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芝抿抿唇,沉默不语。
高中毕业后,她才初次真正开始恋爱,和谢韫在一起是她人生中第三段感情经历。
第一次恋爱,男方是她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邻家大哥哥的类型,长相过人,成绩优异。因为是初恋,梁亦芝付出很多,几乎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掏了个底朝天,拿出真心给人家看。
那男生家境不好,梁亦芝就一直帮衬着他,谁知到最后,他竟然狮子大开口,让梁亦芝给自己家里买一辆车。
他蛮不在乎地说:“不行的话,你把你现在那辆车送我呗,我不挑的。”
梁亦芝这时才看清他的为人。曾经校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最终被证实,他从一开始就是看中她的家境才接近她。
那次恋爱伤梁亦芝很深,她的第二段恋情,时隔很久才重新开启。
她在英国留学时,参观画展,认识了一个男生。对方一头金色长发,风情万种,张口闭口都是浪漫的情话,总是哄得她很开心。
他们家境相当,梁亦芝也就没了之前的顾虑。
可短短三个月后,某天,梁亦芝未打招呼去他家,想给他个惊喜。
也是直到那天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男朋友,也有一个男朋友。
梁亦芝真的被恶心坏了,拿他家里所有的东西往他们身上砸。室内一摊狼藉,那两个英国青年被吓到结巴,蹦出一串英文说得舌头都快打结,也真正见识到了中国女人的彪悍。
顾寅言在越洋电话里听说了这些故事,嗤她:“你就不怕他们俩报警抓你?”
“报警就警局见!我拿两根黄瓜干死他们!臭不要脸!!”
梁亦芝在自己的公寓里气到上头,站在窗边破口大骂。
在和谢韫在一起之前,梁亦芝把考察期拉了很长很长。梁亦芝和谢韫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谢韫的人品,在朋友圈里都有见证。
谢韫只是小康家庭,父母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他从小刻苦上进,踏踏实实,无任何不良嗜好。
也就是这样的平淡和普通,才让梁亦芝选择接受他的追求。可她也留了心眼,学会有所保留,不再像从前一样上头、给人掏心窝子。
谢韫对她很好,他在恋爱里的付出远远大过她,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多很多时间和精力,也会咬牙给她买下自己难以负担的昂贵礼物,只是因为他觉得那足够配得上她。
梁亦芝此刻又有点后悔了。
她不该那么敏感多疑的,她忽然不想面对那血淋淋的真相了。
“梁亦芝?”
顾寅言没听见声音,在电话里喊她,依旧是漫长的寂静。
顾寅言:“梁亦芝,我不想骗你,那不会好过。”
“有的男人在寂寞的时候,会选择花钱,‘喝一晚上茶’来排解。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顾寅言说话不会拐弯,他总是这样直白。
那让她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顾寅言。”
梁亦芝正想挂断电话时,顾寅言叫住她。
“梁亦芝。”
“……嗯。”
“他碰过你么?”
顾寅言的态度很冷静,可梁亦芝知道,他在担心她。
她突然觉得有时他这样一如既往平缓的语调也挺好的,那让人感觉这根本不是一件大事,你不用慌张。
在顾寅言面前,她不用伪装,不用隐瞒。她可以把自己全盘托出,他是值得她信任的那个人。
哪怕全世界都欺骗她,她相信,顾寅言是唯一会对她诚实的那一个。
她的心安定了点。
梁亦芝坦诚道:“没有,我没同意过。别担心。”
她的有所保留救了她一回。
“好。”
顾寅言没再多说,让她先休息,明天再商讨这件事。
挂断电话后,梁亦芝心脏跳得飞快,血液冷到凝结。放下手机时,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尖锐的某物,上面的茧厚到她几乎没有知觉。
梁亦芝想到了那晚,他捏着她的手,那副几近痴迷的嘴脸,让她想要呕吐。
-
第二天晚上,梁亦芝和何嫚坐在顾寅言的办公室里。
蒋徊正插着腰站在中央,破口大骂:“我呸!真狗啊!真是不嫌脏,一群jing虫上脑的东西!”
