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降A大调波兰舞曲“英雄”》

那晚她们最终还是熬了夜。

没再继续看恐怖片,时间在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和听一些奇奇怪怪的钢琴曲里溜走。

梁初灵一直拿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在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秒的时候,她突然开口:“李寻,生日快乐。我是最后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我也肯定会给你补上生日礼物的,不管你过不过生日。我跟别人不一样!”

李寻正靠在沙发另一边,闻言转过头来看她。

阳台关了门但是没拉窗帘,一定是过了十二点,有人放起了烟花,遥远的爆炸的没有规律的光晕,给他侧脸一层层一遍遍镀光边。

梁初灵一直在看,她十六岁才认识十六岁的李寻,却错觉此刻在那张脸上,看到了曾经的李寻。

模糊却有情,璀璨却熄灭的迅速。

李寻笑了笑,是那种眼尾也跟着下撇的笑:“元旦快乐。我是第一个祝你元旦快乐的人。”

又传来零星的烟花炸响,这一回更远,隔着高楼和距离并不真切。

砰砰乓乓,热闹得像一场遥远的战争。

不管是远还是近,都没人提议去看看,她们两个都坐着没动。

过了一会儿,烟花声歇,李寻像是才处理完梁初灵话语的后半段,又轻轻补充:“当然。你跟别人不一样。”

这句话落下,梁初灵感觉自己的心也像烟花般鼓噪。

——

第二天是元旦假期,按理说是放假。

但李炽回来了,一个电话打过来,通知加课。

两人一起出现在琴房时,李炽扫了她们一眼,没说什么,先一人后背上抽了一巴掌,然后进入教学状态。

李寻先弹。

技术上他依旧比不上梁初灵的精准和辉煌,每个音符都带着斟酌感。

但当他沉浸进去时,对音乐线条的把握,对情绪的铺陈,就像他那些手稿里的旋律一样,自然而然地流淌。

他弹得不是正确乐曲,而是李寻理解中的乐曲,带着他特有的温柔。

梁初灵坐在旁边听,心里很喜欢。

她觉得李寻手指下的音符,像那天晚上在亭子里她呵出的一团团白气,形状不固定,是一轮轮无依无靠的风景。吹过,还能再来。

人跟人也是通过这样交换风景而熟悉,梁初灵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更熟悉李寻,迈过,还能再遇。

轮到梁初灵。

她弹的是《降A大调波兰舞曲“英雄”》

这首曲子素以气势磅礴、辉煌壮丽著称,是肖邦笔下对民族英雄的礼赞,充满了不屈的斗志和贵族式的华彩。

然而今天从她指尖流淌出的《英雄》却不同。

标准的英雄登场,力量感依旧在,砸得坚定沉稳,华丽的经过句清晰如珠玉。

但在这片庄严与辉煌之下,李炽和李寻都清晰地听到了一种无端的孤单。

那英雄不是意气风发,主动选择踏上征途的,而是在命运的洪流里,被无形的手推到了那个位置。她没有退路,背后是悬崖,身前是千军万马。所以她的步伐坚定,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影子和某些被舍弃的东西。

于是那英雄的伟岸形象背后,不再是一往无前的豪情,而是一种被命运推着所以别无选择的承担。

她的旋律里带着哀切,不是软弱,而是清醒认识到前路艰险后的那一点悲伤。

奇妙的是,这孤单和哀切,非但没有削弱曲子的力量,反而让它更加震撼。

因为她表达的英雄,哀切却没有退。

因为知道代价,所以前进的姿态才更显决绝。

即使孤独,即使背负着沉重的宿命,那前进的脚步没有犹豫,华丽的战袍下是咬紧的牙关和绝不回头的决绝。

这不是属于肖邦那个时代的集体的英雄主义,这是属于梁初灵的,一个人的、被动的英雄之路。

她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路,或许并非初衷,但她站上去了,就没有想过下来。

一曲终了,李炽看着梁初灵,不吝啬赞许。“非常好!”

李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梁初灵,眼神很清,可以飘起,如那一团团白汽,他也在与梁初灵交换风景。他如今也换到了。

下课后,李炽把李寻叫到一边。

“最近状态不错。练琴比以前投入很多。是真的打算走这条路了?”

