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打消金沅的疑虑，顾易向她展示了自己的学生证，怕她还不信，又说要冒着被训的风险带她去见自己的局长父亲。

金沅拒绝了，只是反复向他确认一个问题：“你真的要去查？”

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

隔天，两人出发了。

河头寨所处的山区着实偏远，金沅和顾易只能找到唯一一班客车到那儿的县城，出发时就已经下午四点。

“我记得你是叫金沅？哪个沅？”

“你应该比我大一点吧？那我叫你什么好呢……叫沅姐吧怎么样？”

“虽然比我大几岁，但是沅姐你除了黑眼圈有点重之外看起来和大学生也没什么区别嘛！”

“沅姐你喝饮料不？”

“沅姐你怎么不说话？”

“沅姐你……”

“……”

顾易这娃真的很话痨。

——这是一路上金沅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两人花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县城，即使在盛夏，天色也已经渐暗。

可这还只是接近了河头寨，想要真的到达目的地，还需要两个小时车程向深山里去。

顾易也有好些年没有回来了，金沅更不用说，两人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哪有车去河头寨。

“只能明天再想办法了，那今晚就去我家祖宅休息休息吧，那里现在是我三叔一家和我奶奶在住，正好我去看看她老人家。”顾易朝她笑笑，“我说的事情就是这个，我好久没回来了，想死她了。”

“行。”

*

顾易家说是在城镇外，但其实也不算远，司机多收了他们五块钱也就到了。

这座老宅很大，除了外墙和门板上的一些斑驳和风雨侵蚀的痕迹，其他的地方并不破旧，被保护得很好。也许是常年有人居住的原因，它并没有像别的老式建筑那样散发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反而很有亲切感。

接到了顾易的电话，三叔一家四口和奶奶早已侯在门口，见他们一下车，就立刻冲上去抱成一团。

“哎哟，臭小子还知道回来看我啊？”顾奶奶笑着，作势要去捶他。

“您这说的哪的话，我一直可想您了好嘛！”

简单的寒暄过后，顾易向他们指了指后面站着的金沅。

“这是电话里说的朋友，金沅，她今晚在我们家住。”

顾奶奶和三叔夫妇闻言看向不远处站得老实巴交的金沅，笑得更开心了。

“小沅？”顾奶奶喊她。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金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站着，过了好几秒才连忙应了一声“诶”。

顾奶奶眉眼弯弯，撇下了顾易，拉着金沅的手就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走走走，去吃饭去吃饭！”

三叔夫妇捂着嘴偷笑了一会，也赶忙牵着两个孩子跟上去，顾易反而成了走在最后的一个。

顾奶奶将金沅按在饭桌前，自己坐在了她的旁边。

其他人也相继落座。

“他说带朋友，我还以为又是带哪个大老爷们回来了，没想到这次带的是——”顾奶奶拉长了声音，“女朋友啊！哈哈哈哈哈——”

“噗——”顾易一个没刹住，刚喝进嘴里的水喷出来一点。

三叔也哈哈大笑，跟着附和：“是啊是啊！”

边上的两个小孩听不懂，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只能茫然地看向话题中心的两个当事人。

顾易狼狈地擦着嘴角的水渍，也许是被呛到了的缘故，脸颊有些微微泛红。

他拼命地摆手否认：“真的不是啦，人家是有事才和我一起来的。啧，你们爱信不信。”

说罢，他悄悄瞥过去，观察着金沅的脸色。

金沅坐如松，脸上挂着淡淡的得体笑容，倒是没看出一点不自在，彷佛说的不是她。

顾易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奶奶，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但是我今天有点晕车，没什么胃口，我想先休息休息，你们吃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金沅露出了充满歉意的表情。

“啊，这样啊。哎哟，那是要好好休息，你睡二楼左拐第一个房间吧，那是收拾好的客房。”

末了，顾奶奶还嘱咐道：“饿了就找我们啊。”

金沅向她道谢。

*

十二年了，自从离开后，这还是金沅第一次离那个承载着她噩梦的地方那么近。

窗外月亮正圆，金沅半躺在柔软的床上，心中思绪万千。

“咚咚咚。”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伤春悲秋。

金沅懒洋洋地爬下床去开门。

顾易背着手，板正地站在门外，像在罚站。

“你有事？”

“沅姐你饿不饿？”

金沅摇了摇头，正欲关门，却被伸出来的腿一拦。

顾易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试探地问了句：“沅姐你没生气吧？”

