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姬玄闻言一怔。他原只想着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便于监视,却忘了她还是个需要梳洗更衣的姑娘家。清霜阁本是库房重地,平日少有人至,任她在里头折腾也翻不出什么浪来。可如今那间茶室既成了她的闺房,确实不便再让男子随意进出。

“胡昆。”姬玄当即吩咐,“往后物件交接就改在这凉亭处。”说着指向清霜阁宫墙外竹林边那座精巧的八角凉亭。

胡昆何等机灵,立时领会主上用意,却又多问了一句:“那每月中旬的库房盘点……”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司珍掌事中有不少是男子,虽只是白日里公干片刻,不知……”

姬玄挑眉:“你们还需进她卧房盘点?”

“不、不必!”胡昆被问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

“那便照旧。”姬玄一锤定音,顿了顿又补充道,“让姜姑娘随你一道清点入库。”

胡昆躬身应下。一旁的乌木虽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多问半句,只默默挥手示意仆从将马车引向凉亭方向。

众人各自散去后,姬玄独自沿着幽径返回醉音楼。行至殿前,忽见南旋公主立于一棵苍劲的古槐之下,肩头青丝微乱,侍女绿夭不停为她摇着团扇,像是已在此等候多时。见他走近,南旋眸中一亮,快步走出树荫,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欢喜:“玄哥哥!”

姬玄微微颔首:“公主,日头正烈,怎不在殿中歇息?”

这客套的问候却让南旋眼睛一亮,她心中微甜,笑盈盈道:“玄哥哥近日太忙了,我都寻不到机会与你说话,特意在此等你。”

姬玄神色微敛,语气转淡:“是我怠慢了。下午与大哥约了狩猎,正要回去更衣。公主若有兴致,不妨同往。”

见他要走,南旋终于按捺不住:“玄哥哥明知我怕林中虫蚁,却故意邀我同去,是不是……是不是在躲着我?”

她攥紧了袖角,心中酸涩翻涌。七年了,她放下公主的骄傲,一次次靠近他,扮作他可能喜欢的模样:贤淑、娇俏、可爱、高雅,可他却始终疏离如初。今日她鼓足勇气在此等候,便是要问个明白。

“你让王兄回绝我,连当面解释一句都不肯吗?”她抬眸望他,眼中水光潋滟,“究竟我是哪里不好,我们相识七年之久,你深知我慕你,恋你,只想嫁给你,从未变过,为何……为何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姬玄沉默一瞬。

他并非不知她的心意,只是……幼时那个怯生生跟在他身后的小丫头,何时变成了这般执拗的模样?他记得她曾因一场高烧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守了她一整夜,喂药擦汗,低声哄她:“别怕,我在。”那时的她,依赖他,却不纠缠他。

可如今,她步步紧逼,非要挤进他的人生,做他的枕边人。

——这让他难以接受。

“公主,”他终是开口,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很好,只是非我所属。往后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不必再找你大哥说项。”

南旋浑身一僵,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她不甘心!她自认才貌双全,身份尊贵,比那些被送进他宫里的女子强上千百倍。他怎会……怎会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她声音微抖,“难道你属意前日送来的那个女子?听说你将她安置在清霜阁,这几日都陪着她。”她咬紧唇,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她不过是别人送来取悦你的玩物,凭什么住清霜阁……”想起自己每次进清霜阁都要恭恭敬敬递帖子,胸口顿时涌上一阵酸涩。

“玩物?”

他本不想把话说得太绝,可她偏偏要咄咄逼人。既如此,不如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你说得对,”他冷笑一声,语气讥诮,“她确实比那些俗物有趣得多,清霜阁配不上她,该换个更好的地方。”

南旋脸色煞白,满腹委屈被呛得不知从何说起。

姬玄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心底却翻涌着不适与烦闷。

——终究是当妹妹亲手照料过,如今这般局面,也非他所料。但他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话已说破,不如就此斩断,也好过让她继续沉溺其中。只希望今日这番决绝,能让她真正醒悟。

南旋怔怔站在原地,指尖发冷。她原以为,他是因为病痛才疏远情爱,甚至想过他是不是自卑,所以她一次次放下尊严,主动靠近。可如今才明白,他待她日渐疏离,仅仅是因为——她从未入过他的眼。

槐叶簌簌而落,她忽然想起初来虞寒宫时,她染了风寒,他亲手喂她喝药,温声哄她:“慢些,别烫着。”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温暖。

而如今,却连半分温情,都不愿再施舍给她了。

一滴泪砸在绣着金线的裙摆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南旋猛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竟在宫道上落了泪。她慌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却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公主,婢子做了小吊梨汤正欲给公子送去,您要吗?可需婢子给您送一份过去?”