李寻点点头,嗯了一声。

李炽太敏锐了,搞艺术的人不可能不敏锐。她看着儿子,直接问:“是为了梁初灵吗?”

李寻再次点头。坦诚得让人意外。

李炽脸上露出笑容,了然:“真不容易。”

不知道是指他肯努力了,还是指他肯承认了。

伸手捏了捏李寻的脸颊,“那你要好好加油。梁初灵以后会很厉害的,你别被甩太远。”

李寻再次点头,任由母亲捏着他的脸,眼神明亮。

是一种母子之间无需多言的熟稔,他知道妈妈懂,妈妈也知道他懂。

那晚的收留与被收留,梁初灵原本以为,会是自己对李寻单方面的依赖加深。毕竟她见识了自己家的不堪,也在他面前露出了少有的狼狈。

但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原本是梁初灵像只找不到巢穴的小鸟,总是往李寻这片平静的树林里飞。现在,李寻似乎主动调整了他的坐标。

李寻和梁初灵得学校隔得很近,两个学校之间有一条小吃街,偶尔中午大家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会去街上吃。

中午,李寻和几个同学一起溜达到这儿,街上学生笑闹声不绝于耳。

李寻正听着旁边男生争论是吃涮羊肉还是川菜,目光却看到旁边一家卖煲仔饭的店、准确来说是看见了店里的梁初灵。

她和一个女同学坐在靠窗的位置,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面前摆着吃了一半的煲仔饭。

阳光很好,她的头发丝都在发光。

李寻对同伴说了句“要不吃煲仔饭吧”,同伴没意见,一起走向了那家店。

他没有进去打扰,坐在了对角线的位置。

梁初灵讲得投入,舀起一勺看也没看就送进嘴里,下一秒脸色就变。

李寻看得分明,她吃到了一块青椒。

梁初灵左右张望,这家店的环境一般,她没找到卫生纸,也没找到垃圾桶,邻桌也没有。

就这么犹豫挣扎间,李寻看着她硬生生把青椒咽了下去。

她的同学正好在系自己身后的蝴蝶结,也就没注意到这个插曲。

但李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所有的表情和挣扎。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疼。

一种贴近胸腔左侧的酸涩。

明明只是讨厌吃青椒这样一件小事,可她刚才那一瞬间的窘迫,和最终的无奈,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

吃完后李寻走向旁边一家饮品店。

梁初灵和同学说说笑笑,往学校方向走去。

刚走到校门口,她的手机响了。

是李寻。

“喂?”梁初灵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

“在校门口啊,怎么了?”

“正好我在小吃街吃饭,正好奶茶买一送一,我喝不完。正好路过你们学校,你在校门口的话,也正好给你。”

这么多正好。

“啊?这么好!你在哪儿呢?我没看见你啊。”

“转身。”

梁初灵握着手机转过身,果然看到李寻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三杯饮料。

他走到她面前,将其中一杯热抹茶递给她,然后又把另一杯包装不一样的奶茶递向梁初灵的同学。

“顺便多买了一杯,不介意的话。”李寻对那位有些惊讶的同学说道。

同学连忙接过:“谢谢谢谢!太客气了!”

梁初灵看看自己手里的抹茶:“谢啦!”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笑容灿烂。

“下午还要练琴吗?”李寻问。

“要啊,我现在状态满满!”

“那就好。”李寻点点头,“我先回学校了。”

“拜拜!”

看着李寻走远,同学忍不住用手肘碰碰她:“可以啊梁初灵,这哪位啊?”

梁初灵咬着吸管:“就是一个朋友嘛!”

自那杯买一送一之后,李寻出现在梁初灵学校附近的频率,就变成了经常。

第一次李寻发信息问“吃饭了吗”时,梁初灵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结果他下一句就是:“我在你学校门口。”

梁初灵跑出去时,就看到他站在冬日的阳光里。

“你怎么来了?”她问

“找不到人和我一起吃饭,我太可怜了,小天才帮帮我吧。”

