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闫贺安从人满为患待到光剩他这一桌,有点困了。

他扫码又下单了一瓶可乐,自己熟门熟路地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晃悠回座位。

闫贺安拿着可乐瓶随手往桌沿上一磕,捡起瓶盖看了眼:[感谢参与]。

啧,运气真不怎么样。

他背靠在墙上,坐的时间太久了,干脆两腿交叠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搁,这才舒服了点儿,对瓶口灌了两口可乐。

玻璃瓶装的比塑料瓶的好喝。

前一晚跟路知打游戏到挺晚的,没睡够,也可能是可乐喝多了,心脏突突的。闫贺安看了眼时间,琢磨着安浔应该快下班了吧。

十点半,该关门了。

临近半夜客人不多了,倒是清闲了不少。

烧烤师傅他们出来一起吃晚饭,一掀帘子看见闫贺安身上校服跟安浔一样,又扫了眼他桌子上满满当当的八个空可乐瓶,乐了。

“小伙子,挺能喝啊。等小安呢?”

“还成,就是有点儿撑。”闫贺安没否认,他自来熟,也不尴尬,“安浔快下班了吧?”

“早呢。”师傅把戴着的一次性塑料帽子摘下来,“两点下班。”

闫贺安差点呛到。

“……”闫贺安:“什么玩意儿?两点?”

师傅把端着的盆在旁边的桌上放下来,坐下跟他继续说:“对啊,他没跟你说啊,你赶紧回家吧。”

安浔在后厨整理餐盒,闫贺安跟烤串的师傅聊了半天才弄明白,为什么这破烧烤店营业时间这么反人类。

做烧烤的本来就多,鎏金烧烤位置又一般,没什么竞争力。

寸土寸金的地方租金太高,便宜的地方人流量又不够大。老板一开始赚不着钱,后来为了撑下去,就开到凌晨两点,以营业结束时间晚来争取那一部分吃宵夜的顾客。

事实证明是有效果的,这家烧烤店接近半数的营业额都来自十点到两点这四个小时,想吃夜宵的人选择少了,自然就会点这家。

后半夜主要是外卖多,店里倒是挺冷清的,但还是要有人在,外卖也需要人负责打包。

安浔从后厨出来,就看到闫贺安正跟烧烤师傅聊得挺好。

他不由得失笑。

闫贺安这种跟谁都“一见如故”的性格,大概永远也不用担心没朋友吧。

“头一次见你这朋友啊,这么晚还陪你在这打工,怪讲义气的。”烧烤师傅爱唠,安浔平时不太爱多说话,他挺喜欢闫贺安,对他评价挺高。他下巴朝那一桌子瓶子的方向抬了抬,“在这等怪无聊的,喝那么多可乐。”

安浔目光顺着看过去,视线在一排空玻璃瓶上停顿了两秒。

“……嗯。”

他不知道说什么,拉开椅子坐下来吃饭。

见安浔没反驳,闫贺安明知道他是不打算多说,嘴角还是微微上扬。

闫贺安问:“你们每天都这个点儿吃饭吗?”

安浔没说话,烧烤师傅顺口回答了:“不一定,看人多还是少,有条件当然谁也不想饿着对吧。”

做餐饮这一行,不能正点吃饭太正常了。

安浔说的话不多,他一开始没解释,店里的人就都默认他跟闫贺安是朋友的关系,聊天的时候都会往两个人方向带,他也就跟着应两句搭个腔。

这一顿饭的功夫,闫贺安大概算了算,安浔大概跟他直接间接地说了七八句话。

虽然大多是“嗯”,“对”,“是吗”,“不是”。

但是闫贺安相当满意,认为自己很牛逼了。

如果“跟安浔说过几句话”这件事有排名,那么照韩宇南提供的信息来判断,闫贺安已然可以冲进全国前三——第一第二分别是任清华和林方加。

“你回去吧。”

