姑娘不必如此。”
回京的这一路,车厢都很寂静,楚明霁因身上有伤在闭目养神,商芷阖眸在想明日大婚的应对之法。
白晖顾及马车上的人,回京的路人命所有人放慢了脚程,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行人方抵达城门口。
还未入城便隐约听见敲锣打鼓,鼓乐齐鸣传入耳中,气氛被烘托的喜庆非凡。
白晖好奇道:“今日是有谁家姑娘出嫁吗?”
听他这么问,守城的士兵露出一抹微笑:“是商家的姑娘,宁朔将军的女儿与宋秀才的大婚。”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这女儿出嫁的日子,宁朔将军还身在边关……”
之后的话尽管他未说完,白晖也知答案,身为武将本就身不由己。
近年边关不太平,而大景重文轻武,稀缺武将。
想来宁朔将军若非情非得已,也应当是想回来看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出嫁的。
殊不知这简简单单的几句闲聊,车厢内的楚明霁和商芷同时睁开了眼,两人皆目光沉沉,怀揣心事。
入了城,鼓声渐渐大了起来,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人流拥挤。
白晖怕马车内听不清,便提声道:“姑娘,报个住址,我们将你送回去。”
商芷藏在袖口的手不由握紧:“去宋家。”
说话间,她眼底闪过一丝寒气,而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却恰好被楚明霁捕捉到。
楚明霁余光看去,目光也多了几分琢磨不透的意味。
*
此时的宋家一片喜庆,高高的红棉帷幔悬挂在天花板上,场上邀请的宾客如云。
宋家早在一月前就开始筹备,所邀宾客大多是京中权贵,这场大婚的意义非凡。
宋知秋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站在主厅,视线飘忽不定,总有浓云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昨天夜里被他派去玷污商芷清白的阿勇竟然提前回来了,在得知商芷逃了后,宋知秋在院中坐了一夜。
他在等,等商芷回来。
可等了一夜,都没有商芷的人影,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恰在这时,一袭红衣女子靠近,苏若芊握住他的手腕,小声提醒:“秋哥哥,时辰到了,该拜堂了。”
女子声音又娇又柔,听的宋知秋心神一颤。
宋知秋再度往府门看一眼,确定没有熟悉的身影,才挽着苏若芊的手入了堂。
商芷的伯母温氏的目光在接触到新娘之时,眉头微拧:“芷儿是不是瘦了?”
新娘容貌被红盖头遮挡,在一袭艳丽的红衣包裹之下,隐约可见女子身段,商承彦也纳闷:“好像是瘦了……”
奈何如今两人都已在行夫妻之礼,即便在奇怪,也知不该在此时打断。
主堂中,新郎新娘各执一头牵巾,礼生正掷地有声地喊道“夫妻对拜”。
行之最后一礼,宋知秋终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恰在这时,堂外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慢着!”
最后一礼忽然被人打断,众人皆回首,想看看是哪个不识好歹的泼妇敢来大闹婚礼。
堂中顿时鸦雀无声,宋知秋身体一僵,背脊冷汗岑岑,手止不住颤抖。
牵巾落在地上,苏若芊脸色骤变,咬紧了牙。
商芷的目光扫过人群,看见隐在人群中的阿勇,指尖微微颤抖。
楚明霁挺拔如松立在身旁,将她霎时判若两人的举止尽收眼底,眸色渐深,渐渐对这种戏码失去了兴致。
正当他转身想要离开之时,手腕忽然一紧,商芷发颤的手紧紧抓着楚明霁的手腕。
“将军可否在留片刻……”声音很软,似是央求。
她并未看他,宽大的衣摆却正好遮挡了这一举动。
楚明霁目光沉了沉,想起那个请求,终究还是没有迈出下一步。
那就留下看看吧!