梁初灵的确无法拒绝……

后来索性两个人就一起吃午饭。

有时候在外面吃,有时候在食堂里吃。

李寻的学校是国际学校,食堂比附中的好吃了不止一点,梁初灵太好奇也太馋,有时会过去蹭饭。

大多时候是梁初灵在叽叽喳喳,李寻话不多。梁初灵分享练琴的进展,李寻就安静听,偶尔在她讲得眉飞色舞时,指一指她的饭示意她吃两口再继续讲。

跟李寻吃饭有很多好处。

比如李寻会把她不爱吃的青椒夹走;会在她滔滔不绝吐槽李炽变态的指法要求时,递过来一张纸巾让她擦擦溅出来的汤;会提前帮她把瓶盖拧开。

梁初灵喜欢吃辣,但吃多了又容易呛到。

每次点麻辣香锅,李寻就开始挑里面的花椒,等她酣畅淋漓吃完,才发现自己碗里几乎没遇到地雷。

有一次,梁初灵盯着酸辣粉想吃,又摸着额头新冒出来的痘痘犹豫不决。

李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馄饨,和只有两三口分量的酸辣粉。

“尝尝味道就行。”他把小碗推过去。

梁初灵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中午。

——

家里,妈女士这次回国,在家里待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

回来了一个多月,除了逛街,以及和她那些太阳、月亮图标的朋友们约会,竟然没再安排长途旅行。

家里大部分时间,依旧是梁初灵和张姨,但多了妈女士时不时咋咋呼呼的存在,以及她那些塞满客厅的购物袋,也是冲淡了不少以往的清冷。

梁父没什么心理压力,那晚之后没再回来过。梁初灵和妈女士乐得清静。

——

上一次上课,梁初灵弹完一首练习曲,李炽点了点头:“最近状态不错,感情来得很充沛很戏剧啊。出什么事了?”

梁初灵心里炸开了烟花!

但还是如实说:“没出什么事,我以前自己给自己弹的时候就挺充满感情、挺造作的,就是面对你会有点紧张!现在只是不再紧张。”

李炽笑得偏过头,也能理解,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下课出来,她迫不及待要跟李寻再说一遍:“你听到了吧,李炽老师说我状态不错!你听到没有呀?”

李寻也忍不住笑:“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这是梁初灵发现的一个关于李寻的玄学现象。

来源是每天晚上吃完饭后,李寻会找梁初灵聊会儿天。

有时是打字,有时是语音,偶尔还会视频。

视频时,李寻那边通常是他的房间。

聊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有时甚至不说话,就开着视频各干各的,梁初灵翻谱子,李寻写作业,只能听到彼此那边的声响。

神奇的是,每次聊完梁初灵再去琴房练琴,状态总会出奇地好。那些抓不住的情感层次,都能变得清晰。

她以前就跟李寻讲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弹曲子比弹给别人听的时候要好很多,不知道怎么改善。

李寻也给不出什么好办法。

但是没关系,这不是,梁初灵自己就找到了解决办法。

好像跟李寻聊天的过程,无形中疏通了她和音乐之间的某种通道,也让她面对老师时能放得更开。

太神奇。

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由一开始担忧自己不会表达的烦躁,到坚信自己能表达出来的高歌猛进。

需要的,是那样一点点玄学。

于是下课后,梁初灵跟在李寻身边,蹦跶着往外走,“太神奇了!李寻你是不是会什么魔法?怎么每次跟你聊完,我弹琴就跟开了光一样。”

李寻侧头看她:“可能我自带增益buff?”

“对,就是buff!”梁初灵点头,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真理,“以后你就是我的幸运物。”

“得,您说了算。”

那可不就得拿李寻当玄学使?

感觉手感不对的时候,她就给李寻发消息:“紧急!聊个五毛钱的。”

李寻那边通常都会很快回复。有时是“加油”,有时是分享一首他正在听的曲子,有时只是一个表情包。

真的屡试不爽。

一次表演之前,她有点忐忑,小鱼际很酸,小拇指也有点用不上力。二话没说给李寻发消息:“玄学玄学!速来!”

李寻直接拨了视频过来。屏幕那头的他好像刚运动完,穿着运动服,背景是操场。

“干嘛?”梁初灵看着他那样子,愣了一下。

“不是要玄学吗?”李寻气息还有点不稳,他对着镜头,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跟着做。吸气——呼气——”

梁初灵跟着他的节奏做了几个来回,感觉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确实平复了不少。

“好了,”李寻在屏幕那头说,“去吧。弹错也没关系。”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梁初灵那天发挥得很稳定。

因为她愤怒大喊:“我怎么可能会弹不好?!你搞笑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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