他刚刚到这,才听说谢韫的事。蒋徊见过谢韫几面,还觉得这男生憨厚老实,没想到他面具底下藏着那样肮脏不堪的心思。
何嫚坐在一边,拿着梁亦芝的手机,继续看那张照片。
“我是真没想到,‘喝茶’居然是这个意思。你们男人真够恶心的。”
梁亦芝蜷缩在沙发里,不知在想什么。
顾寅言看了她一眼,视线重新回到何嫚身上:“别以偏概全。”
他不想和那种人被相提并论。
“我哪说错了?”何嫚翘起一双长腿,回视他,“顾总怎么会知道这些暗语的?”
“不是你说的么?男人的事情要问男人。”顾寅言驳道,“何况男人和女人之间也有最基本的信息差。就像我也不懂为什么你们每天都能有说不完的话题。”
顾寅言从小到大,身边这么多男性朋友,好到稀有的他见过,极致龌龊的故事他也听过。
男人么,不过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大脑容量足以涵盖的话题不过就是金钱和女人。
他身边有工作伙伴因为此类事件进去的。
顾寅言如今坐到这个位置,有些话旁人特意说在他耳边,他当没听到,任一阵骚动的风飘过;也有些人想尽千方百计挤到他面前,他视而不见。
他见识过人性的丑恶和不堪,他也从不把它们放在心上,就当看一场笑话,看过算过。
但……他不确定沙发里蜷缩着的那个女人,能不能承受得起。
顾寅言看着何嫚凑过去,环抱住梁亦芝,问:“芝芝,你……还好吗?”
她瞪一眼一旁的顾寅言。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在这说风凉话。
何嫚想尽办法安慰:“顾寅言说的也不一定对啊,你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的。说不定谢韫只是和别人正常聊天呢?”
顾寅言问:“你找过他手机里别的信息么?”
梁亦芝:“我查了他的转账记录了,他跟对方有交易往来。”
今天中午,梁亦芝假借吃饭的名头约了谢韫出来,趁他上厕所时,她查了他的手机。那个发件人的短信已经消失无踪,可支付软件里的转账记录还没来得及被删除。
梁亦芝稳住发颤的手,拿自己的手机,拍照取证。
蒋徊说:“所以,你已经有证据了对么?那我们就可以直接跟他对峙了。”
梁亦芝低着头没说话,像是灵魂出窍。
她这个人重感情,对待任何关系都一向真挚,对朋友是,对恋人也是。她喜欢收藏那些交往中点点滴滴的回忆,她把它们放在心上,因此被伤害时,那也成为了她身体里最脆弱的一根软肋。
顾寅言看了她片刻道:“梁亦芝,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顾寅言虽然有想法,可作为朋友,有些界限他不能越过。
不管怎么样,他希望她能在这件事上表态。只要梁亦芝发话,她想做的他都会帮她。
何嫚不满他们的语气,强烈维护道:“你们别猴急行吗?感情的事情,哪有那么快就能厘清?别逼亦芝,先给她一点时间吧。”
“我没事嫚嫚,你们说的我都懂。”
梁亦芝整个人蔫头巴脑的,还没忘记跟他们道谢。她吸了吸气,像是在给身体重新灌注能量:
“不需要那么长时间,我已经想清楚了。”
梁亦芝想,这应该是她人生中做的最果断、也最可笑的一个决定。
蒋徊看着她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约她出来。”
-
谢韫忙了一天,今天工作不太顺利,出了很多岔子,他整个人都憋着一股火。临近下班时,他收到梁亦芝的短信。
梁亦芝问他加班结束了没,想让他去陪她吃夜宵。
谢韫看了信息只觉得烦躁,他有点累,加班到深夜,现在只想回家倒头休息。而且梁亦芝最近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他想亲她一口,都总被她巧妙地避开。
情人之间,没做那种事也就算了,连亲热都不许,未免太过荒唐。他没心情看她吃夜宵陪聊,回道:“我今天加班,有点累了宝贝。”
他靠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过了几分钟,手机又是一震,谢韫眼也不睁拿过来,只当梁亦芝又是寻常的委屈,准备意思意思哄她两句。
可刚解开锁屏看了一眼,谢韫脸上登时转换成欣喜的神色。
对面同事正好过来:“组长,测试的数据重新跑过了,刚刚回传过来,你注意查收。”
“好。我知道了。”谢韫嘴上应一声。同事还想说点什么,看他开始急着收拾下班,便没再多说。
