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行山律堂门口。
“好了好了，赶紧散了。”一个穿着青色直缀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庭前，挥手作驱赶状，“一群小崽子凑什么热闹，已经卯时三刻了，要去看旭日的还不赶紧去，聚在此处做甚？”
“旭日哪有这场景好看啊，对吧，堂主大人！”一人在阶下喊话道。
只见那副堂主背后的空地上，跪着两个凌乱的人影，观其面容，皆是肿胀崎岖惨不忍睹，像是被人狠打了一番。
几名执事正围于两侧，紧急处理着两人身上栓着的囚灵绳。
“对，对你个头，小赤佬，你爹把你送到这不是让你来饶舌耍滑的！修行修得乱七八糟，还有心情看风景管闲事，我明日便修书一封，让你老子好好来管管你！”黄仲秋板着一张肃穆的脸，恨铁不成钢道。
“别啊！黄叔叔，我知道错了。”周佳玉眼见形势不妙，合起折扇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晚辈修为精进了不少，不信您瞧瞧？”
黄仲秋半信半疑地捉住周佳玉的手搭脉，紧皱的眉头渐松，口中却仍是不饶： “屁大点进步就喜形于色，道心如何稳固？”
周佳玉乖巧道：“嗯嗯，那…家书？”
“去去去，臭小子！”
黄仲秋横了他一眼，作势伸腿踹去，周佳玉躬身一躲，灵巧地避开了。
时令春分，万物复苏。
山道旁的一株古桃树始盛开，树冠蓬勃四展，枝条满簇花朵，低垂于空。虞衡靠在树干边，看着前方围聚的群影，偏头哂笑道：“还是这么没新意。”
他曲手弹过去两道黑影，分别没入张言风和李勇眉心。那头的执事也在此时解开了灵绳，把人抬了进去，闹剧就此终止，大门一关，众人没了看头，纷纷散了。
虞衡抻了个懒腰，跟随众流而去。
出了道口便是外峰名胜之一—雾崖，此处断崖平台延伸甚广，云岚缭绕。且往东就是篱原城镇烟火，地域辽阔，视野丰富，是欣赏日出的绝佳场所。
此时甚早，天空尚且泛着青色，远方世俗城镇沉浮在清冷雾霭中，已然炊烟四起，一派祥和之色泛于眼中。
零星的弟子开始摆弄起手头上的刻录石，不断调整方向，以便记录下即将到来的日出盛景。
“话说，那两人是谁啊？”崖边一处小团体中，有人疑惑道。
“脸都肿成猪头了，谁能认得？门内律规严禁私斗，哪位人才这么勇，敢公然挑衅律堂权威。”
“哼，可惜隐秀山那阎王尚远在初狩前线未归，不然就有好戏看了。”
“哦呦，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狠辣无情，落在他手上可没有好果子吃。”
“哎郑哥，前段时间女舍院里不是出了个淫贼吗，有人指认了虞衡，却苦于没有证据，最终不了了之，这极有可能是一场蓄意报复啊。”
“不排除，不过我早就看那小子不爽了，一个被行衍宗赶下山的废物怎么有脸跑到剑宗来…”
“一定是他！那另外一个想必就是他的同伙了。”
“不对，那煞星人缘没那么好吧…”
“你们在说我吗？”
一道不冷不淡的声音倏尔插进几人的谈话中，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虞衡无视几人，径直走至崖口边，抬手一点，空悬的刻录石上立即弹出几道层叠递进的大小法阵。
他以指节轻巧地拨弄了几下，调了个合适的方向，前言不搭后语道：“鸽子蛋里藏机关，你们说这人厉不厉害？”
虞衡行动过于自然，以至于几人等他说完了才反应过来。
刻录石的主人厌恶道：“啧，拿开你的脏手！这东西有价无市，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语毕，他翻了个白眼，几步冲上前，肩膀狠狠向虞衡撞去。谁知扑了一空不说，还冷不丁被勾了个趔趄。
他下盘一个不稳，猛地砸到断崖缘口，下巴磕到岩石上，发出一声彻骨的痛嚎。
“……我靠，你xx的，敢躲老子！！”郑业成疼得眼角飙泪，半天爬不起来，“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
