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镜山作为一块风水宝地自然不用多说,山上的人都知道后山有不少奇珍异草。
只是其中功效越是强的,长的地势就越是险峻,有的奇珍异草甚至还有天然屏障保护,一般修士根本取不到。
这地方也没什么人常来,是以看见玉青和她那小徒弟也出现在这儿时,云寄舟颇有些惊讶。
更惊讶的是,那日同百里临川对上的少女,竟是玉青仙子的亲传弟子。那招坤定咒,他还真是从未见玉青使过。
玉青把他扯过来,和他说悄悄话:“你也来帮你那小徒弟做事?”
云寄舟听着想笑,问她:“怎么,你徒弟生病了?”
“没,我不是来采药的。挽潭这几天总研究什么……溯流时间的术法,这么久还没进展,我才想来后山找找线索。”
云寄舟露出的惊讶的表情,这还能来后山找?得,一个两个都把后山当乾坤袋了。
玉青仙子扭头都要走了,云寄舟想起什么,赶紧把人叫住了:“等一下!冉冉室门口那棵槐树咋样了?”
“没给你劈折,好着呢。”玉青白了他一眼,“知道你宝贝你那树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能给你气成这样?”
玉青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早恋。”
云寄舟:……
后山虽无人常来,环境却别有一番清幽。少了旁人踏足留下的痕迹,这里的草木长得都格外茂盛。何况仙草们以日月精华为养分,没了人的干预长得更好,几乎看不见什么枯黄干瘪的植被,放眼望去尽是苍绿,偶有几点黄粉的花做点缀。
“这山上按说是安全的,可深处一些地方至今未有人涉足,有的通过时还需自封灵脉,免扰了它们生长的灵场。我且寻几株药草,暂时能缓解你脖颈处的异变。”云寄舟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忘安顿百里临川,“一会儿我设个结界,旁人进不来。前路危险,在此处等我就好。”
百里临川抱着怀谷剑,担忧道:“师尊,弟子跟着您,可以帮您护法的。”
云寄舟不好意思说,他这个阶段还没到能给他护法的境界呢。
他反问道:“不相信师尊吗?”
百里临川使劲点了点头:“信!”
拍了拍他的脑袋,云寄舟又安顿他小心林子里的瘴气,然后才放心地离开。
太阳慢慢爬到西边,然后一点点落下去,橙黄色的光芒给整座山镀了一层火烧云般的晚霞。百里临川乖乖呆在结界里,看着日暮降临。
真漂亮,他想,如果日后能天天和师尊一起欣赏这样的景色,一起伴着太阳升起又落下,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百里临川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他等了约摸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回来。
方才心中的喜悦和期待一点点被时间带走,席卷而来的担忧压得百里临川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已经坐不住了,站起身绕着树桩一圈圈走,可烦闷非但没被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应该早些问师尊要一个能通讯的法宝的。
就在百里临川打算向师尊离开的方向走一走,寻寻人时,一抹水蓝色从山坡的尽头渐渐靠近了。
他视力很好,能望到很远,是以云寄舟距离结界还有数百米距离时,他就看见师尊原来一尘不染的水蓝色衣衫,布上了大片大片的血渍,腰腹处一道裂口划开衣服,直直撕开那片血肉。
云寄舟几乎是踉跄着往前几步,脚下被什么杂草树根一绊,只此一下就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不能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跌进了一个怀抱。
百里临川几乎找不到未被血迹浸染过的布料,入目尽是刺眼的红,生生刺着他的双眼,直到模糊。
他拥着师尊的双手发着抖,喃喃问:“师尊……怎么会这样?”
鲜血流到他掌心,百里临川咬着牙:“究竟是什么东西,伤师尊至此!”
云寄舟虚弱地缓了口气,慢慢抬起眼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轻声道:“你还是太嫩了。”
下一秒,他一手成爪状,直直抓向百里临川的眼睛!
