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月失了这样多的血定是要恢复许久,不想休养一夜后便彻底恢复了气色。
九转境内,云韶边走边不时观察月的脸,直到月眼神询问地望向她才开口:“阿月,你真的没事吗?”
月安抚地摇头,表情轻松自然。
云韶眨巴眨巴眼睛不再出声,目光逐渐凝重。
她思忖着,原来现在的人已经进化得这么强大了,这样看来,刺杀朱员外的任务恐怕不太好办。
闻听世人皆怕鬼,云韶原本的计划是或许自己可以深夜爬到朱员外床边,冲他呲牙一笑,然后吓得朱员外当场送命下奈何桥去报道。
此法不费吹灰之力,堪称完美。
不过转念一想,这方法似乎不太容易成功。
主要是云韶不记得自己因何而死,总之死后仪态整洁优雅,甚至当得起沉鱼落雁四字。
这样一张脸于夜半出现在一男子床边,此男子还是惯爱劫掠貌美女子的万恶之徒,结果恐怕会比预想的跑偏些。
试想一下,到时云韶趁着月黑风高冲他嘿嘿一笑,介绍道:“朱员外吧,你好,我是个死了几百年的鬼,今晚要来索你的命。”
朱员外看着这花一般的脸恐怕也只会更加嘿嘿的一笑,然后吟诗作对以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这样想着,云韶心中一阵恶寒。
她一介孤魂野鬼遇上朱员外那脑满肥肠的嘴脸也不免发怵,可见人的确是万物之主宰者,毕竟鬼大多也是被人弄死了才变成鬼。
如此看来,果真还是人最可怕。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朱员外作为隨王都第一富商,恐怕和朝中高官也多有交情,若是骤然枉死怕是也会掀起不小风浪,虽然云韶作为一缕飘飘然的鬼魂完全不必担心官府追兵缉拿,不过如此便会打破世间秩序,实是不可取。
因此可得出结论,朱员外得死,但得死得其所。
这是个难题。
云韶左思右想半天仍没得出个像样的计划,后来终于不耐烦,大刀阔斧道:“干脆把他们都杀咯,什么朱员外李承煜刘妈妈的,全都杀咯,然后去乱葬岗把竹颜的尸体刨出来,找个四面都是树的地方好好埋葬,再把这几个人的尸体全都吊在坟前的树杈上狠狠抽几顿,此后天天供乌鸦捕食,如此便皆大欢喜还造福一片乌鸦。”
她越说越起劲,最后满意地拍拍手,赞叹道:“好计划!”
“……”
月的表情有点复杂。
云韶鼓着脸,刚想吐槽一下只杀掉朱员外太不解气,腕上忽然一紧,月大力拉过她,云韶一个不稳直直撞进他怀里,磕得额头发疼。
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云韶脸颊发烫,揉揉脑袋慢悠悠从月的怀里抬起头,娇羞地问:“你干嘛呀?”
月不动声色,表情戒备地看着云韶身后,云韶终于察觉到什么,还维持着被月搂在怀里的姿势,扭着脖子回望过去。
九转境,是为联结人间与鬼域的神鬼之境,此境常年生长着一种灵兽,名曰山膏。
云韶曾听折翁说起过这种灵兽,因喜食鬼魂,所以常居于九转境,专门捕捉偷溜回人间的鬼。山膏的存在虽不是为了守护人鬼和平,但这种特殊喜好确实达到了维持世间平衡的愿景,可见这世间的确自有一套法则。
云韶看着那只正冲她拱鼻子的红色小猪,只觉得这山膏长得极为可爱。
“哈,小猪小猪。”云韶雀跃地叫它。
山膏似乎听得懂人语,拱着鼻子用力嗅了嗅,粉红色的小嘴一张一合,“臭东西,不能吃,滚开!”
“……?”
云韶被骂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挣开月,叉着腰冲着山膏已经跑远的背影大叫:“你才臭!你个死猪!”
月淡笑一声,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云韶为未息魂,算不得正经的鬼,气息虽相似,但的的确确是不同的,山膏只觉得自己被耍了,自然不快。
云韶委屈,不依不饶地拉着月评理,“它竟然说我是臭东西,我明明是香香的,不信你闻闻,我真的是香香的。”
她像是努力证明一样拉起衣袖凑到月跟前,眼巴巴地问:“是香香的,对吧?”
