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她安心扮演好这具被陈行槺“驯化”的傀儡,暗地里忙着搜寻亡人灯的下落。

过度耗费灵力探索会反噬本体,哪有心思陪公子读书的功夫?

以她如今这个被捡来的丫鬟的身份,懂得这些深奥的修炼法门才叫奇怪。

萏丹的消息明确:亡人灯最后一次现世,就在汎州。而汎州,是陈家的地盘。

那灯,极大概率就藏在这座府邸的某处。

“看不懂也无妨。”陈行槺随手合上书册,神色平静,看不出失望,早已习以为常。拿起一旁的茶壶,从容地沏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七月,“我于此道是彻头彻尾的废人,能做的事本就不多。”

“修真大道,灵力为基,仙骨为本。我于此道,是彻头彻尾的废物。在母亲眼中,与一件摆设、一个玩物无异。”

废人吗?

七月捧着微烫的茶杯,心中不由发笑。

偌大的陈家之下,陈行槺这座荒凉院子的地窖深处,豢养着数不清的“不死蝶”。

向死而生的诡异蝴蝶,翅翼以浓烈的黑红为底,点缀着细碎的白斑,艳丽夺目,却也致命。

嗜血成性,往往成群结队行动,偏爱人类的血液。一旦锁定猎物,它们会分泌出体内的剧毒粘液,密密麻麻覆盖猎物全身,不留一丝缝隙,直至吸干最后一滴血,才翩然离去。

一两只看着观赏也罢,但成百上千只……不是什么好数目。

傀儡里融入了不死蝶的残肢碎片。

这种修补傀儡的法子,恐怕只有陈行槺能想得出来。

废人?妄自菲薄罢了。

七月这具傀儡,先天材质本属上乘,但经年累月缺乏养护,内里早已破损不堪,多处关节运转滞涩,灵力通路也多有阻塞。

每一次,他都从怀中取出一沓早已画满繁复符咒的符纸,摸出朱砂,毫不犹豫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混着自己的鲜血,一丝不苟地在七月脸上、脖颈、手臂上描绘咒文。

符纸散落在七月周身,陈行槺双手结印,口中急速念诵着咒语。

第二遍咒语响起时,身上新绘的血色符文也随之亮起。无数黑红色的不死蝶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缝隙中蜂拥而出,诡异地绕开施法的陈行槺,疯狂地扑向沉睡的七月。

蝴蝶越聚越多,层层叠叠,如同活着的、蠕动的毯子,最终将七月的身影彻底淹没。

她被蝶群吞噬。

最后一只蝴蝶,轻轻停在她秀长的睫毛上,翅膀微微翕动。

“天地人和,三才归元……”七月记得陈行槺补修时嘴里念叨的咒语,“傀儡之蝶,为我所用……浴火蝴蝶,魂引梦迁。”

“……牵人一线长,傀儡夜登堂。”

七月露齿含笑:“公子妄自菲薄了。”

三次施法。不死蝶的残魂被强行炼化,在他体内凝聚成一缕无形的“线”,用以陈行槺操控七月。

那段时间,戚初商常与萏丹讨论:“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到材料修复傀儡,也算他厉害。”

“只是平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芯子是戚初商,便永远是戚初商。旁人的所谓“控制”,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萏丹会说:“哈?拔自己三根肋骨做傀儡支架,你比他狠多了。”

“走吧。”陈行槺放下茶杯,起身正衣襟,“时辰不早了,不能让母亲久等。”

“嗯。”七月茶都没喝上一口,放下茶杯,提起裙摆跟上,跟在后面心中腹诽:当然不能让吕秋澜等你,等着被打断腿吗?只有你等她的份,哪有她等你的机会。

吕秋澜,这位自称是她“干娘”的女人,戚初商在入狱前从未见过。是敌是友,尚不明朗。

她的目标是亡人灯,从陈家入手,无异于在吕秋澜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动手动脚、偷鸡摸狗……

不是本体,作为一具傀儡,还是老实点。万一被打残了断了联系……

白忙活一场。

在陈家这半年,见到吕秋澜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气派,比玄陵派那位以不苟言笑、一笑生死难料的主事长老更甚。

长老的惩罚无异于去外门打杂、去抄书、下山斩妖而已。但吕秋澜给人的感觉是冷、深沉,一个眼神能定人生死。

所幸没什么大事,甚至连吕秋澜面都没有见上,是贴身侍女秋筠例行告知这几日金缕阁和毓仙宗的动向,让陈行槺加快速度,快点铲除金缕阁的人。

七月回想与扫地婢女谈论夏映失踪一事,她在此已经一月,却丝毫没有听到吕秋澜发号施令抓捕夏映。

自己的东西被自己手下偷了。

夏映要是能找回来,按吕秋澜的行事风格,除非有十足的理由开脱,被打死的几率大的很。

七月照常出门执行任务,杀金缕阁的人,又借着市井喧闹的掩护,不动声色地打探亡人灯的消息,同时留心收集近几年各大仙门和世家的动向。

线索如同大冬天的雪,纷纷扬扬,掩去了眼。倒是杀人的功夫涨了不少,戚初商控制七月越发得心应手。

日升月落。

白日见过陈行槺后,便再没未见他踪影,说是和觅儿一同出府办事,今夜不归。

夜色深沉,府邸并未沉睡。巡夜的侍卫踏着积雪在府中巡逻。一队侍女端着各式托盘,在雪地里无声而迅速地穿行,方向直达灯火通明的芳礼院。

“哎呀!”队尾一名婢女猝不及防脚下一绊,屁股着地,狼狈摔倒,托盘脱手,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雪夜里格外响亮。

好几个婢女在偷笑。

有人已经上前搀扶。七月换上同样的婢女服饰,快步上前,心疼地扶起摔倒的侍女:“姐姐没事吧?疼不疼?”

