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06,电子表针嗒嗒转动。
_阡河精神康复医院。
“嗯……白先生,客观从报告上看,各项指标都很不错,这还是你的首次住院治疗。”
白悯生的主治医生——贺停。
略显清洵的年轻医生平摊开纸页,推了推黑框眼镜,温和的弯着眼,赞许道:“这段时间服从管理,积极配合治疗,虽然冷淡些,不主动合群,但白先生,你比我见过的大多数想要立刻这里的待康复者更沉稳。”
一桌之隔,白悯生就在他对面。
黑发青年看上去干净而清秀,一身规矩蓝白条病号服,稀碎的褶皱很少,身形挺直利落,双手放在桌面相错分开一点距离。
“谢谢。”白悯生嗓音随和清晰,即使平淡如水,也透着丝丝天生的礼貌和儒雅。
贺停带了他这么多天,见状有些感慨,半开玩笑道:“呵呵,白先生,我真挺喜欢你的,安静又稳定。”
“咳……你的情况我都清楚了,明天我会帮你办理出院手续,也会详细告诉你出院后吃药,作息,复查等注意事项。”
白悯生不说话,只是下意识客套着,唇角微勾弧度,稍稍眯起眼睛,这时眼睫垂下来,半遮住柔和清亮的瞳孔,靠近眼尾处的眼睫镀上室灯的银白色光影。
贺停微怔。
只可惜这间会诊室没有窗户,因为此时西边的霞光正灿烂,金光透过稀薄云层渲染大地。
晚上7:40,食堂。
重度患者一般都是在封闭区的单人间,被一对一看着吃饭吃药,以此推类内部管理并不松,食堂还是鲜少发生混乱的。
白悯生先喝下医生分配好的药,在贺停检查过口腔和水杯,等对方习以为常的夸了两句后,开始吃饭。
待贺停走远后,白悯生不经意间撩起右袖口,忽然他目光微凝,只见白皙到可见脉络的手腕处——几道狰狞杂乱的疤痕。
痕迹不算粗劣,像曾经有什么锋利尖锐的东西,目的性的快速划破皮肤。
没多久,他默默把袖口落下。
就剩半碗粥时,白悯生刚端着碗延边抿了一小口,余光就见对面坐下一个人,突然他不易察觉的僵硬一瞬,随即整个脊背都绷了起来。
贺停正看着其他病人吃药,偶然回头过来发现白悯生对面坐了另一个人。
那人同他一样的穿着,桌前放着餐盘。
对方好像没有看见白悯生似的,只低头自顾自吃饭,可速度却不太正常,越来越快,而且每一口都咬的很沉,很暴力,给人的感受不是饥饿,而是一种凌虐,仿佛要把自己的牙齿也一起嚼碎咽下去似的。
其实一切都很平常,但又不是……
在白悯生眼中,那人两侧嘴角裂开极其夸张的弧度,仿佛要到耳根去,锋利黢黑的倒三角牙齿布满口腔。
它每次开合嘴巴,碎末状的食物都与唾液拉出银丝,发出的黏腻咀嚼声令人头皮发麻。
你他妈的。
“……”白悯生面对这近在咫尺的骇人画面,脸都快黑完了,他表情不变,冷静克制着自己,艰难的低头咽下一口粥。
举例子,正常人吃饭是要用筷子送口的同时稍稍低头的,而那家伙简直要把脸送碗里,马上连碗都得啃了。
终于,白悯生吃不下去了,噌的起身,膝窝抵开凳子,端着餐盘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贺停调侃那人的声音:“别这么吃,坐端正,拿纸擦擦脸。”
除了白悯生,在其他人眼里,那猎奇家伙就是正常人类状态。
晚上8:26,睡觉时间。
查寝的贺停一推门,就看见白悯生侧卧在床上,被褥下腹部轻微起伏,因为是单间,轻匀的呼吸声回荡在空间里格外清晰。
贺停不动声色的悄悄关了灯,将门带上。
黑暗中,白悯生闭紧了眼,往被子里缩了缩头,陷入浅淡的睡梦中。
午夜12:00。
当时间来到这里,仿佛有一阵无声的钟波扩散,整个病院顿时安静下来。
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死静,楼上楼下人员走动、交谈声一瞬间全部消失,整栋住院大楼的灯光全部熄灭,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另一个世界就展开在眼前了。
白悯生睁开眼,从枕头下摸出以诊断为由,在贺停那悄无声息顺来的巴掌大小的手电。
他完全缩在被子里,撩开晚饭前查看过的那只手腕,在左手摁开手电的刹那,白悯生不由汗毛倒数,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未知的恐惧。
右手腕上原本混乱的疤痕,居然变成了新鲜的血痕,每道边缘还有点刚割过似的浮肿,并且在他看到的那一瞬间,真实到虚假的痛感隐隐传来。
确认就是自己手腕的痛感后,那微不足道的痛苦刺的他脊背发凉。
但更重要的是,它组成了字迹。
「找他」
找谁?