一顿饭吃完,师傅们都聚在一起聊天去了。

闫贺安抬头,安浔屈指在他桌面上敲了两下。表情挺认真的,看得出来是真的搞不懂他:“我刚才一直没问你,是因为在哪待着是你的自由。现在快十一点了,你还不回家,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好问题。

闫贺安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在路过这里的时候,他看见了安浔,就想进这家店看看。

然后,他在’回只有他一个人在的家’,和’留在这里’之间,选择了后者。

闫贺安也挺搞不懂自己的。

但他对搞不懂的事都挺坦然的,因为他搞不懂的人和事,太多了。

他不懂爸妈,不懂爷爷奶奶,不懂亲哥,唯一懂的是刚满八岁的妹子闫思宁。

他知道闫思宁笑是因为开心,哭是因为不开心,哭笑不得是无语。

但这世界上的人,大部分都不像八岁的闫思宁一样直接地表达自己。他们会伪装,会隐藏,会身不由己,会言不由衷。

就像他,他清楚的知道想让父母爱他,最有效的方式是像着他哥的样子靠近,但他却不断地朝着反方向拼命地跑,越来越远,背道而驰。

所以意料之中的,他没有获得充满笑容和鲜花的“爱”,他把自己变成了父母最不想靠近的刀山,变成了火海。

他连自己都搞不懂。

转学的时候,学校让他本人填一份信息表,里面有一项是用两百字总结他的兴趣爱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格偏好、他未来想做的事、他未来想成为的人。

闫贺安对着这一项发了半天的呆,最后填了三个大字:[不知道。]

他总结不出来。

因为他一直都在变。

他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段很听话的阶段,再后来到了父母口中的“叛逆期”,他“性格大变”。

他最初崇拜他爸,想未来跟他一样做生意。后来他又想跟他妈一样,搞科研。再后来,他想跟他哥一样,当年级第一。

再后来,他唯一确定的是,这些他都不想做。

他不想再成为任何“第二个”谁,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第一个”自己。

“闫贺安?”

闫贺安回神,安浔正微微皱眉看着他。

他慢慢眨了下眼睛,朝安浔灿烂地笑了一下,“哦,那我先回去了,你加油。”

他干脆地拎着包往肩头一甩,晃了晃手机:“结账。”

网约车到得挺快。

安浔目送闫贺安走了以后,点开微信界面。

他盯着好友请求界面看了一会儿,在同意和拒绝之间犹豫。

安浔眼前闪过那八个空的玻璃瓶子。

算了,加了也无所谓。

正当他要点同意时,微信界面又弹出来一个“ 1”。

这次好友申请内容是[小安啊,用不了五年,你一个月内肯定会加我的,不如再早一点:-D]。

安浔:“……”

他本来停在同意上面的手顿住,逆反心理上来了,决定无视。

然而接下来,手机隔一阵子就震。

安浔被迫见证了这个人一晚上到底都干了什么。

微信界面不停“ 1”。

消息列表里,好友申请内容跟拼图一样,拼出闫贺安每分每秒在做的事儿。

[临城的LED屏做的不行,有待进步]

[附近有没有推荐的ktv啊?]

[你们临城的网约车司机,都跟你一样不爱吭声吗?]

[我在首都碰见的司机都爱听相声,听广播剧或者有声小说,你们临城人真的好无聊:)]

[嗨,我到家啦。]

[今天大尧布置什么作业来着?背哪篇我忘了,告诉我一声呗]

[我特困,但我睡不着,你有好办法吗?]

安浔:“……”

这是微信的好友申请,不是树洞。

闫贺安坚持不懈,乐在其中。第10086条好友申请进来的时候,安浔受不了了。

安浔嫌他烦,加了他之后,干脆地直接把他扔进了黑名单。

发现对方通过了好友申请,闫贺安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嘴角高兴的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他没来得及高兴太久。

斟酌了半天,闫贺安发了条“我就知道你会加我”过去,结果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闫贺安:“……”

他盯着微信消息前面那个叹号失笑。

灰底白字的一行写得清清楚楚:[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闫贺安深吸了一口气。边凉凉的笑,边磨牙。

安浔啊安浔,真有你的。

他闫贺安是也是有脾气的,明天就算是从珠穆朗玛峰上跳下去,也不会再主动跟安浔说一句话!