一滴,两滴,液体滴落的声音,在日暮里的山间回响。
云寄舟的背篓里满当当装了不少植物,这仙草多长在山洞里的泉水附近,山里的钟乳石倒挂在石壁上,清泠泠的山水顺着形态各异的石锥落到水潭里,清脆动听。
结界没有受到攻击,可云寄舟心中那点不安愈发浓郁了。
直到他冲到结界旁,幻想的不安变成了血淋淋的现实。
结界是完好无损,可百里临川倒在结界外的血泊里,没有意识。
鲜血从他紧闭的双眸里流出,流了满脸,而在他眼皮的位置,原来长着眼球的地方突兀地塌了下去。
云寄舟想喊他的名字,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音来。
他又吸了一口气,因为用劲儿,甚至有些颤抖:“……临川,临川。”
还有呼吸。
云寄舟竭尽全力保持着最后的冷静,灵息迅速散开,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尽管如此,仍然没能探到除百里临川之外的人的力量波动。
无论是谁,都是有备而来。
而他,作为师尊,非但没有发觉,甚至找不到凶手。
云寄舟俯身抱起百里临川,站起身时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站不稳。
玉青在后山出口碰见云寄舟时,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这血流了特别多,有些沾到了云寄舟身上,她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云寄舟受了伤。
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云寄舟脚下不停,似乎是没听见她的话,她又问了第二遍,云寄舟才有了反应。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云寄舟这副模样。
从前就是天塌下来,他也能乐呵呵的挂着笑容,天大的难事也没能唬住他的,真要说起修这逍遥道,有时候他比无真子都上道。
可现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人,眼睛红得吓死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活像地府里爬出来的,要不是还有气,玉青简直要怀疑站在她面前的是不是云寄舟的尸体。
纵然相识多年,玉青知他重情,也不免意外。
云寄舟闭了闭眼,稳住声线问:“今日可有其他人到过后山?”
玉青想了想回道:“后山这么大,怎么能都知道?我回来时路上遇见不少修士,叫不上名字……对了,我倒是碰见了沉雾,走得很急。”
云寄舟抱着百里临川的双臂紧了紧,颔首道:“多谢。”
下一刻,他就捏了一个传送诀,瞬间在玉青面前消失了。
江挽潭转身问玉青:“师尊,那是‘卜天’么?”
“像是这种禁术。可云寄舟这小徒儿怎么会惹上无隅寺的人?”
卜天乃三大禁术之一,施术者以活人的双眼为引,得以窥见过去与未来。
妄图勘破命运,本就是逆天而为,注定不得善终。
百里临川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他睁了睁眼,努力去看,可入目还是无边的黑暗。
屋子里怎么没点灯?
四周的静谧和眼前无尽的黑暗然他分不清噩梦和现实。百里临川手心渗出了薄汗,脑子里全都是水蓝衣衫上浓郁的红。
这是地狱,还是人间?
一只干燥温凉的手覆了上来,轻轻握住了他。
百里临川蜷了蜷手指,哑声道:“师尊?”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切问:“师尊,你身上的伤要紧吗,可好些了?有没有大碍……”
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他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为师没事,没受伤。”
百里临川的声音竟然染上了几分喜色:“太好了,受伤的不是师尊。”
云寄舟觉得有一把钝刀在一点点剜下他心口的肉,疼得他几乎有些愤怒了。
气百里临川现在还担心他的安危。
他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告诉百里临川这样连他都无法接受的噩耗。
可百里临川已经想起来了。
因为他亲眼看着,少年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苍白里竟然还想扯出一个笑容,安慰他自己没事。
百里临川将后山发生的种种告诉云寄舟。
“这不是师尊的错,师尊不必伤怀。”
云寄舟攥紧了手指,压抑着种种复杂的情绪:“……你怎么相信,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因为我…不可能要你的眼睛吗?”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艰难。
百里临川摇了摇头。
“是我相信,就算师尊要我的眼睛,也不会让我那么疼的,”他朝着云寄舟的方向歪了歪头,“不是吗?”
良久的沉默。
直到百里临川在这沉默里觉得有些窒息。双目失明后,其余感官更加敏感。这种极度的安静里,他几乎产生了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他吞咽了一下,指尖开始颤抖。
可当他忍无可忍地从纱布里睁开双眼时,竟然窥见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亮光。
百里临川以为这是幻觉,复而又去看,可这亮光竟然逐渐扩大了,有刺破黑暗之势。
可恐惧如毒蛇般缠上来,他觉得浑身发冷。
“师尊……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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