那侍女揉着摔痛的臀部,带着哭腔:“疼……”

领队的掌事侍女闻声回头,下巴高抬,眼神凌厉:“疼就回去歇着!”

冰冷的目光随即扫向七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端上她的东西,顶上位置,快点,走!”

说完,掌事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队伍最前,带领众人继续向芳礼院行进。

摔疼的婢女见七月还愣在原地,忍着痛,一瘸一拐地退到雪地里,连忙催促七月跟上:“你快去吧!去晚了夫人要罚的。我忍忍,慢点就可以走回去休息了,不碍事。”

七月眼中流露着不忍和担忧,最终还是依言端起地上的托盘,快步跟上队伍,目光随即冷下来。

没办法,是她伸脚绊了人。

只能心里说抱歉了。

踏入芳礼院,奢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陈行槺的院子天差地别。

名贵木材打造的梁柱门窗上雕刻着复杂的图纹,窗棂上贴着散发微光的符咒,寒气隔绝在外;屋内暖如春日,烛火比陈行槺院里的多一倍不止,亮如白昼。

她们送来的,是吕秋澜的新衣。

由贴身侍女接手,一件件为夫人试穿。

吕秋澜神色淡漠,任由侍女服侍。一件不满意便换另一件,直到最后一件鹞冠紫上身,这才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满意的浅笑。

七月站在队伍最末,与其他人一样低垂着头。余光却在屋内飞快扫视,家具陈设、墙壁角落、隐蔽的暗格……任何可能藏匿亡人灯的地方都不放过。

整整一个月,陈府上下几乎被她暗中翻遍,唯有这芳礼院,无从下手。

毕竟是吕秋澜坐镇之地,守卫森严,阵法暗布。贸然夜探,被发现是小,更大的可能是被当场斩杀。

机会难得,七月悄然运转体内灵力,暗中瞬间覆盖了整个芳礼院,为了不被发现,时间极短。

没有。

半点疑点都没有。

干干净净。

七月的心沉了下去,抿唇。

明明灵气浓郁异常,远超其他地方。但她探查之后发现,灵气流动平稳自然,全部正常。

要么是布下了极其高明的障眼法,连她也无法勘破;要么这里的灵气本身就是天然的聚灵之所,毫无破绽。

戚初商自幼学习阵法符箓,后进入玄陵派学习,清虚老头儿为了进一步激发潜能,更是将她送入五大宗轮习的云上学宫学习。

符箓一道匹配上仙极品法器镜兮笔。

阵法造诣虽不及小师弟朝折,但胜在自幼学习,根基扎实,见多识广,各类奇门阵法学习且使用过得多。若是寻常障眼法根本躲不过她的眼睛。

太干净了。

为什么半点可疑的线索都没有?

难道亡人灯不在陈家?

一个月的心血,付诸东流?

“夫人今日气色比前些日子更好了,这身衣裳穿在夫人身上,真真是容光照人。”顶替了夏映的圆脸贴身侍女,小嘴一抹向夫人发蜜。讨得夫人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是么?”吕秋澜对着铜镜左右顾盼,镜中人眉目如画,确实添了几分光彩。

内室的珠帘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吕秋澜眸光微转:“都退下吧。”

“诺。”婢女们齐声应道。

七月再一次走在最后,负责关上房门。低眉顺眼,动作谨慎,在关门抬手的瞬间,飞快向内瞥了一眼。

帘后,一道修长单薄的身影缓缓走出,径直行至吕秋澜身侧,姿态亲昵……

房门合拢,隔绝了视线。

男宠么……七月心中了然。

世家大族豢养面首是心照不宣的常事。

面上人模狗样,背地腌臜龌龊的人多。

当年在云上学宫曾有个的仙官,自家府里养着十几个宠儿,男男女女,甚至在学宫教学时骚扰弟子,最终被忍无可忍的弟子拖进暗地里打了一顿,当场被骚扰的弟子拿着剪刀剪断了几把。

七月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无人与她搭话。行至半路,那掌事侍女被另一管事临时叫住,低声吩咐了几句。掌事随手点了几个侍女,包括七月在内,跟着管事匆匆离去。

寒风卷着雪落在七月的发梢和脸庞,没有一丝温度。站在空旷的雪地里,一丝茫然的情绪刚涌上心头,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一抹略带神经的莫名笑意。

她们被带到了内院的藏书阁。领头的管事命令她们寻找几册特定的古籍。

众人埋头在浩瀚的书架间翻找起来。

七月对这里并不熟悉,上次来还是匆匆一瞥,于是装模作样在书架间游走,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无聊地辨认陈家都收藏了些什么典籍。

《修仙界的爱恨情仇:塘禾的未婚夫们》?

“……”

塘禾仙子?这个不是很熟,只见过一两次。不过她那堆未婚夫里,倒是有熟人。

大师兄卓佑,后来婚约不也吹了么。

随手丢开,抽出下一本。

《师尊说他吃不下了!》?

“……”

七月再度微笑,欲要放下,却又翻开一页,她要看看是哪个师尊。

嗯?

玄陵派的琼济师尊?这位可是所有师尊里最年轻俊美的,在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子里显得格格不入。

再往下看内容……越看越眼熟。

哦。

她想起来了。

自己不仅看过,还曾偷偷找过写书人要过后续。

没记错的话,那写书的……

似乎是琼济徒孙辈的小弟子?

不行了。

七月歪嘴。

陈家藏书阁怎么什么书都藏?

藏书阁:你想要的,我都有。

注:“牵人一线长,傀儡夜登堂。”出自王阳明《观傀儡次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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