还未等他说完，一柄锋利的薄刀忽而自崖下劈砍上来，尖端刃口挥空而过，堪堪擦过郑业成面颊，带出一丝血线，嵌石三分。
身后准备拉人的，无一不吓坐在了地上。郑业更是被骇成了对眼，直接晕死了过去。
“啊，抱歉抱歉。”
崖下倏忽传来道清脆的人声，下一秒，一个人影攀着岩石翻了上来。
与此同时，一点红晕刺破天际，旭日初显峥嵘。橙暖色的光辉如涓水细流，芽枝漫长，逐渐铺散开来，遍染苍穹。
姜离光逆着光站起身，一眼便锁定了虞衡，朝他笑道：“哟师弟，又见面啦！”
虞衡只觉她突然有些刺眼，心中无意，却仍旧偏开头“嗯”了一声。
这处的动静闹得太大，一众人又爆发了吃瓜属性，三三两两的围聚过来。
“这人谁啊？”
“我可看到了，她方才是从崖下爬上来的，可怜的郑兄，就这么活活吓死了。”周佳玉以扇遮面，哀叹一声。
“不会吧，真死了？”
“周少爷胡诌的你也信？太好骗了吧。”
……
姜离光见这仗势丝毫不觉得尴尬，向前一揖礼，大方地介绍起了自己：“诸位同修早，在下姜致，乃落霞峰魏长老所荐，初入外门，未及向各位问好，还望海涵啊。”
玄凌剑宗每八年开放一次山门招收弟子，但为避免因时间制度而错过英才，特许长老及以上职权者游历纳才，广收新源。
不过制度有规定，无论天资多好，都不能直入内门，需得通过外门历练考核才行。
“竟是举荐弟子，师妹想必惊为天人。”一听到姜离光的来处，便有人开始拍马屁道。
“呵，什么惊为天人。”有人出言讥讽，言语蔑视道，“那魏妖人举荐的，怕不也是个妖人。再这样下去，落霞峰可真要成了妖精窝了。不愧是那姜离光的师姐，一个德行。”
“说起来，这位师妹和她同姓氏哎，和叛徒走狗一个姓，师妹难道不觉得耻辱吗。”
“这位师兄的口舌好生利索，只是你既有本事唾骂别人，却没骨气抛弃因她而兴起的便利，岂不虚伪？”姜离光拍掉身上的尘土，不以为然道。
“你！这东西谁稀罕！”那人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刻录石。
“不稀罕你为什么还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假君子。”姜离光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我，我！”那人气急，举起手臂作势要砸，可临了了了，还是狠不下心来，这东西黑市里淘的，贵得要死。
“一个卑劣叛徒的东西，不要便不要了，我支持你，赵兄。”周佳玉看热闹不嫌事大，摇着扇子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了那人身上，那人只觉如芒背刺，压力山大，最终在一众热切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虞衡好整以暇地抱着臂，懒散地靠在了一边的大树下，闭目回想着此前有关姜离光的所有细节。
有意思，紫灵花竟然被她捷足先登了，难道…
“嘿，师弟，想什么呢？”
一道偏亮的声线凌空响起，虞衡睁开眼，望着不知何时站到他跟前的姜离光。
他站直身体，唇角勾笑道：“在想怎么回报师妹。”
“师妹？怎得不叫师姐了？”姜离光歪头道。
虞衡会心一笑：“师妹若是想我如此叫，我再改口便是。”
这反派怎么跟你形容的不一样啊统子，你看这明媚讨巧的笑容，谦逊有礼的态度，一点也不阴郁，不别扭啊，姜离光在心中道。
【宿主，您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迷惑了，能被魔婴寄生的人，本身就不是善茬，这类人一般都很能装的。】
姜离光点头，确实如此，毕竟是小说里的大反派，且有毁天灭地之能，不能大意了。
她再朝虞衡看去，对方依旧笑得温和，还学着她的样子歪了歪头。
姜离光：……好犯规啊！
【喂喂宿主，不要上头啊！正事正事！】
因为玄凌特殊的选拔机制，为防止昨天的事再发生，姜离光适才隐藏身份来到外门。