看她如何挽救破局。
宾客们目光投去,不由屏住了呼吸。
春日暖阳笼下,女子仙姿玉色,容貌姣好,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支簪子挽起,并未精心妆点,只要往那一站,满院的花都黯然失色。
她脸颊红润,泪眼朦胧,眼睛都未眨一下,莹莹的泪水浮于表面,要落不落。
人群中许多人都见过她,顿时议论纷纷。
其中还有人刚回过神来,指着她,结巴道:“商、商芷……”
楚明霁看着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微微皱眉。
“宋知秋。”商芷被云霜搀扶着一步步迈向婚堂。
“今日这大婚,到底是为我准备的,还是为其他女子准备的?”商芷盯着宋知秋,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真的是她!!”立刻有人惊呼出声。
谁人不知宁朔将军嫡女容貌倾城,名动京城,此时泪眼朦胧,亦含妩媚,不免让人心生怜惜。
场内不乏义愤填膺之人,都不由将质问的目光投向这位不识好歹的新郎官。
宋知秋彻底慌了,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颤抖。
不过转念一想,阿勇在场,他还有后手。
商承彦和温氏瞧着侄女面色苍白、形神憔悴,怒不可揭。
明明几日前还在他们身边笑着打趣的姑娘,如今仿佛褪颜色,憔悴了不少。
昨日宋知秋登门拜访,声称商芷高烧不止,明日大婚不宜劳神伤身,便提出让商芷在夫家待嫁。
自古并无此先例,温氏终究不是她的父母,所以问了宋知秋这是否是商芷的意思。
宋知秋说是。
平日里宋知秋为人他们都清楚,待商芷也是温柔细致,无微不至,且他那天做足了样子。
温氏把选择权给了商芷。
没成想一时的疏忽,却酿成了今日的祸端。
温氏到底是心疼这个侄女,一把将商芷搂紧怀里,却发现她身上热的厉害,颤声道:“芷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般烫。”
商承彦这下是半点笑脸也挂不住了,当即甩了宋知秋一巴掌,力道之大,宋知秋一个趔趄,当即就倒在了地上。
宋知秋的母亲常氏急的心都揪起,赶忙去扶儿子,看着他脸上的红印,不由抽涕道:“儿啊,你这是犯什么糊涂啊!”
“你们宋家今日必须要给我商家一个交代。”商承彦厉声道:“你们宋家自诩书香门第,竟做出此等丧尽天伦只是。”
他看了眼商芷:“你们这是欺我弟弟尚在边关,无人为芷儿做主吗?”
他万万没想到,宋知秋居然敢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耍这种花招。
若不是商芷才这时回来,他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主座上的宋暮年彻底坐不住了,嘴角抽了抽,怒视宋知秋,气的浑身发抖:“你个逆子。”
他竟没发现,自己的儿子也是个风情种,只是行事如此愚蠢,捞人把柄。
商芷适时站了出来,红着眼眶,质问道:“宋知秋,你若对我无意,你提早告知于我便是,我商芷并非不通事理之人,你又何必要如此羞辱于我,羞辱于商家?”
她一字一顿,皆是在质问宋知秋为何如此,甚至搬出商家,却唯独没有搬出诊一事。
宋知秋对上父亲严厉的目光,心里不禁打怵,今日之事他本来计划的好好的。
只要商芷晚回来一天,他还是会把正室的位置留给她,他做这些,都不过是为了想要纳一房妾室。
他知道商芷为人清高,却成婚绝不会允许他这般做,所以他必须让商芷觉得有愧于他……
可这一切都已化为虚无。
宋知秋站起身,轻声唤了一声:“芷儿……”
商芷不依不饶,指着他身边的人,冷声质问:“她是谁?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宋家主怒不可揭,拍案起身,怒道:“这女的是谁?”
苏若芊咬牙切齿,一把摘下红色的盖头,盖头下的女子朱唇皓齿,妩媚风情。
常氏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芊儿?”
苏若芊跪在地上,眼泪从眼睫滴落,看着宋知秋的目光满含柔情。
“姨母,我与表哥自幼相识,情投意合,芊儿早已心悦表哥,表哥这般行事皆是因我,芊儿愿给商姑娘赔罪。”
宋知秋慌乱地跪下,为她求情:“这都是我的主意,与芊儿无关。”
常氏暗暗剜了一眼商芷,指甲都急的掐紧肉里了。
商芷冷笑一声:“竟然你们这般情投意合,大可退婚便是,又为何在大婚之日如此行事?”
此话一出,宋知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变:“不,这婚不能退。”
“芷儿,这婚不能退……”
苏若芊震惊地看向宋知秋,商芷都已经提退婚礼,他还如此舍不得,难不成真对她有意?
“你宋家如此行事,这婚为何退不得?”温氏扶着商芷,眼神冷的吓人。
宋知秋不由看向商芷,目光同样冷的可怕,他只看了一眼便缩回了头。
他不明白,昔日对他如此依赖的女子,为何两日不见竟变得如此冷血。
宋家主和常氏被这么一闹,脸面早就挂不住了,如今面色更沉。
不过他也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常氏也明白他的意思,走到商芷面前,用婆婆对儿媳的口吻,道:“芷儿,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你且先嫁过来,之后的事我和老爷为你做主,秋儿只是一时糊涂,等日后你们成了婚,他定会明白你对他的好的,他离不开你。”
商芷当然看得出常氏这话是哄她的,只是为了稳住局面,不想闹的太难堪。
若她真嫁到了宋家,那之后的事还不都是宋家说的算?
到时候门窗一关,又有谁管得了宋家的家事?
商芷不禁又忆起永宁十五年的那场大雪,寒风呼啸,爹爹被判斩首,她亦死于牢中。
商芷闭了闭眼,滚烫的眼泪蜿蜒而下,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若我非要退婚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