月配合地轻嗅,重重点头。
云韶得到支持立马扬眉吐气起来,“这个蠢猪,它真是……”
她想到什么,灵机一动,“阿月,你说朱员外被野猪吃掉这种剧情,会不会合理很多?”
一个常驻王都繁华地,周围打手护卫数不胜数的富商,某天突然被城郊无人处才有的野猪咬死……
倒是比遇到女鬼稍微合理一点。
月哭笑不得。
他托起她的手心慢慢写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云韶眼前一亮,“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月但笑不语。
云韶瞧着月这浑身透着聪明劲的样子,想他无法开口,若是要将计划全部告知于她想必也很困难,索性不再追问,自己只管跟着他瞧便好。
刺杀大计算是暂时不必担心,云韶捏了捏还带着一抹余温的指尖,有些烦恼。
她不动声色地瞟了月几眼,忽然体力不支地抚住额头,模样痛苦不堪。
月一惊,赶紧将人扶住,先托着她的脸查看面色,再将两指贴上那抹纤细的脖颈探查脉息。
一切无虞。
云韶摇了摇头,顺势握住月的手,虚弱道:“摄血术竟然对距离有这样苛刻的要求,想来我是因离你太远才有些不适,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手拉手比较好,我还不想死呢。”
她说得可怜巴巴的,但却不知,折翁临走前分明向月交代过,摄血术的牵制限十丈,十丈之内皆无碍。
若不是对摄血术早有了解,月恐怕真会被她这柔弱无骨的模样唬住。
月垂眸看着小姑娘略显心虚的发顶,眼里融进丝丝缕缕的笑意。
两截宽阔的的衣袖下,交握的十指不动声色地收紧。
从鬼域走到人间,所耗时间不短。
路上,云韶将竹颜的故事絮絮叨叨地讲给月听。讲到最后几近哽咽。
月握着她的手,拇指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云韶固然心疼竹颜,但心中却对故事的结局持怀疑态度。
她是旁观者,即便再和竹颜同心同思,仍是以抽离的角度看待问题的。
在云韶看来,如若李承煜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其实当中有很多不必刻意而为之的环节。
他不必在大婚夜里特地换上一身夜行衣,踏月翻窗闯入如烟阁;不必那般花心思去讨竹颜欢心,毕竟从他豪掷万金开始,就已明说过二人之间是合作互惠……
等等。
好像就是这里不对。
靖王妃在牢里同竹颜说什么来着?
“……若你仔细留心便可知晓这一切皆是利用,你不过是他洗脱嫌疑的挡箭牌……”
这些明明从一开始就是李承煜同竹颜约定好的,李承煜利用竹颜制造不在场证明,竹颜靠李承煜的打点不必接客,二人开始时明明是相互利用,李承煜并没有丝毫隐瞒,自然也不算欺骗。
可这些,靖王妃似乎不知。
她分明说李承煜和竹颜的事她都知道。
不知为何,云韶总觉得这事扑朔迷离得很。
不过这些疑点暂且按下不提,靖王妃的肚子确实是鼓起来的,竹颜也曾有孕,观她的状态和动作完全可以断定那并不是伪装。
所以,李承煜切切实实是对不起竹颜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
“男人都是王八蛋,我就应该一刀捅死他。”云韶咬牙切齿,“一会儿我就去街上买把匕首,一刀捅不死就捅两刀,两刀捅不死就捅三刀,捅不死也疼死他。”
义愤填膺地说完,云韶才猛然想起自己有些武断,毕竟站在她身旁的月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云韶不好意思地冲月吐吐舌,“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李承煜,你、你别……”
月摇摇头,托起她的手掌写字。
“你说得对。”
云韶扬眉,想看看月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却发现他脸上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云韶默默用力回握住月,用那只没被他牵住的手轻拍拍他的肩,讨好地笑,“其他男人都是王八蛋,只有阿月不是,阿月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啦,不仅大方地放了那么那么多血给我,还时时刻刻都护着我,阿月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好得不得了!”