金沅不明所以。

“你别介意啊，他们就那样，但是没什么恶意的，就是看你来太开心了。嗯……你要是还生气，明天我骂他们去！”顾易语气很是紧张。

金沅愣愣地点了下头，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没有生气，你不用担心。你的家人们很好，只是我不太习惯。”

“那就好。”顾易眼神动了动，对她说道，“对了沅姐，我觉得你怪怪的。”

“嗯？”

见她表情没什么不对劲，顾易继续说：“你好平静，你既没有我那种要揭露真相的兴奋，也没有一个受害者该有的害怕和紧张，一般人如果收到那种东西，会害怕很久吧？”

金沅扬眉，不可置否：“我胆子比较大，抗压能力很强。”

她心道，小屁孩，那是你没见过更可怕的东西。

顾易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他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传来一阵包装纸窸窸窣窣的声音。

“什么声音？”

顾易递给金沅一根草莓牛奶味的雪糕：“这个给你，天气那么热，吃根雪糕。”

金沅皱眉，想也没想就拒绝：“不要，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从来没吃过雪糕。”

顾易大吃一惊，露出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吃草莓牛奶味雪糕的表情。

“你喜欢就自己吃吧。”金沅又要关门。

顾易故技重施，又伸脚拦住她的动作，然后可怜兮兮地从门缝里朝她眨眼。

“……”

受不了的金沅从他手里将雪糕一把夺过，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

第二天一早，顾易和金沅就向三叔打听起了消息。

“你们去那个地方干嘛？”三叔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那地方穷乡僻壤的，年轻人都跑出来完了，剩下些没人管的老头老太太，什么也没有。”

“我们有些事情，必须要去。”顾易想了想，“实在不行你把你车借我。”

三叔闻言大惊失色，连连摆手。

“那可都是些山路！地段老陡了！你认都不认识，别说开了。还借我的车，你可真敢想！”

“求你了三叔，你在这边做生意那么久了，怎么着也得认识几个人吧？”

仿佛被顾易这句话点醒了，三叔一拍大腿。

“诶你这句话提醒我了啊，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嘶，我看看啊……”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哟，说来也巧，正好今天星期六。”

深山处，尤其是河头寨这种地方，资源匮乏，交通不便，生活在那些地方的人们由此产生了对县城里商品的需求。有需自然有供，一些人抓住这个商机，固定时间往返在城里和山间，贩卖水果蔬菜、生活用品以及各种杂物。

三叔写了一串号码给顾易，解释道：“这个人呢姓王啊，他就是专门跑河头寨的，因为那个地方没什么人了嘛，就他一个愿意去卖点东西，不过次数也少咯，每两个周去一次，今天正好是他要去的日子，下午三点出发，别忘了啊。”

顾易接过写着号码的纸条，兴奋极了，连声向三叔道谢。

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又将纸条往金沅怀里一丢，自己跑到了正在看杂志的顾奶奶身边。

“奶奶，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顾奶奶放下杂志，笑眯眯地问他：“怎么了？”

“小时候我不是老喜欢去什么小河小溪里抓鱼抓虾嘛，我记得是谁跟我说有个叫河头寨的地方有一条特别漂亮的小溪，我就老吵着要去，但是只要我一说要去那个地方，曾奶奶就会特别凶地告诉我不许去，这是为什么？”

顾奶奶没有马上回答，仿佛陷入了回忆，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穷山恶水出刁民啊，那个地方的人，名声不怎么好。”

顾易若有所思。

顾奶奶看了眼坐在一边发呆的金沅，对顾易说：“你们去那，要小心点喏。”

*

“俺叫王力，呐们叫俺老王就成。”

王力是个穿着朴素的县城人，跑了那么多年乡间生意，一口普通话是越跑越差，最终到了完全融入其中的地步。

他十分热情地邀请对面的两个小年轻上车：“上来呀！咋地了嘛？呐们坐后排，不用担心哈，俺滴车技好得很！”

顾易和金沅正站在这辆被卷心菜、胡萝卜和猪肉塞满的面包车前唯唯诺诺，无从下手。

在王力第二次发出邀请后，金沅率先上车，她将后座上的两根胡萝卜挤到座位下面，也算是坐稳了。

然后就到了顾易，他看起来苦恼极了，只能对着堆满卷心菜的车座不知所措。

金沅看不下去了，将两个卷心菜拿走，示意他坐上来。

顾易乖乖照做，屁股刚碰到坐垫，就被金沅往怀里塞了两个绿油油的卷心菜。

“抱着。”

顾易不情不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