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姬玄吩咐要亲自监考，风清羽三人便都候在前院正厅。檀木茶几上茶烟袅袅，却衬得厅内气氛愈发微妙。荀高与胡昆素来寡言，风清羽便拉着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谈，只是话头每每触及藏书室那位应试的姑娘，三人便都默契地噤了声，更不敢议论公子待她的特别之处。
想他们公子素来不近女色，便是那座寝殿醉音楼，都从未让女子踏足半步。往日里夫人送来的侍妾，至多能在议事的青穹殿奉个茶水，还必定有其他幕僚在场。如今这般与女子独处一室，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风清羽余光扫过同样知情的荀高，却在对方眼中瞧见了更深的忧虑与困惑。他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中荡开一圈涟漪。
有些事，越是反常，越不敢妄加揣测。
午时即近，姬玄终于踏入前厅，水蓝色衣袂带起一阵熟悉的沉水香，那右边的袖口处还隐隐有一处污迹。他将那叠试卷连同原石往案几上一搁，吩咐道“胡昆，你来批阅。顺便——”话音微顿，“把这块原石剖开，验验是否真有蓝紫双色。”
胡昆手一抖，茶盏险些翻倒。他盯着那块其貌不扬的原石，喉结滚动——从业三十载，何曾见过能同时开出蓝紫双色的奇玉？正要开口，忽听门外侍卫急报：“陈侍卫求见。”
姬玄眸光微亮，急切转身时袖摆还扫翻了案上的一只茶具：“带他去玲珑阁。”话音未落，人已跨出门槛，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串渐远的脚步声。
主子前脚刚走，风清羽便一个箭步窜到跟前，山羊须激动地翘起：“老胡，快瞧瞧这小丫头答得如何？”
胡昆清点试卷时，发现少了姬玄临时加题的那一页。他心中略感失落——本还期待着看公子又出什么刁钻题目。摇摇头，他执起朱笔开始批阅。
笔尖沙沙划过纸面，胡昆的眼睛却越瞪越大，连执笔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风清羽凑得更近，“莫非全错了？”
胡昆那张常年木然的脸上罕见地浮现裂痕：“满……满分卷？”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胡家三代经营珠宝，他在虞寒宫掌事也有近十载，还从未批出过满分卷——即便是他自己作答，在公子出的那几道题上，也总会有一两处与公子的标准答案相左。
更诡异的是，公子的这几道题目上月才从送过来，原定用于今年的司珍考核，绝无泄露可能。可眼前这份答卷，却像是……
“简直像是……”胡昆喃喃道，“照着答案抄的一般。”
一直坐在旁边漫不经心品茶的荀高终于按捺不住，凑过来问道：“难道公子给她透题了？”
风清羽抄起茶夹就往他脑门上一敲：“小高堂主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公子真要徇私，犯得着亲自折腾一趟考试。”他好奇地凑近胡昆颤抖的手指，大声念道：“库房有一颗夜明珠，明明能发光，却死活不亮，为什么？
随即又高声读出答案：“因为天还没黑。”
荀高俊逸的面容浮现一丝迷茫：“司珍掌事的考题……就这样？”他狐疑地看向胡昆。
胡昆无奈解释：“公子每年都会亲自出几道这样的题，说是要看看在虞寒宫当差的人有没有生活情趣。分值占比不高，不影响晋升……”他顿了顿，“只是多年来，能全部答对的人寥寥无几。”
荀高暗想，公子没参与他那里的提拔考试，难道因为都是实践制作？
风清羽兴致勃勃地继续念道：“库房里的金蟾蜍明明嘴里含着宝石，为什么还天天喊饿？”答案竟是：“因为它只吃“铜钱”，宝石太硬，硌牙！”
当念到“翡翠白菜为何总往墙角滚？”时，风清羽已经笑得直不起腰：“因为它听说'白菜价'是贬义词，不想被当便宜货！”
最绝的是那道：“会骂人的鹦鹉为何突然改说情话？”答案赫然写着：“因为它暗恋上了新来的画眉鸟。哈哈哈……”
胡昆与荀高相视苦笑。那些在外头将自家主子传成杀人狂魔的人，可曾想过这位令五国闻风丧胆的虞寒宫主，私下里竟是这般……顽劣？
莘颜踏出藏书阁，径直走向庭院中央那座精致的葡萄架。红木搭建的架体古朴典雅，顶棚横梁早已被繁茂的藤蔓织成天然的翠色穹顶。一串串紫玉般的葡萄从藤叶间垂落，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她轻抚过扶手椅上细腻的木纹，这座椅与葡萄架浑然一体，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刚刚考试费了些脑子，早上又只用了碗粥，此刻腹中正空，便踮起脚尖，从藤蔓外缘摘下一串最饱满的葡萄。指尖轻捻，薄如蝉翼的果皮便绽开，露出里头琥珀色的果肉。甘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刚刚被姬玄恐吓的那点压迫感仿佛也被抚平了。