白悯生下意识这么问自己。
在病院发生的一切太奇怪了。
他其实不太能回忆起自己是怎么进入到精神病院的。
但他承认自己确实疯过,精神有问题。
因为从最早来到病院再到前两周段里,这段时间他能记起的,只有虚虚浮浮浑浊不堪的碎片,就好像眼睛被什么东西包裹了,更确切的说是脑子。
因为那时根本不会像现在一样思考。
那时候,他几次走过同一个地方,可就是分不清时间和方向,身体朦胧的好像是在梦里,两米开外尽是模糊残影,连掌控五指伸缩都没有任何知觉。
那时候,也能碰见像今天晚饭碰见的怪物,不过那会儿他好像并不会恐惧,不会特意去定神凝望,只浑浑噩噩的在那群看不清面容的怪物眼下擦肩而过。
在那段时间里,唯一能记清的只有贺停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喊他的名字,给他吃药,送他回房间睡觉。
即使一样的不连贯,不清晰,但白悯生潜意识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
直到两周前,一次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早晨,再次睁开眼的白悯生,忽然开始复盘思考了。
于是他总结了几点牢记心里。
第一,不要和这里的病人交流。
第二,贺停值得信任,不值得依赖。
第三,这些被人知道只会更把他当精神病。
随后就是接下来这样。
他明明终于熬到要出院了。
但眼下……
白悯生轻轻喘息,放下袖口。
恐怕要做出其他行动了。
每到凌晨,那些怪物会彻底丧失白天的人性,充满攻击性的四处游荡。
解决办法是直接睡过去就没事了。
但此时白悯生醒着。
除非天亮,否则那就再难睡下去了。
白悯生叹了口气,腕上的不明信息不知是什么兆头,还是看以后有没有机会解密了。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像上次那样,直接往去天台,翻过那里的护墙,虽然很危险,但下方有一块突出的露台可以躲一晚上。
白悯生掀开被子,悄无声息跳下床。
冰凉的地板让白悯生窜起一身鸡皮疙瘩,但为了减小动静,还是不穿鞋为好。
忽然手中光柱一扫,在墙上顿了顿,又移了回来,只见原本空荡荡的房间里凭空多出来一张桌子。
白悯生愣了愣,还是先走了过去。
夜间的医院和白天的陈设会不一样,准确说,是每次夜间都不一样,白悯生已经习以为常。
这像是个办公桌,出现在这里很突兀,桌面左侧一个稀疏的笔筒,一盏台灯,右侧放着几本日记本,桌兜里除了病人的精神报告单什么也没有。
白悯生看着最上面一本的日记本姓名处写有姓名,突然意识到什么。
有我的。
在那段虚虚浮浮的记忆里,隐约记得贺停给一部分人组织过写日记活动,其中就有自己被强行参加。
这应该是贺医生的桌子。
白悯生随手翻了翻,果然在几本胡写鸟字的下面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白悯生]
白悯生回头看了眼身后,才将它抽出来,举着手电打开第一页,话还没日期字多。
2025年2月1日。
_加入新家庭
“……”白悯生整个人错愕了,仔细看了好几遍日期,确认自己没看错,且能从笔锋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写字习惯。
加入新家庭的意思应该就是精神病院。
可是,现在已经是2028年了。
这怎么可能——
即使他对刚进来那会儿的记忆不太清晰,但也不可能这么久!
白悯生被这个念头惊了一下,思绪差点混乱,但转念一想,现在是晚上,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伤疤变真伤拼的字,以及这个莫名刷出
都不要信。
白悯生微微皱眉,但还想看点关于自己而自己都不清楚的信息,于是又翻了起来。
2025年5月24日。
_不想吃药
2025年5月28日。
_想喝水
2025年6月2日。
_想晒太阳
……
白悯生觉得这些细细碎碎的东西不应该叫日记,应该叫“想记”,不想记拉倒的想记。
2025年6月20日。
_贺医生,你很眼熟
从这里开始,白悯生也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记的东西稍微变多了,也丰富了。
不过依然没有一点日记的样子,只是从“想”换了一种方式,仿佛变成了一种压缩话题或与谁对话的内容。
2025年7月1日。
_他陪我看过这部电影
2025年7月2日。
_他曾经是我的大学同学
2025年7月3日。
_他曾经也和我一起去食堂
……
从这一年七月份开始,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他”“我”,这似乎是很久很长,但想起来才写点的回忆,偶尔掉了几天日期没有,白悯生大致翻着,但从12月开始一天都没有掉过。
直到那一年最后一天。
2025年12月31日。
_他是我的爱人,他死掉了
至此今年结束。
“……”
这本零碎日常随笔还有点文艺和阴气。
还是别看了。没意义。
地瓷砖又冷又硬,刚挪一步白悯生就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不小心看的太久,现在什么时候了?
咚咚——!!!
一阵剧烈撞击声突然凭空响起,白悯生呼吸闭紧,立刻寻声回头。
黑暗中,手电灯光刚扫到门口,他竟看到整个门板都在颠动,犹如一门之外隔着什么庞然大物,惊心动魄的震响仿佛连接着地板一直震到白悯生心中,心口瞬间绞涩一片。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来不及多思考,白悯生拔腿就往窗边跑,哗啦一声拽开窗帘,看见的是窗外漆黑一片,和泛着冷冽光芒的窗外护栏。
“……”白悯生手快抖了。
就在这时,身后剧烈的撞击声愈演愈烈,“咔嚓”一声毫不明显的淹没在噪声里,但白悯生瞬间察觉,是门有裂缝了!
白悯生环顾四周,思绪一片混乱,几乎要僵在原地。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从后方捂住了他下半张脸。
这一切毫无预兆,灯光在房间里胡乱窜动,白悯生的手被后者强行压了下去,那人摁熄了手电,紧握住他的手向对侧一撇,灵活的向后拢紧他的腰。
白悯生说不出话,被逼后退一步,后背贴上一个宽大结实的胸膛。
“真可怜。”一个熟悉低沉的男声在耳侧响起,似乎带着点嘲弄,但又好像只是觉得好笑。
“!”白悯生脚下忽然腾空,在看不清的昏暗中被人抱着,那人走了没几步便把他放下。
白悯生没来得及说上话,头顶忽然罩下绵软质地的东西禁了他的音——是被子。
那人强搂着他蹲下,两人一起骨碌到床底去。
与此同时,门板骤然断裂……
下一章写怪物!(摩拳擦掌)ヾ(。▽。)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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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怪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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