这声音柔得像三月春风,却让南旋浑身一僵。她缓缓转身,便看见温婵捧着食盒立在廊下。这女人今日穿了身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偏生衬得肤若凝脂。更可恨的是她眼角那颗泪痣,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

南旋的目光落在食盒上雕着的青鸾纹样——那是姬玄最爱的食盒。她突然觉得喉头发紧,方才被拒绝的羞愤与此刻的妒火交织在一起,烧得她心口发疼。

“谁要吃那玩意!”她怒瞪着温婵,语气活像个拈酸吃醋的深闺怨妇。

温婵却不恼,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抬眸时,南旋公主见她眼底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总觉得对方在嘲笑自己。

“绿夭!”南旋猛地攥住贴身宫女的手臂,“我们走!”

主仆二人匆匆离开醉音楼,南旋的裙裾扫过阶前落花,带起一阵香风。直到拐出西边的院墙,她才猛地停住脚步,指尖几乎要掐进绿夭的肉里。

“她肯定都听见了……”南旋的声音发颤,“看见我被玄哥哥拒绝,她心里不知怎么笑话我呢!”

绿夭忙用宫扇为她遮阳,轻声道:“公主多虑了。那温婵哪有资格嘲笑公主,二十六了还未开脸,玥宁夫人送来的美人里就属她年纪最大。听说公子连正眼都不瞧她,她名份上虽是公子的表姐,如今却只能委身为婢,生生将自己熬成了老姑娘。”

“可她能日日见到玄哥哥!”南旋突然拔高了声音,惊得树梢的雀鸟扑棱棱飞走。她咬着唇,眼眶又红了:“而我如今……玄哥哥怕是见我一面都烦,处处躲着我。”

绿夭连忙扶着主子在梧桐树下的石凳上坐下。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伴着清越的琴音,正是从归燕堂方向飘来的。小宫女眼珠一转,凑近南旋耳边轻声道:“公主且宽心。那温婵有何能耐笑话您,虽说是名门贵女出身,可这十年来伏低做小,殷勤侍奉,不也连音楼的门都进不了?而您在公子心中却始终不同……”

她故意顿了顿,见主子神色稍霁,才继续道:“您每次来虞寒宫,公子都会特意吩咐准备您爱吃的茶点。公子见多了那些古玩珠玉,肯定也不觉得稀罕?不过,公主能在寿宴上……”

见南旋微微侧耳,她方兴致勃勃地说:“若公主肯纡尊降贵,为公子献上一支《霓裳羽衣》,以公主的倾城之姿,定能让满座惊艳。到那时,公子必也能感受到您对他的一片深情。”

“献舞?”南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黯淡下来:“本公主……本公主行吗?”她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绣帕,那方精致的丝绢早已被揉得不成样子。

绿夭见状,连忙跪坐在主子脚边:“公主忘了?您八岁就能跳整支《霓裳》,连大王都夸您有天分呢!”她压低声音:“奴婢听说秦姑姑新调教了几个舞姬……”

南旋突然站起身,眼中燃起一簇火苗。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打断了绿夭的话:“走,我要去清霜阁。”

“啊?”绿夭一惊,“找秦姑姑不是应该去归燕堂?”

“自然是先去见见那位'清霜阁的娇客',跳舞之事稍候再议。”南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手理了理鬓边的珠钗:“本公主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能让玄哥哥这般另眼相待。”

“哦,哦!”绿夭连忙跟上,对公主跳跃的心思,她早习已为常。

主仆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醉音楼的□□深处。而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假山后,温婵静静立了片刻,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食盒里冰凉的梨汤早已变热,被她全部倒入了近旁的渣斗内。

公子又怎会吃她送去的点心,哪次不是被殿里的小厮倒掉或分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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