她今晨攀登峭壁也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因为系统又发布了一项任务-搓药丸投喂大反派。
而紫灵花，就是其中一味重要药引，紫灵花吉光片羽，久不出世，是个早早被传灭绝的品种。但据系统检测，此花竟然重现生机，枯木逢春长在了宗门内，且未被采摘。
为免出差错，她深更半夜就支了帐篷在崖壁上，看护得紧紧的，花一开就立马收入了囊中。
“你怎么这么快就下地行走了，不多休息两日吗？”姜离光开始找话题。
虞衡笑回：“我恢复能力比较好，加之师姐所赠良药，已经愈合大半，不碍行走的。”
“只是我比较好奇。”他面上拢着一层暖光，模样关切地看着她，“师姐今晨何故攀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呃…没什么，就是锻炼锻炼身体。一日之计在于晨，这种极限运动能够很好的提高身体耐力，这样我的体术必然日行千里哈哈。”姜离光信口胡诌道。
“原是如此。”虞衡眸光意味深长，缓缓道，“师姐竟如此勤奋，将来必是人中龙凤。”
“师弟谬誉了…”
“嗯…还有…东律的事。”虞衡欲言又止，眼底泛出担忧之色，“律堂严苛，恐会危及师姐，况且那两人好像有点家世，他们万一…”
“没关系，根据规定，我这属于正当防卫，就算查到了，也不会严惩的。”
“至于那两人，不管他们背后何种势力，这儿都不是任其撒野的地方。”
说到此处，姜离光面有不虞，极为不齿道，“此等行径，和畜牲有什么分别，要不是我迷路误打误撞，还不知他们会干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虞衡眸光稍动，拂衣环手，语调里掺出冷意，“师姐眼中是伤天害理，可到他们那里，这将会成为不容置疑的义事。”
“说来很可笑，人一旦融入某个群体，个性便会湮没，变得自私，盲目，愚不可及。而我，通常不喜欢这类人。”而不喜欢，他们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虞衡乌玉似的眼瞳里不再存有笑意，整个人沉寂下来，站在萧索的冷风中看着姜离光，似乎在等着她的回话。
虞衡情绪跨度之大，使得姜离光精神一振，要来了吗？属于反派的气场。
她斟酌好语句，准备来一段长辈式肺腑发言：“确实，不过也有人意志足够坚定，也足够聪明，能够摆脱群体思维的挟制，你…”
此后每说一句，眼前人便往前行一小步。她虽有所顾虑，但却始终岿然不动，任其靠近。到了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微乎其微，彼此呼吸交织，“难舍难分”。
虞衡个头比她高不少，肩膀也宽阔，靠过来时，像压过一片阴云。
旋即姜离光的肩膀便被按住，他低靡又极具蛊惑的声音像鹅毛落于耳边，温柔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那师姐的意志足够坚定吗？”
“还是说，也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面对如此明显的压迫姿势，姜离光丝毫不怵，她骤发而起，一把揪过虞衡的衣襟，将他推撞到身后的树干上。
笑话，原身三百多年的阅历和道行加诸己身，虽然有些消化不良，但还不至于被一个毛头小子的伎俩吓到。
“没有人非黑即白，我亦如此，但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你若有疑，大可不必如此忸怩作态，直接问我便是！”
姜离光很快松下手，点到为止，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毕竟是任务对象，是她回家的唯一一把钥匙，不能闹得太僵，不过她也不会一味的讨好纵容就是了。
只是她走得太快，自然没注意到虞衡眸中瞬息而逝的讶异和陡然而起的兴奋。
哈哈，不同！到底是哪里的不同？他一定要揪出来，不择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