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顺着竹颜所指的方向全力追捕。
结果自然抓不到真正的凶手。
云韶拥有着旁观者的思绪,眼里看到的却是竹颜目之所及。
她知道,竹颜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帮黑影,靖王世子所宿的房间正巧与她相邻,若是在如烟阁行刺却找不到凶手,此事必然无法善了,索性编个谎话骗走那些官兵,到时抓住谁便是谁倒霉了。
而且,那黑影若是够聪明,便该顺着她的谎言造个凶手出来。
天边一抹娥眉月,皎洁的银白泛着悠悠寒光。
竹颜倚在窗边看了会儿,抬手将被黑袍刮歪的牡丹扶正了些,而后将窗子紧紧关严。
这一段小插曲在竹颜心里并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因为太阳再度升起时,便是她作为花魁的破题夜。
也就是她初次接客的日子。
虽然自小便长于此,竹颜也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事到临头她还是忍不住犯恶心,恨不得一死了之。
可是不行,竹颜还有个哥哥,若是她不在了,她哥哥定会被人打死。
这一日于竹颜来说大抵是她在这世间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的日子,可窗外的天气却出奇的好,垂柳抽出嫩芽,麻雀倚上枝头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瓶里含苞的牡丹彻底绽放,清晨染上的露珠滚了几滚,掉进花芯悄然融化。
还是那首《秋风词》,竹颜盛装端坐于台上,红色蔻丹衬得水葱般的五指纤白胜雪,台下加价声络绎不绝。
直到一曲终了,拍卖也濒临尾声。
位于看台中央的,正是如烟阁的老板、隨王都第一富商,朱员外。
他心满意足地听着唱词官宣布,“张少爷出价一万两,还有没有哪位贵人加价?”
一万两,朱员外笑眯了眼,心中庆幸自己独具慧眼,当初掳了这小丫头来,第一夜便能卖得如此好价钱,往后更不必说。简直是天上掉银子一般。
竹颜静坐于台上,一双纯净的眼睛映着满目姹紫嫣红,就像一个光彩夺目的琉璃珠,唯独没有半分生气。
唱词官依例高声询问三次,若无人应答,此交易便可达成。
张少爷悠悠扇着扇子,正欲抱得美人归时,二楼某个雅间突然出了声。
“一万两,”面冠如玉的男人掀了珠帘走出,幽深的眸淡瞥了眼一楼黑压压的人群,不待唱词官询问,他定定望着台上那抹倩影,道,“黄金。”
这下不止一楼那群脑满肥肠的男人们震惊,连云韶都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这还不算完。
唱词官定了定神,反应过来立马高宣,“靖王三公子出价一万两,可还有贵人加价?”
这一声通报惹得台下议论纷纷,闻听过靖王之名的人不免惊慌,不过比起靖王,这三公子的名号也好不到哪里去。
靖王三公子,李承煜。
在别家公子争抢着博得隨国第一才子、第一大将军等等一系列美名时,李承煜每天周旋的只有一件事,誓死捍卫自己大隨第一浪子之称。
他的名号凡是斡旋烟花场之人无不知晓,出手大方不说,酒品也是极好的,遇上这么个风流倜傥又家缠万贯的恩客,旁观的花娘们不免艳羡,而本场的主角仍旧端坐于台中,仿佛灵魂早已出窍一般。
结果不出意外,三公子抱得美人归。
沐浴后,竹颜边听着教习婆婆的“教导”,边更衣上妆。
再度回到卧房时,屋内早已焕然一新,绫罗绸缎、古玩摆设,无一不精巧雅致,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今晚要在这里干什么一样。
云韶旁观着这一切,只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哀伤。
烛火晃在切面平整的琉璃珠帘上,折射出影影绰绰的七彩光芒。
珠帘内,是轻抚琴弦的绝代佳人;珠帘外,是对月自酌的翩翩公子。
云韶想,如果他们是两厢情愿的,那该有多好。
一曲终了,李承煜捧场地拍拍手,赞扬道:“姑娘之琴音果真精妙,这婉转缠绵的曲子不禁让在下联想到一首诗。”
竹颜本不想搭话,但教习婆婆的规矩言犹在耳,磨蹭几许,她终于开口,“什么?”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沙场秋点兵。”李承煜将残酒饮尽,酒气染得眸光漆黑幽深,他调笑道,“如此视死如归之势,姑娘可曾从军?”
