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阴云密布,逐渐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郁时川开着车失魂落魄,没有留心周围的路况,岔路转弯的时候猛然和一辆出租车迎面相撞。
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在耳边交替响起,身上骤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头顶流下的鲜血缓缓将视线染红,昏迷之前最后的印象,只剩下耳畔的嗡鸣和眼前模糊不清的血幕。
…
“你可真是福大命大。”乔书曼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剥橘子,涂了玫瑰色口红的薄唇一启一合,“撞成那样居然都只是轻伤,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郁时川半靠在病床上,看她一点一点将白色的脉络撕掉,露出橘红鲜嫩的果肉,张开嘴等投喂。
乔书曼冷笑,一把将橘子扔进了自己嘴里,郁时川“啧”的一声:“是不是亲姐啊,能不能照顾下病号。”
乔书曼剜他一眼,站起身骂他:“活该,谁让你开车心不在焉,这次捡条命回来,改明儿给老天爷磕两个响头吧。”
她骂得一点没错,这次事故纯粹是郁时川的责任,撞了人坏了车自己进医院了不说,还得赔人家无辜司机一笔钱。
好在两个人都只是轻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本来没两天就要过年了,却又闹出这档子事,乔书曼大上午接到消息从蓉城马不停蹄驱车赶过来管弟弟的死活,也真是心力交瘁。
郁时川躺下当尸体,自暴自弃:“你走吧,我没什么事,别让姐夫和柚柚担心。”
乔书曼真想踢他两脚:“我倒是想走,我走了你怎么办?留你一个人在医院凄凄惨惨的过年啊?”
郁时川就笑了笑,忍着伤口处隐隐约约的痛楚,状似无所谓:“惨就惨呗,我应得的。”
一个人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脑海里想到的也只有林渝,想他当年是不是也这样躺在病床上,忍受那些孤独和痛苦。
如果能感同身受,那郁时川其实觉得自己心里的难受会减轻一些,比起有把锯子在心脏上割来磨去的感觉,身上的痛不足挂齿。
他们姐弟俩都是嘴上不饶人,谁知道乔书曼接到电话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时候有多担心多着急,她听了郁时川这话杏眼一瞪:“什么蠢话?你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应得个屁应得!”
郁时川知道乔书曼刀子嘴豆腐心,赶紧举白旗让步:“好了好了,别在这儿凶我成不?我现在可是朵娇花,经不起一点摧残。”
他耍几句活宝,很快又正色起来:“姐夫过年有案子回不了,要是你也不回,柚柚怎么办,过个年身边都没有爸妈陪吗?”
乔书曼就道:“你身边也没有爸妈陪。”
病房里有短暂的安静,乔书曼坐到他身边,给他掖了掖被角:“柚柚有爷爷奶奶,用不着你操心。”
病房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乔书曼回头:“请进。”
门外站着的人令人意想不到,郁时川诧异半秒,回过神后冲着乔书曼道:“说什么来什么,这下有人照顾我了,你赶紧的回去陪你闺女吧,别赖我这儿。”
郁其野跨进病房,对着乔书曼点了点头:“曼姐。”
郁时川出事的时候接到消息的不止是乔书曼,还有郁其野,只不过首都离得远,就来得晚了些。
他三两步走到病床边,对着郁时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好几圈,像个人形x光扫描仪:“你到底怎么回事,想吓死我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
乔书曼抢答:“他自己开车不看路,跟被鬼上身了一样。”
郁时川:“……”
虽然郁其野现在已经放弃和他在一起那种荒唐的想法,可看他的眼神还是让郁时川浑身不自在。
他扭了扭脖子,嘴硬为自己辩解:“那么大雨,看不清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怎么来了?”
郁其野:“我怎么不能来?”他不阴不阳的笑了两声,“看到我这么难受吗?”
说实话要是有得选,郁时川是真不想跟郁其野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但他也不可能让乔书曼抛下女儿就为了他耗在这儿,于是只能忍了。
乔书曼不知道他们两兄弟之间的烂事,看既然有人来陪着他了,叮嘱了几句之后,还是开车回了蓉城。
乔书曼一走,病房里的气氛就立马变得诡异起来,郁其野坐在床边看郁时川装睡,冷冷地说:“有意思吗,你睡没睡着我会不知道?”