*

“……”

一整个上午,闫贺安憋得内伤。

他一脸深沉地摸着下巴琢磨,难道他们这是在玩什么“谁先说话谁是狗”的弱智游戏。

不然没道理,四个多小时过去了,一个字都他妈不说。

再这么下去,安浔丝毫不受影响,该做题做题,该听课听课,憋得难受的只有他自己。

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时间,一顿饭的功夫都在听韩宇南叨逼叨,闫贺安率先投降。

还是跟安浔聊天有意思。

反正他昨晚发的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不丢人。

闫贺安很熟练地安慰好了自己,决定回去的时候给同桌带一杯不甜的冰美式。

这一上午安浔打了三次瞌睡,都硬撑着没睡着,到了下午他要是不喝咖啡肯定会睡过去。

闫贺安回教室的时候,以为安浔肯定在睡觉。

没想到他醒着,正在走廊上接电话。

韩宇南去卫生间了,闫贺安脚步一停,拿着咖啡靠在楼梯间墙上,不厚道地听墙角。

“嗯,好的。”

“初三的内容没问题。”

“哪一科需要补都可以一起进行,我会分配好时间的。”

“周末可以吗?如果可以晚上的话更好,具体时间还是看您。”

闫贺安反应挺快,意识到安浔是要兼家教时,第一反应是他真是嫌自己活得太轻松了,第二反应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想跟安浔混得熟一点,找他当家教不就行了。

刚好安浔学习好,刚好他学习不好。

这不得是个旷日持久的长线师生关系。

闫贺安:我可真是爱因斯坦转世。

五分钟后。

安浔看着他,摇摇头:“我时间满了。”

闫贺安:“……”

安浔说的是实话。

他刚刚跟联系他的那家人定好时间,这个周末就开始上课了。

不过拒绝闫贺安,不止是因为这个。

安浔拒绝最根本的原因是,闫贺安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他开出的价格安浔心动了,但是闫贺安这种没定性的,不像是真的想学习。或许只是觉得他“有趣”,等他过两天没劲了不想学了,安浔不一定能及时找到新工作。这种“不安定”“不确定”因素,才是安浔干脆拒绝的原因。

闫贺安可以随时说他不想上了,但安浔每个月固定时间都要还款,赌不起闫贺安的’心情’。

“……算了。咖啡你喝吧。”闫贺安把冰美式放在他桌上。

安浔伸出手接。

他第一反应不再是拒绝,闫贺安正有点高兴,就看到安浔手又停住了。

安浔:“还是算了,谢谢你。”

闫贺安:“?为什么。”

安浔一脸认真:“我怕心脏负荷不住。”

闫贺安想起他的魔鬼行程,迅速收回那杯黑漆漆的美式,郑重其事地警告他:“……有道理。你以后都别喝咖啡。”

安浔看着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那点笑容流逝的太快,闫贺安没看清。

闫贺安不知道安浔在想什么,他只知道他刚想出来的“家教”大业,光速以失败为告终。

这导致他下午四节课都在打游戏,临近放学路知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逃课了,不然这么牛逼敢在课上这么明目张胆的玩儿。

闫贺安边给他回“我一直都这么牛逼”,一边眼看着手机被人从手里抽走。

他仰头,猝不及防地跟低头的张尧大眼瞪小眼。

班主任跟鬼神一样走路没动静,正悄然站在他背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闫贺安眼神飘向安浔,同桌正襟危坐地做着题,视他的困境如无物。

闫贺安内心悲愤:没义气!不提醒我,亏我还想着给你带咖啡!