“娘亲！”
“灵宝！”
识海里两个声音欢快地交织在一起。经过几次的相处，莘颜对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已然驾轻就熟。
她吃完最后一颗葡萄，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顺势环抱住身旁的红木立柱，像搂着最亲密的伙伴般，与灵宝絮絮叨叨地聊起天来。
“灵宝，我刚才在识海里看见你睡觉的模样了。”她眼中漾着笑意，“小鼻子还一鼓一鼓地冒着泡泡，可爱极了！”说着伸手在空中比划着泡泡的大小，“可为什么我一出来就看不见了？”
灵宝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这应该是咱们的生物磁场在近距离时产生了共振！就像……就像两片树叶被风吹到了一起！”它想了想又补充道，“应该十米范围内，灵宝都可能和娘亲发生共振！”
莘颜“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地上散落的葡萄皮上，突然想到什么：“灵宝，你平时都吃什么呀？会饿吗？”
“我们昂鸟族在胚胎期可好养活了！”灵宝欢快地扑闪着翅膀，“光能、生物能都能转化成营养！”它突然顿了顿，小肚子发出“咕噜”一声，“不过……出壳后就要正经吃饭啦。树叶、果子都行，人类的食物……”说着突然咽了咽口水，似想到了某种美食，“灵宝应该也十分喜欢！”
“你还能出壳？”莘颜差点惊喜出声，手指快速在柱子上画着圈圈，才勉强将这突来的好消息压下去，异世漂泊的孤寂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着落，她日后就可以和有形的灵宝依偎在一起了，想想都兴奋。
“什么时候？我们灵宝长大后是什么样子呢？”莘颜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小团子扑进怀里的画面。
灵宝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应该快了吧，按正常时间我早该成年了，只是经历了再生改造，才延缓了发育。”它扭头看了看自己背后那对小得可怜的翅膀，“我们原生昂鸟更像这个世界的青鸾，可没有这么可爱的人形。一定是娘亲的基因让灵宝变得特别，所以迟来的长大也是值得的！”
它似很喜欢那对闪着荧光的蓝色羽翼，说着突然忧心忡忡地摸了摸，“就是不知道出壳后，这对小翅膀还在不在……”
“一定在的。”莘颜用意识轻轻包裹住它，像捧着一朵会发光的云，“你都快要破壳了，身体早就定型啦。人类的小孩子就是这样，临盆前的宝宝几乎就和出生时一模一样。”
灵宝顿时雀跃起来，翅膀上的荧光都明亮了几分：“那我就放心啦！”
可转眼间，莘颜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灵宝，你说……我该不会真是M星人吧？不然怎么会和你有血亲关系呢？”
小团子突然蔫了下来，翅膀也耷拉着：“娘亲，这个我真不知道……”它用小胖手揉了揉发红的鼻尖，“要不是检测到遗传标记，我也不敢确定和娘亲的关系。我的记忆库里……根本没有娘亲的样子，只有少量残缺的语言片段。”
莘颜用虚无的手指轻抚过它头顶的绒毛：“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弄明白的。” 其实出生于高科技时代的莘颜，倒也不太在意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经历过姜家短寿的阴影，她早练就了随遇而安的本事，一向是个乐观、活在当下的人，身世之谜对她而言，不过是好奇心驱使罢了。
她心里之所以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不过是意识到，她终究不是像灵宝那样天生异禀的神鸟，即便真来自M星，恐怕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而灵宝身上那些神奇的变化，反倒因她的基因所致。方才还在幻想，等恢复记忆，说不定能像话本里的仙女那样，一挥手就把大魔王拍飞到九霄云外。现在看来……呜呜~不开森。
“其实……”灵宝突然想起什么，翅膀尖亮起一串数据流，“我的智脑里锁着几个加密文件，试过好多方法都打不开。说不定……那里就藏着关于娘亲的记忆！”
“灵宝，”她突然促狭地眨眨眼，“你两个脑子一起转，会不会自己跟自己吵架呀？哪个更厉害？”
小团子立刻来了精神，翅膀“唰”展开：“主脑才是指挥官！智脑就像……嗯……”它歪着头想了想，“就像娘亲的自动驾驶系统！不过——”突然压低声音，“要是有人想强行破解智脑，主脑就会'砰'地死机！”说着还做了个晕倒的动作，小翅膀一抽一抽的，活像被雷劈了。
莘颜被灵宝的样子逗乐，笑得双肩轻颤，忽然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