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能看到你已经去世的父亲和弟弟？”

付医生颔首，拿起钢笔在症状一栏补充道：出现幻觉。

“我说的是真的！”

“嗯，我知道。”

他又在幻觉前加了个严重。

付医生扶了扶滑落到鼻尖的老花镜，朝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挤出两个大字——不信。

坐在木桌另一头的女人双颊微微凹陷，眼下青黑，听到医生的回答，她在心里不咸不淡地翻了个白眼。

金沅梦魇已经几个月了，总做同一个梦，梦里面父亲和弟弟以被杀害时的模样出现，将血淋淋的手伸向她，嘴巴一张一合，往外喷着腥臭的血沫。她吓得想要跑，可他们紧追不舍，寸步不离……

不过是梦罢了，醒来就好了。

金沅总这样安慰自己。

可就在两天前，这个梦变成了现实。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等母亲赵雅发现她时，她已经蜷缩在门后不省人事。

金沅把这可怖的事情告诉了赵雅，希望这份恐惧能得到理解和安慰，可赵雅不信，坚持要让她去医院挂个号。

“医生，我……”金沅还想再替自己辩解两句。

“你拿好，一会需要做个近红外脑功能成像的检查，排除一下是否存在器质性病变。”

“……”

金沅揣着一堆量表和报告单子走出门时，心里是后悔的。

她就知道，来医院还不如去看神婆呢。

*

入夜，也是梦的开端。

月光越过窗棂，昏暗的房间里，金沅伏在桌案上，耳机里正放着激情澎湃的DJ音乐，可她的眼皮却止不住的打架。

终于，睡意短暂地战胜了她对梦的恐惧。

这次，金沅没有做梦，久违的高质量睡眠让她身心安然，嘴角轻扬。

迷迷糊糊中，金沅感觉赵雅在轻抚着她的脸庞，她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别动我”，不满地扭动了一下。但那只手很快又再度覆了上来，感觉湿漉漉，粘腻腻。

金沅的意识逐渐回笼，和沉重的眼皮斗争之际，她想起来一件事。

——她反锁了，赵雅不应该进得来。

金沅背脊一僵，身体瞬间被冷汗浸湿，如坠冰窟。

黑暗中，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脸上那粘腻的触碰却始终存在。

她尽力平复急促而紊乱的呼吸，颤抖着慢慢睁开眼。

风将云层吹淡，月光将房间照得更亮了。

金沅迎面对上一双血呼呼的黑洞，那是金展鹏——金沅的父亲，他的眼眶，里面空空如也，没有眼珠。如此，金沅却仍有一种被他瞪着的感觉。

金展鹏的嘴唇乌黑干瘪，嘴角渗出暗红的血。他腐烂不堪的手一只扶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另一只则正在金沅的脸上来回摩挲。

见金沅醒了，他变得激动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往外喷着血沫。

金沅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狰狞的脸，极力挪动失去知觉的双腿，用最快的速度朝紧闭的门飞奔而去。

终于，她连滚带爬地叩开了赵雅的房间门，扑到了赵雅的床边。

熟睡中的赵雅被突然闯进来的金沅吓了一跳，她揉着眼睛将房间的灯打开。

灯光驱散了黑暗，却没能却缓解金沅的恐惧。

她缩在床边，从头到脚连发丝都在颤抖。

赵雅不解地问她：“你怎么了？突然冲进来，把我吓一跳。”

金沅抬头看向赵雅，眼神茫然。

她看不见？

门框边，金展鹏一手扶着头，一手牵着矮他一大截的金小军，他的嘴巴正对着金沅的方向一张一合。

旁边的金小军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父亲，过了一会儿，又转向金沅，朝她咧嘴一笑。

*

那两个鬼影，几乎到了夜晚就如影随形，金沅不堪折磨，精神几近崩溃。

她不知找了多少所谓的高人，买了多少符纸，喝了多少香灰水，却始终不见效果。

她无数次从自己的指缝间看到金展鹏和金小军狰狞的脸，不分梦境现实，那两张嘴不知疲倦地对着她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

金沅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找到了唯一的生机。

他们两个会不会是想向她传递什么信息？

她放下挡在脸前的手，压下心中的惊骇，试图分辨出金展鹏的嘴型。

只见他的嘴唇一上一下不曾闭合，先是小圆后又极力张大，接着就是无尽的重复。

金沅看不出来，经过多次尝试，还是不能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这样的状态，又持续了几个月。她夜不能寐，白天也宛若一具丢了魂魄的行尸，终于丢了工作。

为了生计，她不得不强撑着向多家公司投递简历，意料之中的，如同石沉大海，不见回应。

直到一个普通的周末，赵雅从屋外的信箱拿进来一封信，信上没有邮编和来信地址，除了金沅的名字，不见任何信息，按理说，这样的信不可能寄得出来，倒像是有人自己放进去的。

“不可能是哪个公司的寄来的吧？现在哪还有人用这种信回复的，感觉像小广告……”

金沅边说边随手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信纸。

她将信纸展开，在桌上铺平。

看到内容的一瞬间，金沅感觉浑身的血液向头顶汇聚而去，然后轰的一声炸开，像千万只虫鸟的叫声在她的耳畔嗡嗡地响。

白色的纸上只有一个用红褐色液体画出来的叉，液体已干，被浸到的部分纸张微微皱起，看起来像是……血。

一旁的赵雅见她不对劲，也凑过来一看，接着便也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过往的恐怖记忆冲击着母女俩紧绷的神经。

那是在一座偏远的深山里，一家人幸福生活的地方——一间用不规则的灰色石块和黄土泥砌成的简陋屋子。

堂屋里东西很少，打扫得也还算清洁，老旧低矮的木桌上摆放着尚有余温的饭菜，可吃的人却没有坐在该坐的地方。

酒碗和草垛凳子一齐翻倒在地，两个男人，一大一小，横在它们之间，殷红的血正从他们脖颈和眼眶中汩汩流出，与地上的酒混合在一起。不远处，堆着四颗球状物体，它们压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用已经半干的血画着一个，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