郁时川翻了个白眼。
郁其野又道:“鬼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你开车有多小心谨慎我最清楚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
郁时川说:“关你屁事,给老子闭嘴。”
郁其野就冷笑,一针见血:“因为姓林的。”
他这话不是疑问句,是几乎称得上斩钉截铁的语气。
郁时川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波士顿那六年换了多少个炮友,不是面容和林渝相似,就是脾性和林渝相仿,郁其野为这发过的疯数都数不清,当然洞若观火。
“你巴巴的从首都开车来C市,我就知道肯定是来找他,只是看样子结果好像不太好啊?”
郁其野凑近他,声调阴郁:“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被他拒绝了吗?还是他身边有新人了?”
六年纠缠,分明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可郁时川从来没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机会。
恨吗?当然恨。如今看他狼狈,就想要撕开他的伤口,让他和自己一起血肉淋漓,痛彻心扉。可嘲讽的话说出口,心里也没有感到半分快意。
郁时川表情冷了下来:“你要是只会恶心我,那就滚。”
眼底情绪飞速变化,最后定格在隐忍,郁其野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拉开距离,坐回椅子上,拿起旁边的杯子:“喝热水吗?”
郁时川看他跟看神经病一样,嘴唇挪动了好几下,看样子很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但最后还是没出口。
半晌,他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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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太阳出来照在脸上都没什么温度,林渝裹着羊绒围巾,怀里抱着一束白杜鹃,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其实从背后看,郁其野和郁时川真的极其相似,很容易让人弄混,所以他没转过身来之前,林渝心脏蓦地停跳了一拍。
看到脸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
郁其野看了眼他手里的花:“讨男朋友欢心?”
林渝将情绪掩藏得很好:“有事?”
相比于易姜,郁其野才更是那根能让人膈应的软刺,毕竟郁时川嘴上说着不会管郁其野死活,但最后还是带这个弟弟一起出了国。
说一点不介意那是鬼话,林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找过来,浅棕色的眼睛里带上了点防备。
郁其野好像对那花很感兴趣:“白杜鹃的花语——我永远属于你。”
他有点嘲讽:“这么浪漫啊?”
林渝不知道他是来宣示主权还是做什么,总之满脸写着来者不善,他没心情纠缠,面露不悦:“没什么事就让开。”
郁其野挡住他的去路,扔给他一叠照片。
那上面都是闻叡和另一个陌生男人说说笑笑的画面,举止看上去很是亲密。
林渝捏紧了那些照片,缓缓抬头:“你找人跟踪他?”
郁其野没兴趣跟他谈论无关紧要的人,眼神冷酷,单刀直入:“我哥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放弃,那这后半辈子,不管他怎么打我骂我。”
郁其野咬字用力又清晰:“他都是我的了。”
冬风冷冽,呼吸进鼻腔,将肺冻得生疼,明明带着手套,握花的那只手却突然有些不稳。
林渝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郁其野并没有说郁时川情况到底怎么样,但车祸两个字足以将人的神智撕裂,那些照片散落了一地,蹲下身去捡是下意识的,白杜鹃在持有者突如其来的慌乱中猝然跌落到了地面。
于是动作就停住了,林渝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些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绪。
他是很喜欢闻叡,可是说实话,就算他当真同别人在一起了,林渝也至多有些惋惜。伤心,难过,远远谈不上的。
他就像那梧桐,里面枯死光了,还勉勉强强地立着,看上去攥着生机,可不管再来多少阵春风,都再发不了芽了。
郁其野走得干脆利落,林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他无暇再去思考郁其野的用意,全凭着本能在行事,照片全部捡起来放入了大衣口袋,白杜鹃搁在了垃圾桶旁边。
林渝招手拦停了出租车,冷静地说出医院地址。
郁时川必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否则郁其野不会谈到后半辈子,林渝稍稍松了口气。
出租车很快停到了医院大门外,林渝匆匆忙忙寻找住院部,一路问导医问楼层问病房,看上去有条不紊,其实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他站在病房门外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却突然惊醒一般停住了动作,愣愣地想。
我在做什么?
真的要进去吗?
他是你情绪波动的罪魁祸首,连药片都无法压制。你真的想回忆起那些晦涩难捱的黑夜,再次体味拥抱刀锋入睡的感觉?
林渝握住门把的手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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