虽然咖啡安浔确实不适合喝。

张尧笑里藏刀,怪和蔼可亲的,就是有点儿冷飕飕:“一、直、都、这、么、牛、逼?”

闫贺安:“…………”

他能屈能伸:“大……张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张尧已然适应了他这套嘴皮子功夫,刀枪不入:“是吗?我不信。”

闫贺安:“……”

“为了给你长点记性,手机先在我这里放两天。”张尧自然地把他的手机锁屏,放进了自己兜里。

闫贺安眼睛睁大:“老师,现在是二维码时代,我没手机你要我怎么打车回家?”

张尧思考了片刻。

他问:“你住哪?”

闫贺安:“老远了,浦臣公寓。”

周围八卦偷听的同学们礼貌性后仰,低声发出“哦——”的起哄声。

浦臣公寓在临城太有名了,壕无人性。

张尧倒是没什么反应,他连语气都没任何变化:“那让你爸妈来接你。”

“来不了。”闫贺安表情淡下去,“我一个人住。”

张尧一愣。他显然想问点什么,但现在教室里这么多人看着,他没接着问,跳过了这个话题:“那算了,手机还你。”

他掏出手机递给闫贺安:“一千字检查,一个字都不能少。没问题吧?”

闫贺安一脸牙疼,壮士扼腕一样:“……行。”

张尧笑眯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会一个个数的,别想通过字号大小来敷衍了事。”

闫贺安无语地抹了把脸:“知道了。”

放学以后,闫贺安没有立刻走人,而是翻开本子,开始写检讨。

他算盘打得挺好:正好,他确认过值日表,今天刚好轮到安浔。

安浔打扫一直都挺认真,等他扫完,闫贺安这检讨也写得差不多了。

结果他刚写两个字,余光就瞥到安浔在收拾书包,准备走人。

闫贺安:“?”

他确认了下时间。

还早,就算打扫完再去打工,也来得及啊。

翘值日不是安浔的作风。

闫贺安笔不由得停住,不写了。

他疑惑地看着安浔拎着包径直往某个方向走,最后停在一个男生跟前。

“董乐康。”

安浔偏头,平静地朝董乐康道:“我有事儿要先走了,你帮我一块儿干了吧。就扫个地,再拖一下,也不难。”

闫贺安挑眉,慢慢往后一靠,若有所思。

转过来几天,他对这个叫董乐康的男生,没什么印象。

存在感不强。

长相一般,名字任课老师没怎么叫到过,应该成绩也一般。

董乐康听完安浔说的话,明显一愣。

他的表情挺复杂,像是羞愤,像是心虚,像是尴尬,像是不解。

唯独没有’莫名其妙’。

他张口半天,带着点儿费解和埋怨:“你什么意思?”

安浔笑了笑:“没什么意思。”

他放松地往他旁边的桌子上一靠,冷淡地看着他慢慢道:“我有事儿,要先走,觉得你应该愿意帮这个忙。”

董乐康不说话。

安浔淡淡盯着他:“哦对。你应该不会告诉老师吧?”

“……”

“毕竟你自己就这么干过,对不对?”

安浔眼睛长得很漂亮,黑白分明,垂下眼时睫毛纤长浓密。

说话的声音也好听,不疾不徐。

董乐康跟安浔心平气和的眼神对上,莫名有点嗓子发干。

他不回答,安浔就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一错不错。

这种凝视下,董乐康手心出了一层汗。

最终他咬了咬牙,点头:“行。你走吧。”

安浔笑了。

“谢了啊。”

直到安浔慢悠悠走出教室,董乐康才脸色沉沉地走到教室后头拿扫帚。

闫贺安抄着口袋,饶有兴致地靠着椅背晃了两下。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嘴角的笑容挥之不去。

挺可爱的嘛。

本以为是没有爪子的猫,下雨没有屋檐可以躲,饿肚子的时候也不接受无缘无故的投喂。

没想到还有锋利的一面。

像入了鞘的刀。

来啦,昨天没写完,这一章是两章的量,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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