谢韫满脑子都是梁亦芝刚发来的那两行字:
【你很累吗?我在你们公司旁边的艺华酒店开了间房,要不你来休息一下?】
【8019哦。】
他跟梁亦芝恋爱已久,还没有逾越最终那步。她把见面地点定在酒店,在这个深夜时间,其中的含义已经足够明显。
去的路上,谢韫一直在想,梁亦芝为什么突然松口了,他曾经里里外外地暗示过很多遍,都被她挡回去了。
但是抵达酒店门口,身体里那一股肾上腺素飙升到制高点,他来不及思考,也不想思考了。他拼命按电梯键,看着头顶变换的红色数字,急不可耐。
谢韫来到8019,咚咚咚敲响房门:“芝芝?芝芝?我来了。”
门打开。
门后出现的,却是预想之外另一个女人的脸,她穿着一身黑裙子,领口傲人。
她笑了笑说:“又是你啊?他们怎么没跟我说。先进来吧。”
她敞开门。
谢韫傻了眼,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他瞟一眼门牌号,确实是8019没错,这四个数字他在路上背了无数遍,不可能出错。谢韫的心跳骤然变快,一下子慌了神。
他没注意到自己声线发抖,问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女人回眸,满是疑惑:“不是你让我先过来开房的吗?不过他们没跟我说是你,我还以为你会想尝尝‘新茶’呢。”
她笑得娇媚,可谢韫不为所动。
梁亦芝约他来的这里,打开房门,出现的却是前几天晚上他和梁亦芝分开后,约会的那个女人。
谢韫感觉全身的气血都往上涌,脊背发凉。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撤后几步,丢下房间里的女人,转身就离开。
然而没走出两步,电梯门叮一声开启,走出两个身着制服的高挺男人,从酒店走廊的尽头直直而来。
他目不斜视,想要侧身而过,可刚走到他们面前,他就被拦下。
对方的嗓音无情又冰冷:“您好。我们接到举报,8019有人涉嫌卖|淫|嫖|娼,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楼下。
梁亦芝和何嫚躲在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到警察叔叔从电梯里走出来,他们扣着一男一女,把人带上了警车。
虽然是她亲手举报的,可当谢韫真的戴上手铐,低着头,被警察押着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梁亦芝的心又泛起酸楚的疼痛。
她撇过头不再看。
何嫚扫一眼,看出她心里难受,牵住她的手说:“亦芝,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你不能心软,错了就是错了,这些结果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要她说,梁亦芝这么做都算是善待他了。换成何嫚,多少得把他拨筋抽骨浸猪笼!
她们出来,上了顾寅言的车,他一直在外面等她们。
顾寅言开车,陪她们去了警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通,并且提交了证据。
之后的事,梁亦芝不想管,也不愿再多问了。
处理完这些,时间已经不早了。
三人回到车上。顾寅言重新发动车子,问:“送你们回去?”
他从后视镜里看梁亦芝,她端正地坐在后座,头靠着后枕,下巴扬起,淡淡地望向窗外。
从前开朗的女孩脸上黯淡无光,眼里都失去了色彩,像一只被囚禁了的白天鹅。
“回去干嘛?你想让亦芝一个人在家里难受死?”何嫚怼他,“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去那里吧。等蒋徊下了班,叫他一块来。”
她手肘拱了拱梁亦芝,梁亦芝点点头,没有异议。
她现在心里像被巨石堵着,闷得透不过气,也不想回家。
顾寅言开车到何嫚说的地址停下。
这里是一家非常大的清吧,店有两层,一楼有个室外花园,二楼露台每天夜晚八点后开放。
店里放着旋律优美的R&B,他们上了二楼,来到卡座坐下。听着音乐,看着舞池中心的人轻轻摇摆,梁亦芝的心口总算感觉松了松。
何嫚对这里熟悉,拿来酒单,按顺序点了个遍:“这里的酒度数不高,但口味很特别。咱们才不为了那个臭男人买醉啊,就是放松,图个开心!”
