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举国同庆的寿宴近在咫尺,却没人再有心思欢庆。
塔芬的大兵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他们在离盛平不远的小镇驻扎,与他们交手的士兵大多没有准备,一正面交锋便丢盔弃甲,四处溃逃,眼瞅着塔芬就要攻入盛平,猝不及防的抽大徐一个大嘴巴子。
荣庆帝神色阴沉,召集一众大臣商量对策。
挂彩灯的太监和宫女看到荣庆帝黑着脸疾步经过,愣在原地,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佛珠崩了后,荣庆帝坐在塌上,一只手垂在身侧,看上去总是无处安放,他看着一个个如泥塑木雕的大臣,挨个点名。
兵部尚书苏启志首先被点。
苏启志额间冒出豆大的汗。
他坐镇中枢,总掌戎政,但此时连盛平城里有多少将士都说不出。
一方面,兵部记录的兵籍数目并不准确,为了让数字漂亮,老弱病残也都在列,另一方面,不少士兵还被用于私人用途,总之经不起深究。
苏启志擦了把汗:“塔芬来势汹汹,除了召集现有士兵奋力抵抗,等着援军支援,臣目前没有好计。”
荣庆帝微皱着眉头,抬手指了指苏启志,想要说什么,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梁府。
梁家父子二人和邹清许坐在一起聊天,神色严肃。
梁君宗气呼呼地说:“我彻底看清了沈时钊的面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搞党争那一套,竟然利用这个节骨眼弹劾杜平。”
邹清许摸了摸脖子,他真是服了,沈时钊这次给他太多惊喜,杜平招惹谢党是好久之前的事,他们竟然一直念念不忘,趁荣庆帝此时无暇顾及其他,找准时机果断出手。
杜平的事固然重要,但在盛平即将沦陷的背景下,确实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梁文正站起来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窗外是一片小园,春色撩人,一片嫩绿,然而盛平的天是阴的。
梁文正忧心忡忡地说:“塔芬离盛平只有半日的距离,赶来支援的士兵却需要一日,王荣涛真是罪无可赦啊,此乃奇耻大辱!”
此刻,盛平城内的警戒级别拉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街上似乎有士兵巡逻,邹清许隐约听到动静后说:“相比起面子,我更害怕盛平沦陷。”
梁君宗:“这次的事,除了王荣涛不作为,兵部有很大的问题,他们上上下下一层层克扣军饷,户部的后勤也跟不上,军服的棉衣质量良莠不齐,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邹清许难得脸色如此正经,“还有一点,当今圣上为了削弱武将的权力,防止佣兵自重,让士兵们经常轮换驻防,尽管这样让有权者难以养兵,但士兵们的战斗力也严重被削弱。”
梁文正扶窗叹道:“难道真天不佑我大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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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香浓郁的味道侵入人的鼻腔,一众大臣围站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荣庆帝看着陆嘉,眼神里不禁寒了几分,他沉声问:“陆嘉,你怎么看。”
陆嘉此时相当无助,直到消息爆出来之前,他一直被蒙在鼓里,王荣涛不仅瞒着荣庆帝,也瞒着他,陆嘉今日才看清他的真面目,王荣涛打赢了上报邀功,打败了却把消息封锁,瞒报怕降罪责,他胆大包天,视士兵们的生命如草芥,视国土为玩物。
陆嘉不敢抬头,闪躲哆嗦的目光落在荣庆帝脚边,他说:“君臣一心,兵民齐心协力,大家奋起反抗,等支援赶到,我愿陪盛平战斗到最后一刻。”
“废物,一群废物!”荣庆帝此时眉头已经蹙得很深,摆摆手,让陆嘉站到一边。他背对着群臣踱了几步,忽然回头问:“你们谁有办法?”
