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杯里泡的不是茶叶，而是两朵不知名的小花，液体澄澈透明，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姬灵拿起面前这杯，只喝了一口，立刻被苦涩的味道冲了满嘴，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开始无所事事地环顾四周。
隔间三面都是墙，只开了个小门，空间相当逼仄，剩下一面是整块镜子。
隔间里总共一桌两椅，半点别的装饰也无，顶上的灯幽幽地发着惨白的光，氛围十分沉寂。
这单独小隔间可不是和平对话的架势，怕是要来清算一下她的来处。
姬灵颇为可惜地抿了抿嘴，心下倒没有对此感到多少紧张。
事已至此，唯一值得遗憾的只有刚才被人中途打断的早餐。
早知如此，就应该多吃两碗牛杂再走。
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视线偏移，看向隔间里唯一的镜子。
从姬灵的视角看去，镜子里只有自己的倒影。她眨了眨眼，镜中人也回以眨眼，笑盈盈地盯着她。
隔着镜子有好几个人的气息，想必都在暗自观察。
姬灵心下有了判断，身子轻轻地靠向椅背，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百无聊赖地抬头研究顶灯。
这是一个相当放松的姿态。
姬灵心里半点不慌。镜子那头昨天见到的几人都在，另外还有一道陌生的气息，存在感并不强烈，却一时半会看不真切底细，怕是有些难缠。
但如今这世道的难缠在她的实力面前，最多不过是会影响她平静的吃吃喝喝咸鱼生活罢了，怎么也翻不出多大水花。
想到这里，姬灵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被苦得龇牙咧嘴后还是认命放下。
花茶的主人正背着手站在隔间这头，转头对上沈鉴的眼神。
姬灵眼中的“镜子”是特制的单向玻璃，这端众人可以看到隔间内的情形，姬灵却看不到这一边。
隔间外本就不大的空间此时站满了人，一个大腹便便穿着行政夹克领导模样的人正不停地擦着冷汗：“邱教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您看这事发突然我们没准备，实在是招待不周……”
邱教授轻轻抬手，止住了他的话：“郑局不用这么客气，总部只是派我来问问情况。”
沈鉴无言站在旁边，正对着这位总部派来的邱教授，在心里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提交的报告。
他没有想到总部竟然对此事如此重视，对着来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那人在原地站得一动不动，沉默观察姬灵许久，把她放松的姿态尽收眼底，同样向沈鉴客气地点了点头，拿着一沓资料进了隔间。
开门声响起，姬灵视线落在进门的人身上，迅速地打量着这个清瘦的老头。
他一头花白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梳在脑后，脸上的皱纹深刻如枯枝遍布，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怖，眉眼间自有一股中正之气。
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一见到他进门，姬灵就像上课偷懒走神的学生发现了站在后门窗户口的班主任，下意识地直起腰收回脚尖，把自己的姿势收拾出了个端正的样子，挺直腰背正襟危坐起来。
刚进门的邱教授并不清楚姬灵的心理活动，眯眼把她姿势的变化收入眼底，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不知来路的女孩有种近乎野兽般的敏锐，此刻恐怕已经警觉起来。
但他表面上没有展露分毫，只是坦然地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花茶，连着两朵花一起一饮而尽。
随后他慈眉善目地开了口：“请喝茶。”
姬灵依旧端正地坐着，姿态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似的，态度沉默地一动不动。
即使会让人起疑，她也不想再喝一口那难喝得要命的花茶。
用这么难喝的茶待客是不是这个审问环节的一部分？
不然也未免太过失礼了。
她心下暗自腹诽，双眼紧盯着对面坐的人，在心里迅速估摸着局势。
来人不知底细，却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是打了个照面后总共也就说了三个字，这违和感从何而来……
三个字？
姬灵心中一动。
虽然神情没有变化，但如果细看可以发现，她的瞳孔迅速收缩成一道细线，在幽黑的瞳色下并不明显，像是某种野生动物。
她知道这点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邱教授的发音极其标准，是那种可以作为教科书范本式的标准，听着有点耳熟，耳熟得又有点过了头，听起来就像她用沈鉴的平板刷视频时听到的声音。