“……”
云韶:……
他是在找茬吧。
竹颜半晌没出声,杏眸微凝。
隔着帘子,四目相对。
竹颜沐浴过后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裙,是老鸨刘妈妈的压箱底货,隔着彩光流转的琉璃水晶帘,窈窕的身姿更添朦胧风韵。
李承煜看着她,漆黑的眸似笑非笑,一把掀开帘子将人抱起,朝床榻走去。
他将竹颜放到床上,急不可耐地扯着衣服,身下的人却像是睡着了一般,紧闭双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李承煜吻了吻她的眼睛,嗓音沙哑,“你怎么不看我?”
竹颜没出声,听话地张开眼睛,定定注视着李承煜。
她的眼睛生得极好,流转之间便已足够摄人心魄,可惜此刻空洞得毫无生气。
解衣服的手一顿,李承煜抚上她的脸,问:“你不愿意?”
竹颜没什么表情,顺从却违心地张口,声音缥缈空灵,“愿意。”
李承煜看着她,细细摩挲着这张娇若神女的脸,半晌才低笑出声。
他拉过被子躺到竹颜身侧,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竹颜听到他轻声说:“睡吧。”
看到这,云韶倒对这位三公子有了些好感,不过是纯粹佩服他坐怀不乱的好感。
一掷万金却能如此风轻云淡地倒头就睡,此人要么是真风雅,要么便是在憋一盘大棋。
世间风雅君子少之又少,事情走向也的确不出云韶所料。
外界传闻,三公子对花魁竹颜一见钟情,豪掷黄金万两换她不必接客,自此花街无不羡慕竹颜的好本事,来取经者几乎要把如烟阁的门槛踏破,朱员外得了这么个宝贝菩萨恨不得日日供奉,吩咐刘妈妈谁也不许随意来扰她。
可竹颜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破题日当天什么都没发生,第二日清晨,李承煜同她做了个交易。
他可许她永不接客,但在他需要时,她必须出手帮他。
竹颜原本还在纳闷,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是能帮到李承煜的,没过几日便有了答案。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亥时末,竹颜睡得正熟,恍惚间忽觉有凉风灌入,皱了皱眉,想着莫不是睡前忘了关窗,纠结一瞬还是睁开了眼睛,比起清梦被扰她更加不想患上风寒。
刚撑着床起身,手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伴随着一声闷哼,竹颜方才看清自己床上竟还躺着个人。
又是那袭黑衣。
初见时竹颜因不愿惹麻烦,从始至终没有抬眼看那人一眼,这次却是避无可避,将这人的脸看了个全。
更加出乎意料的,这张脸她丝毫不陌生。
正是靖王三公子,李承煜。
“你这是做什么?”竹颜看着他下意识往里躲了躲,刚睡醒的嗓音带着懒倦的缠绵,语气却是淡淡的。
李承煜飞快脱下衣服,扯过竹颜紧攥着的棉被往自己身上一裹,悠然笑道:“姑娘应当还没忘记我们的交易吧,现在到了你帮我的时候了。”
竹颜大抵是猜到了什么,还没做出反应,门外突然有人叩门。
刘妈妈的阻拦声一并响起,“这可是靖王三公子的雅间,吩咐了不许旁人随意靠近,官爷这是连三公子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廷尉府办案,恕本将无礼!”
“你!”
随后门被大力推开,竹颜早已先一步裹好外衣,她挡在紧闭的帷幔跟前,冷言道:“将军怎得如此无礼,夜半闯入女子闺房,是刻意想要欺辱小女吗?”
那将士冷笑一声,指着她身后紧闭的床帏,“拉开。”
竹颜挽了挽头发,似笑非笑道:“如烟阁是烟花之地没错,可此中女子也决不能任人轻贱,还望将军自重。”
将士眯眼看她,上前一步一把将人扯开,抬手就要掀帘,不想里面的人先探出手,层层纱幔后,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
将士一怔,认出这张脸后赶紧下跪认错。
“不是说了不许旁人进这间屋子么,”李承煜露出半边身子,斜倚在床头,“你没听清?”
“末将、末将听清了。”
李承煜了然地挑眉,转头看了竹颜一眼,没什么波澜地问:“他刚碰你了?”
竹颜没出声,刘妈妈替她答,“想来官爷是心急了,情急之下便推了姑娘一把,待明日我找个医师来看看,想是没……”
“哪只手?”
刘妈妈被打断,瞧着这三公子阴晴不定地样子,赶紧回,“右手。”
那将士已经将脸贴到了地板上,半晌才听到李承煜张口,“出去。”
“谢三公子宽恕!”
将士行了大礼赶紧往出走,刚踏过门槛,听到屋内再度传来令声,“就站在那。”
将士一顿,老老实实站住,回身不解地望着屋内的人。
李承煜仍维持着倚在床头的姿态,笑得春风和煦,淡淡道,“右手留下,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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