陆嘉说了相当于没说,荣庆帝竭力压着火气,陆嘉一声不吭,发抖的双手垂在身侧,不敢抬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谢止松忽然往前迈了一步,开口说:“臣有一计。”
落针可闻的宫里如同石子入水,激起一阵涟漪。
荣庆帝寻声回头,抬了抬眼,看到谢止松后眼前一亮:“但说无妨。”
谢止松:“平阳侯吴泽目前驻守在燕山,他出身将家,手下的将士们虽少,但全都骁勇善战,燕山距离盛平比援军赶来的路途更远,但说不准可以提前赶到,皇上只需释放出信号,让燕山的士兵也前来救援,可以为盛平多谋一条生路。”
荣庆帝听完,沉思稍许,立刻拍板:“按你说的办。”
驻守在燕山的吴泽接到信号后,立刻带兵出发,挥师南下,直达盛平。
好几天前,他便收到了谢止松的密信。
吴泽得知塔芬已经进入关内,盛平即将失守的消息后,他以演练为由,开始大规模操练士兵,并命人悄悄备好水和粮草,仿佛第二天就要出发大战。
荣庆帝下令,吴泽收到信号后,几乎不用再作准备,带着军队直接出发,明明燕城比别的地方距离盛平更远,但吴泽的军队是第一个赶去救援的,他们从外部包围了盛平,将塔芬围在里面。
塔芬本想速战速决,在荣庆帝面前立一回威就跑,塔芬毕竟是小国,大徐如果用举国之力同塔芬作战,它可能难以承受,只不过大徐现在民生比较凋敝,仓廪也不如先前充实,小国才敢作威作福。
盛平的将士们奋起抵抗,塔芬迟迟没有攻进盛平,援军又陆续赶来,塔芬士兵慌忙逃窜,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荣庆帝的大寿在一场兵荒马乱中结束了。
盛平城郊一片凋零,城里的气氛萎靡,宫内则更萧条低迷,缓了几天才缓过来。
邹清许终于反应过来,沈时钊不过陪他演戏。
谢止松早就知道王荣涛欺君瞒上的事情,只不过装不知情,为的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谢止松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近来一直备受冷落的他通过此次漂亮的解围重新得到荣庆帝的青睐和信任,他再度高频率进出内阁和乾阳宫,打了一个翻身仗。
一直支持王荣涛、不识人的陆嘉刚好相反。
荣庆帝在此事上对他颇为不满,虽说最后虚惊一场,但每当想起此事,荣庆帝都觉得后怕和屈辱,造成盛平被困的情况,陆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谢止松和陆嘉之间,他心中的天平毫不意外的偏向了谢止松。
陆嘉以平常心接受,他尚存一丝良知,认为自己愧对天子和百姓,专心在家吃斋念佛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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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清许气咻咻冲进了沈府。
沈府里下人不多,本身院落也不大,邹清许横冲直撞,看见沈时钊直接破口大骂:“沈时钊你还是人吗?!”
沈时钊今日神色萎靡不振,他难得穿一件素衣,青白色的,同他以往穿的深色系的衣服有所不同,看上去很单薄,倒是让邹清许眼前一亮,一度忘记自己想要骂什么。
沈时钊坐在圆椅上,淡定自若地为邹清许倒茶:“骗你我就不是人了吗?”
邹清许走过去站在他身前,盯着沈时钊骂骂咧咧:“我这么生气当然不是因为你骗我,被骗是我太天真,但你们为了自己的党派利益,为了个人前途,拿百姓的生命陪葬,不觉得无耻吗!”
沈时钊喝了一口茶,抬头四目相对,他没有躲闪,用和平时无异的口吻说:“茶是好茶,你走的时候带两包回去。以后你少不了要招待来客,家里需要两包好茶,让你招待客人。”
邹清许:“......”
邹清许被骗不全怪沈时钊,是他过于相信沈时钊,他以为这件事对谢党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以为谢党一定会按照他设想的方式阻止王荣涛和塔芬,没想到这些人做事丝毫没有底线,贪婪不知满足,为了更大的党派利益,置民于水火。
他们掌握着朝政中的核心权力,为了私利在博弈中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什么都可以被他们当做赌注。
他被他们骗了。
细想的话,沈时钊其实给过邹清许暗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完全信任,但当时的邹清许无比信任他,丝毫没有多想。
这一次,他彻底学会了在宫墙之中不能相信任何人。
沈时钊亲自教的。
邹清许陷入某种程度的自责当中,如果他再机灵一点,不那么信任沈时钊,一切会不会能有不同?
邹清许看着沈时钊,沈时钊的目光清澈无波,像透明澄净的珠子,圣洁幽冷,他忽然问:“如果王荣涛是谢止松的人,你会怎么办?”
沈时钊收回落在邹清许脸上的目光,淡淡地说:“你知道我会怎么办。”
邹清许脸上慢慢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他给沈时钊留下一句话。
“有空去城郊看看,那里遍布你们的杰作。”
沈时钊曾经救过他,为他解围过,他曾经也把沈时钊当作“朋友”,只是今日猛然梦醒。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欺骗和利用根本不是事儿,需要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向对方捅刀。
他们只能相杀,不能相亲。
邹清许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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