梁亦芝也笑:“你们尽管点,今天我请客!谢谢你们帮我。”
服务生端来酒,来回走了好几趟,最后一张方桌上竟然有二十多杯,各式各样的都有。
蒋徊坐下时看到这满满一桌酒,瞠目结舌:“好家伙。不买醉,改酗酒了?”
“开心嘛。”何嫚拿起酒杯,一个个塞进他们手里,“来来来,都喝点,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他们按着顺序,从左到右,一杯接一杯地尝。什么血糯米、雪梨、咸蛋黄……每一杯都能品出不同的风味,梁亦芝不常喝酒,觉得很新奇。
中途,顾寅言端着酒去了露台,接了个电话,时间有点久。
挂断电话时,顾寅言回头,发现梁亦芝正好出来找他。
她面颊红扑扑的,应该是喝了太多种类的酒,人晕的比平时要快。梁亦芝大脑转得清醒,走路却飘飘然。
她端着酒杯晃到顾寅言跟前,把杯子伸过去,朝他傻笑:
“你怎么打了那么久电话……这个白巧克力的酒好特别。你尝一口。”
顾寅言看着那双白嫩细腻的手,攥着酒杯递过来,店里的灯光反射,在透明的杯壁和深咖色的液体上投下混乱的光影。
他谢绝道:“你自己喝吧。”
“你就尝一口,真的很好喝。”
梁亦芝的想法很单纯,只是想给他分享这杯酒。她跟顾寅言这么熟,只是一杯酒而已,也没必要分谁喝没喝过,又不是只有一个口。
顾寅言推脱两次,发现微醺的梁亦芝极其的固执,最终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下。
他把酒杯还给他,看见梁亦芝一直盯着自己看。
顾寅言问:“干什么?”
露台上做了面朝户外的吧台。梁亦芝靠在那,感受着户外沁人的风,和楼底飘来的淡淡桂花香。
她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你们男人……都这样吗?”
“哪样?”
“谢韫暗示过我很多次,我都拒绝了。”梁亦芝看着晚风吹起顾寅言的刘海,露出锐利的眉眼。
“是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一定要上床睡过才行,这个女人不行,就换另一个。”
“是。”顾寅言淡然回答。
梁亦芝被他这一句噎到,有点后悔刚刚分了他那杯酒,心里很堵。
他为什么可以回答地这么痛快?
她问:“那你呢?你和蒋徊呢?”
“我们有最基本的法律常识,和道德底线。”顾寅言声音很低,眉目清明。
似乎是怕她迷糊的大脑想不明白,他重申一遍:“我这么说,只是希望你别对任何男人抱有幻想。”
梁亦芝笑了,笑声很轻:“不会的。不会再有了。”
顾寅言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她是真醉了。
梁亦芝觉得酒真好,她现在觉得风轻轻的、人也变轻了,心事都被吹散了。
她珍视自己的感情,也看重生命里有过共同经历的每一位过客。她把爱情看得非常美好,不想太快地让它过渡成性,总想着先谈感情。
可那些人把她变成了一个笑话。
梁亦芝发觉,自己视若珍宝的纯洁的感情,在他人那里却是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
她忽然生出某种难以言说的逆反心理。
既然无人在意,那干脆全放下好了。
梁亦芝重重磕下杯子,声音极响,对顾寅言,又或者是这个露台上的所有人,郑重道:
“我宣布!什么狗屁纯爱!我不干了!”
“老娘今年,要玩花的!!”
露台上的其他客人听见这声响,朝梁亦芝看过来,有人还配合地起兴鼓掌,吹了声口哨。
梁亦芝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既然所有人都可以,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顾寅言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眸光微暗,深不见底。
他知道,梁亦芝现在很不清醒,也并未对她的豪言壮语发表多少评价。
顾寅言捧了杯酒,垂眼抿入,回答她:“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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