他发音标准，行走坐立都极有规范，但说话时胸腔纹丝不动，喝下一口茶水时喉结没有一点滚动的痕迹，虽然行为举止都极其像人，但细微的生理反应做不了假。
姬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尽管进来的人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他绝非真人。
是人傀。
这种由修行者借了法门隔空操纵的傀儡极其罕见，难怪隔着镜子气息看不真切，原来确实不是真人。
以她对人傀的了解，要做出这样栩栩如生和常人无异的人傀，只有异常强大的修行者能够做到，耗费一生往往也只能做出一个，极其珍贵不说，不是重要的场合根本不舍得放出来示人。
来人恐怕身份不凡，并且对审问相当重视，事情有些棘手。
搭载着智能语音包的人傀背后，是远在燕京总部的邱教授。
姬灵对于人傀的猜测敏锐又精准，但她还是不了解现代科技。
真身是现代高科技仿生机器人的“邱教授”一手托着茶杯，另一只手轻轻敲了敲桌子，特殊材料制作的表皮甚至还有老年人皮肤的皱缩质感，眼眶中镶嵌的摄像头忠实地把眼前的画面传回总部。
邱教授本人正坐在轮椅上，面前是一整面墙的显示屏幕，正前方窗口上显示着机器人双眼传回的视角，旁边是数个角度的隔间监控画面，半面墙都是密密麻麻的灵气监测数值。
机器人就是按照邱教授本人长相制作，但虽然五官一模一样，气质却大相径庭。
邱教授真人眉骨很高，总是皱起的眉心深刻川字，是仿佛一辈子没舒展过一样，模样相当严肃。
他一开口，远在百越市的人傀就开口发出标准的男声。
“姬小姐是吗？我叫邱有祺，你可以叫我邱教授。我是总部派来调查你这个情况的，不用紧张。”人傀声音四平八稳，隐隐带笑，听着就让人心生好感，把邱教授冷冰冰的原话润色得无比和煦，“我们就随便聊聊。”
但他下一句话瞬间刺破了这虚假的和煦。
“你是人类吗？”
这个问题一出，隔间外众人神色一变，隔着镜子站着观察隔间的沈鉴眯了眯眼，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钟骊替姬灵捏了一把冷汗，她的视线在隔间二人和沈鉴身上来回徘徊，没忍住戳了戳谷琅轻声问道：“你之前接触过异祟的问话吗？这问题叫人怎么答啊？”
“……没有。”谷琅偷偷看了一眼沈鉴的脸色，同样轻声回答，“不管回答什么都是错，这得看邱教授的判断了。”
但姬灵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尖锐，歪着头思考了片刻，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不算吧？”
百般审问手段还没用上，审问对象已经率先承认自己不是人。
邱教授飞快在屏幕上打出“自述非人”，又很快删去，继续开口：“那你是什么？”
“不知道。”
这个问题姬灵答得很快，说话时神色自若，回答得无比诚恳。
她天生玲珑心窍，看着教学视频学了两天说话，现在已经能自如使用现代的语言，说得还极标准，就照着教程发音丝毫未变，说话时仿佛在新闻联播演播厅，配上她异于常人的容貌，让她身上的非人感更重。
她诚恳的态度让人傀点了点头，继续客气地说：“九零四所里的异祟员工也不少，您不必担心，这不是质问，只是例行的问答。”
邱教授轻轻揭过了关于“异祟”的话题，他已经观察了姬灵半天，身形看不出任何异常，沈鉴在报告里已经写明了所有的可能和推测，总部认可了他的报告，并且初步认定是异祟上身。
异祟上身虽然说起来简单，但只是一个笼统的概括，其中情况许多，个个都是特例，需要具体分析。
九零四所的异祟员工里和善可亲者有，但更多的是脾气古怪难以相处的，邱教授和这些怪人打交道多了，知道点到为止的重要性。
“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是沈队发现的你对吧？你那天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我去吃饭。”姬灵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桌下的手偷偷握紧了，“那里的菜很好吃。”
虽然本来打算的晚饭是农庄散养的鸡，还在准备偷鸡之前就被沈鉴当场抓获，甚至被迫交了手，但最后还是吃到了一桌子美食，也不全算撒谎吧？
姬灵的视线从邱教授身上滑走，在小隔间里逡巡片刻，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
这个角落的颜色比其他地方稍浅，呈现出一个规整的形状。再仔细一看，整面墙上颜色各有深深浅浅的地方，并不是一体砌成的。
姬灵收回视线。
整个房间明面上没什么玄机，却在暗处装满了法器。暗中有无数窥探的目光，紧盯着坐在其中的她。
看来，再细微的谎言也逃不过去。
坐在对面的邱教授听完她的回答，把她视线移开的动作尽收眼底，轻轻皱起了眉。
醒醒，小鸟！工业革命了！
九零四所藏传感器摄像头就如同迪〇尼藏音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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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审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