月垂眸看着云韶,她本就长得好看,莞尔一笑更是动人,何况是这般讨好的撒娇。
月招架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示意她安分一点。
云韶笑嘻嘻,瞧着月应该是不生气了,她转移话题道:“等会儿到了人间,我想先去乱葬岗一趟,估摸着囚犯死后都是会被丢在那里的,竹颜活着的时候已经足够不幸,死后无论如何也该体面些。”
月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抵达人间。
云韶记得竹颜死前穿得并不是廷尉府的囚服,而是原本穿着的一身鹅黄色衣裙,想来该是十分好认的。
但出乎意料,乱葬岗散着腐臭的大片狼藉下,竟无一具与竹颜相似的尸体。
云韶找了半天,在当中倒是发现好几具奈何桥下的新鬼,唯独没见到竹颜。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时天边日头已经隐没进青山之后,另一头,一轮满月正携众星赶来。
云韶累了个半死,拽着衣袖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一屁股坐到一摞高高的尸体上,粗粗喘了几口气,而后冲着另一边还在孜孜不倦翻腾尸体的月问:“我这边没有,你那边有吗?”
月放下最后一具尸体,直起身子摇摇头。
“按理来说不应该的呀,”云韶有些颓丧,“竹颜刚过世几天而已,我连最下面烂到滴油的尸体都拎出来了,唯独没有见到她,怎么会这样?”
月跨着步子,在一片尸海中腾挪过来,托起云韶的手写着什么。
还没等他写完,云韶抢先问:“你觉得是有人把她的尸体收走了?”
月点头。
“可她家中并无其他人,儿子和哥哥都已过世,不会再有别人来给她收尸了呀。”
月垂眸,眼神若有所思。
云韶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她将拇指搭上眉骨,朝远处望了望,瞧着时辰,无论是那种可能,呆在这里都已经没有什么必要。
云韶拍拍屁股起身,大手一挥道:“算了,天黑了也没法找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吧。”
月笑着点头。
二人相携着朝城中走去。与透过竹颜之眼看到的隨王都不同,今夜的王都格外冷清。街上行人寥寥,往日密集的摊贩只剩零散的几处,原本于夜间卖艺乞讨的杂耍班子通通不见了踪影,灯火掩映间越发衬得长街寂寥。
“好奇怪呀,这好歹也是隨王都,怎么会这般冷清?”云韶疑惑。
月显然也认为这景象反常,将云韶更加拉近自己,仿佛怕她一不留神就被坏人掳了去一般。
这样的举动倒是合了云韶心意,她假装害怕地捏着月的指尖。月注意到,顺势张开五指将那双小手包住,严丝合缝的。
云韶抿嘴笑,心中只希望客栈能慢一点出现,越慢越好。
所幸在寻觅客栈时,他们遇上了一贩卖琐碎物件的小摊。简陋的小木车上铺着深色麻布,上面杂七杂八地摆着剪刀、斧头、菜刀等等工具。
瞧着云韶对这小摊颇为好奇,月拉着她走过去。
小贩估摸着快要收摊,临走前竟又遇上了生意,心中惊喜,热情地招呼着,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真有意买些什么,总之先喋喋不休唠上一顿,让对方想走也不能。
偏巧,云韶还真有东西要买。
不起眼的角落里,云韶一眼便看中了那把小巧秀气的匕首。
古老铜纹上添进些泥尘,暗红色的尘土下还透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云韶将匕首握在手中,熟悉的触感骤然传来。
小贩没想到这模样娇滴滴的姑娘竟会一眼看中这东西,犹豫之下还是十分人道地劝着:“姑娘,您别怪我多嘴,这东西不太吉利,您要是有兴趣不妨看看其他物件?”
“怎么不吉利?”云韶问。
心中想着,不就是杀了老靖王么,没想到这东西经廷尉府走一圈,兜兜转转竟来了这。
“这东西杀过贵人,”小贩瞄了眼周围,贼兮兮地说,“这也就罢了,那贵人死后,那家人接二连三送命,怕是受了什么诅咒,而且这诅咒邪门得很,瞧着这两日入夜便少有人出行,大家都怕着呢,就连我也是被人诓骗着才收了这东西,姑娘您……”
“接二连三死了人?你是说靖王府?”云韶捕捉到重要信息,打断小贩急急地问,“是谁死了?”
大眼睛转了转,云韶的眼中闪过惊喜,“是不是李承煜死啦?”
“诶呦呦,可不敢直呼靖王名讳,”小贩赶忙摆手,见这姑娘听过靖王府之事,趁着四下无人,也起了八卦的心思,悄声说,“不瞒姑娘,是二公子。”
“李承煜的兄长?”云韶拧眉。
小贩点点头,继续补充,“这还不算完,二公子于两日前暴毙府内,靖王妃瞧着家中似有煞气,吓得她挺着大肚子也要去寺里拜菩萨,结果刚一出寺门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小贩左右瞧瞧,后怕地说:“母子俱亡!”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