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几夜,萏丹倚在戚初商肩头,轻声问:“来说说这几日,你在外又做了什么?”
戚初商眼中闪过亮光,笑意浮现:“我找到千墨了,在陈家。”
萏丹蹙眉思忖:“千墨?你不是给了奈戏么?人还替你背了一口锅。”
“暂时而已。”戚初商不以为然,沉吟片刻又道,“血洗金缕阁,又不是我最终目的。”那时她一心想着如何尽快提升修为、诛杀季中新,身边还有只死白狐整日乱叫,给她找这门那门的麻烦。
萏丹自然知道许多内情。那时戚初商奔波于云上学宫与太意山之间,好不容易有闲暇时间便来寻她打叶子牌。萏丹是第一个知晓戚初商要对金缕阁下手的人,并且和戚初商一样结识了金缕阁里的执刀首座——奈戏。
故而金缕阁覆灭时,她毫不意外,甚至还替戚初商遮掩行踪,自己并未亲临那场令人兴奋的血雨夜。
金缕阁遭血洗前几夜,戚初商还曾与萏丹、奈戏组局打叶子牌,无人知晓三人这层关系。戚初商当场抱怨自己的繁忙:“我能怎么样?我也分身乏术,忙死了。”
萏丹出牌问道:“你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
她记得戚初商骂身边的白狐狸:“小白前几日咬断了东边山林里猪老二儿子的尾巴,满山……不是,你今儿手气怎般好?”洗牌重发,此局奈戏赢,“一群猪妖闹上太意山讨要说法。我们派小师弟携小白前去处置,结果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又把一群猪妖惹毛了,现在猪老二带头吵着要公道。”
萏丹语气平淡:“让小白把尾巴还回去,接上不就好了?要这么麻烦……哦,明白了。”美人轻笑,“小白是不是咬断猪尾,然后一口吞了?”
戚初商掂量手中牌面胜算:“啊,对啊。不然早将尾巴接回去了。”
奈戏看热闹不嫌事大,连赢数局心情颇佳:“把狐狸肚子剖开,尾巴取出来洗干净,不就好了?”
戚初商猛然出牌以绝对碾压的牌势压死奈戏:“你想死么?”
小白是她父母亡故后,母亲灵宠白姨的遗孤。彼时天地不容,白姨临盆之际遭季中新追杀,死在入画剑下。戚初商赶到时,眼见地上大片大片血。
白姨缓缓倒地,为躲避追杀现出原形,此刻巨狐与尘泥相拥。戚初商再一次失去一位至亲。
季中新大言不惭,当场问她,可愿随他去往珃青门修行。
戚初商当场痛斥,骂天骂地骂季中新,让季中新无从插话。虽然对方只比自己大上几岁而已,但她深知实力远不及这位天之骄子,恨自己无力护佑身边的人。
季中新离去后,年龄尚小的戚初商跪在白姨身旁。七尾白狐法力高强,却遭小人暗算。纯白皮毛沾染雨水和泥泞,换在平日定要破口大骂,如今却气若游丝。
白姨临终前落下戚初商记事以来第一滴泪,鲜血大口大口从嘴里汩汩涌出,费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我给你的刀呢?”
戚初商眼眶泛红,知道回天乏术,救不回来了,平日的毛头刺儿的脾气收敛,点头:“在身上。”
白姨遗言让她终生难忘:“我肚子里的孩子……叫作小白就行了。”
锋利的刀刃划开狐皮,鲜血染红戚初商小手,溅涌出的鲜血喷在脸颊上,顺着皮肤向下滑落。
白姨死了,巨大的狐躯渐冷,此后化为白骨,尘归尘,土归土。冰冷,再不会与戚初商争执吵嘴,而戚初商手中捧着的,是一只鲜活幼狐。
它自白姨腹中来,名唤小白,此后和丧父丧母的戚初商在玉兰乡相依为命。
小白体弱,刚从腹中出来的孩子失去母亲养护,能够存活下来已是九死一生,更因剑气所伤,此后无法修行,也便意味着永远化不了人形。
“换我我就这样。”奈戏歪嘴戏谑,不以为意,耸肩,“近日我也挺繁忙,金缕阁那一群子蠢货……”
萏丹掷出手中最后一张牌,宣告自己夺得胜局。素手轻扬,满桌牌笺纷飞消散,她不想听奈戏多言:“要都忙,就先请回吧。”
萏丹赶客,若在平日,奈戏必然叫嚷自己没玩尽兴,讥讽她二人怂货,然后戚初商也必然会没好气回骂。
这一次却无人多言,各自心怀鬼胎,推门离去。奈戏回眸一瞥,与戚初商冷眼相对,目光决然。
二人离开了萏丹暂居的小屋,独留她一人看夜雨。
分开几日后,金缕阁被十六人覆灭的消息传开。再过几日,奈戏打入狱间司的消息传来。
等三人再度相逢,便是在狱间司。
萏丹是极少数知晓千墨伞真主并非奈戏,而是戚初商之人。戚初商不能因金缕阁之事入狱,她还要诛杀季中新。几经交涉,戚初商不用师尊清虚道人所赠的镜兮笔,而用母亲留给自己的千墨伞杀穿金缕阁。为防万一有余党指认,易容行事,等金缕一战结束,将千墨交给奈戏。
奈戏本身想干完这一票之后金盆洗手,自知会因重重罪孽关押进狱间司,都没有做挣扎,答应了戚初商的请求。
果不其然,有残党未死,指认血洗金缕阁者中有一女子。
公堂之上,奈戏站得松垮,语气是惯常的漫不经心:“哦,是有一女的跟我一块儿,名字好像叫什么……即池?”
由此,“即池”的名字现世,但到最后都没有找到这一人物是谁。
千墨伞被奈戏拿走,中途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丢失,再未现世。直至几年前,陈家放出风声,称自己手里有此伞。于是多方潜入陈家,都想夺宝,但在此之后的潜入陈家的数人中皆是有去无回。
金缕阁覆灭,实际上是内忧外患所致。
内有像奈戏这种得势者突然反水,外有各派、宗门、江湖侠士与百姓积怨。
如今尤玺旧事重提,七月知道他手里的消息多,于是问:“当日血洗金缕阁的十六人,个个身手不凡,名讳背景都是秘辛,你是从何得知?”
尤玺凝视她:“外界盛传金缕阁灭于十六人之手,名讳外界最多只知其五,而我知名讳姓氏者十一,其余四人身份成谜。”
“嗯,你知道的多。”七月面色如常,被尤玺一直盯着觉得烦躁,“怎么,要我夸你么?”
“我素来闲散,无事游历四方。一听到金缕阁出事便赶去,幸而离得不远,抵达时杀戮已近尾声。”尤玺假笑,追忆往事,“我有一个朋友,在金缕阁覆灭前曾问我好些问题。”
“问得什么?”
尤玺回忆当时情景,二人对坐在屋檐下,看雨丝连绵坠入石洼:“他问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七月没兴趣,随便说:“你回的什么?”
尤玺微微俯身,尽可能将七月神情收入眼底,却是让对方窥见自己目中苍凉:“我自然是什么都没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怎么还给别人讲这些东西?”
“等一转眼,人就不在了。只留下一句话,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便放下所有,隐姓埋名。”
七月会心一笑,却没说话。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和奈戏一样,是金缕十六人之一,”尤玺语气平淡,“也是不知任何名讳的四人之一,名唤薛奇。”
薛奇……
七月心中默念此名。她并不完全知道十六人都有谁,所知寥寥无几,与此隔近十载,能记起来的人本就少的可怜,也是现在才知道其余人的名字,是什么来历。
“但他已经死了。”尤玺话锋陡转,“在金缕阁不幸遇上坐镇的副阁主南宫盂,实力悬殊,险胜,身负重伤。藏匿数日后,重伤而亡。”
“也是咽气前夕,为我写了一封信,里面密密麻麻写道生平际遇。”此中细节不可能告知给七月,“同时信中提及当日并肩作战的其余人,说他很惊讶,执刀首座奈戏居然在其中,其余有认识的,也有不识的。”
“血洗金缕阁是奈戏主策,此前他浑然不知,只是正好收到北海领主叶韶传讯,于是提前几日潜入金缕阁伺机而动。他扮作金缕阁杂役,看见奈戏在阁中沦陷前领进来一个人,是个姑娘,貌不惊人,平平无奇,但通身气派让他知道这非常人。从奈戏口中,得知此女叫作即池。”
原来是有内鬼啊。
七月深呼一口气。
想当初云游历练,总会用这种名号代替自己真名,这是江湖人士的惯例。她的名号也是到一个地儿换一个,也许在太意山自号撩月上仙,在危机四伏的上玄都化名为竹春,就像如今在陈家,她称自己为七月。
“我刚到金缕阁,许是运气好,恰巧见一人。但雨幕朦胧,烽烟弥漫,只见人撑伞而立。”
“当日读完信后,我想,当日所见撑伞人,应该就是奈戏口中所说的即池了。”
七月面不改色:“奈戏惯用剑伞,若那是千墨,你所见的应该是奈戏。”
“别质疑我的眼力。”尤玺不悦,“外界传千墨是奈戏法器,是因为他各类法器皆通。吕秋澜在奈戏入狱后取得千墨,藏在地道中。我想要得到此伞,所以来此抢夺。”
“一堆人抢伞,你我相争,结果是为你所得。”尤玺目光笃定,“你打开千墨和秋筠打斗,我才发现,你会用千墨。”
七月白眼一翻:“我不会用,我抢它干什么?”
“像我这样,单纯收藏把玩呗。”尤玺两手一摊,“要是以后遇有缘人,就大价钱卖了。”
七月这下知道如今尤玺为什么这么有钱了。
“寻常人夺得千墨,即便打开,开始使用难以发挥真正威力,”尤玺道,“况且你如今是一具傀儡,不仅用傀儡身让千墨滴血认主,更是让千墨伞灵承认你。”
人选法器,法器同样选人。两者只有真正互通,才能令法器认主成功。
尤玺目光灼灼:“千墨失去前主人控制,沦为无主法器。傀儡是无法令一个法器认主的,你以傀儡身滴血成功,是因为你曾是千墨旧主。千墨不是奈戏法器,是你戚初商的,对吧?”
千墨伞已经被收在乾坤袋中,七月抱臂而立,面对这些言语不在怕的。她这具傀儡骨肉大多为莲藕所制,但为求完美,自剜骨血。
此前抹血在千墨上使其认主本以为不会成功,想着若是没成,先将千墨拿到手便行,结果还真被她堵对了,千墨认她傀儡身为主了。
尤玺终是点破关窍,次次追问,虽然已是心知肚明,自枫夫人口中得知千墨在陈家时,便想到尤玺会猜她是十六人之一。
几百年前的旧事如今揭开,七月突然觉得好笑:“你说是,那便是罢。”
尤玺挑眉,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
心下仍存疑虑,追问:“可金缕阁覆灭当日,你分明还在云上学宫修习,怎么会突然现身在千里之外的金缕阁?”
这也是当年推测十六人身份时,排除戚初商的缘由。
七月回视,眼里尽是挑衅:“我想做的事,哪一样不会成?”
当年知道她是即池的人除了萏丹和奈戏外,还有一个人。
她的小师弟,朝折。
按我这个更新速度其实是有点漏油的(ー`?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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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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