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晏承气息有一瞬紊乱。
身下人睁着双湿漉漉的杏眸,眼眶泛红,闪烁着水光,她微嘟着红唇,小脸全是委屈。
“连你也欺负我。”她嗓音软软的,带着轻颤:“我只有你了。”
这一想,许柚心底的委屈越发浓烈,宛若清明时分的细雨,源源不绝。她忍着鼻尖酸涩,用力眨了下眼,扭开头,不想他再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
梁晏承松开手,翻身回到地上,他背对着许柚,轻声道:“女子最重名节。”
许柚嗖的弹起身子坐起。
名节?他在说什么?是责怪她孟浪?
许柚拳头捏紧,在他背后猛地锤一下,怒道:“我是对梁侍卫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被压的是她,被欺负哭的是她。她若算孟浪,那他的行为就该是采花大盗!
她冷哼一声:“方才捏着我手腕的是谁?压着不让我动的是谁?摸我头发的又是谁?”
许柚心想,他倒是会冠冕堂皇教训自己,自己干的这一桩桩事又谈何在乎她的名节?
梁晏承哽住无法辩驳。
他忽地站起,转过身,眉心拧成一团,垂下眼帘用困惑的眼神凝视少女。
怎一瞬间又变成对他质问?上一秒哭泣的布偶娃娃现在又像个愤怒的小狮子一样,满眼怒意的像是要撕掉他身上一块肉。
他高大的身影将光线遮个干净,许柚有种被人居高临下睨着,低人一等的错觉,她不服输地从床上爬起,神色得意看着比自己矮几分的人,勾唇浅笑。
梁晏承:“......”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过去哪有机会和她这般亲近,更不曾去琢磨女子的心思,他现下着实看不懂她。时而弱小可怜,时而娇俏得意。
“说啊?你不是很会说。”许柚扬着下巴,斜睨着他。
梁晏承:“......”
那双明亮的杏眸甚至还朝上翻了翻。
这到底有什么让她骄傲的?
他闭了闭眼睛,长叹口气,讷讷道:“是属下逾矩,日后任由小姐惩罚。”
惩罚?她要的可不是惩罚!
许柚不满他得敷衍,眼眸一眯,没好气道:“方才按着我的时候怎么不想逾矩?让你松开为何不动?”
一会儿克己守礼,一会儿以下犯上,这哪是她拿捏人,分明是她被人拿捏。
许柚皱皱鼻子,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更加恼火。
“小姐不该随意触碰男子,更别说做出那般动作。方才你应是有感觉,若属下真有不二之心,便可轻易将你制服。女子力量在男子面前微不足,你怎可冒冒失失上手。”
“即便小姐信任于我,也该和我保持距离,对我抱有警惕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梁晏承大抵是真被气到,少见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话。言辞犀利,字字句句皆砸地许柚发懵。
什么叫随意触碰?她何时摸过别人?方才也不过是用指尖轻轻点了下他的脸颊,她还没怎么感受直接被人掀翻到床上。
倒是让她真切体会一把被人箍死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感受。
“很好。”许柚气的在床上来回踱步,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梁晏承,脸颊憋得通红,要她保持警惕心?
她不是傻子,她也想问,为什么那个给她解围的少年后面又出现帮助他们找客栈,他熟稔的模样怎么可能是个热心路人?
可那人分明站在对面看她被人戏弄半响。
许柚今夜每回想一遍都会后背发凉,吓得头皮发麻。
梁晏承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的样子彻底将她惹恼,恐慌、烦躁的情绪,狼藉不堪的模样,一股脑的浮现在眼前。
她上前两手抓住他的衣襟,气急败坏:“我只能依靠你回京,你弄丢我,我气、我恼,但我不敢说半句重话,因为我怕下一秒就会被抛弃。”
“我现在就像一块抹布,不对。”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冷声道:“抹布尚有用途,我不过如同菟丝花寄生在你身上,我拿什么去和你保持距离,梁晏承,我今天差点被毁!我巴不得一直拽着你,让暗地里的人没法对我下手。”
“你让我对你保持警惕,好,我问你,那人是谁?他为何帮你开厢房,你们又是如何认识?他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鹤城,又这么巧今晚出现?你会告诉我吗?”
许柚拽着他的衣襟,怔怔地看着他,等着所谓的答案。
梁晏承哑然,他不曾想,许柚今夜会在意这些事情,竟心思敏感至此。他自认一路也算悉心照料,竟还让她担惊受怕,她何曾受过这么大委屈。甚至他早已承诺定会安然送她回京,依旧不能让她安心。
羽书的事情他无法解释,但菟丝花绝对是无稽之谈,他沉声道:“属下护送小姐回京本就是职责所在,绝无半分勉强。那位小郎君是我意外相识的故人,同小姐走散后我恰巧遇见,便托他帮忙寻找。
“帮忙?”许柚眸光灼灼,死死盯着他的表情,
“可我被那人围堵时,他就站在斜对面眼睁睁看着,若非我放手一搏,朝他跑去求助,今日我又会是何种处境?”
谁曾管过她被人堵截时心里的恐惧,在知道他们相识的那一瞬,许柚心中不是没做过坏的设想,是不是梁晏承也在暗处看着,看她有多狼狈,有多不堪?
她既想要亲近他,又怕被他耻笑。
随行丫鬟全都死了,许柚自跳崖后身边只有这一个人,她忍不住想拽着他,想贴着他。
有个秘密藏在她心底一个隐秘的角落。落崖以来,只有眼睛看着他,手摸着他,许柚才会真的安心。什么安神药,安神茶,都不如梁晏承的一截衣袖于她有用。
然而眼前这个人,他什么都不懂,只会教训她,告诉她女子名节,她能不懂名节?
可她怕,她夜夜噩梦缠身,那日刀光剑影、尸横遍野的场景如同陷入魔障般不停的在她脑中回放。她无人诉说,无人倚靠。
许柚蓦地心底发凉。
他到底懂不懂,还是说只有她太看重那段年少的时光?
梁晏承瞳孔微微一震,眸光闪了闪。
他不知情,是羽书自作主张,他脸色沉了下来,那种情形无论是何原因他都不该等在原地。
羽书,他当真大胆,是笃定许柚不会说出这般委屈心事?
梁晏承眼底划过一抹危险的精光,嗓音凉薄:“此事属下会给小姐一个交代,你无须忧虑,我定会将你安然护送回京。”
“所以,你同那人究竟如何认识?”许柚并没有轻易放过他,她久居国公府后宅,梁晏承是他院里侍卫自然同她一般,他是如何认识那人?
太巧了,许柚总觉得他在瞒着什么?
梁晏承顿了顿,开口道:“他名为羽书,有次出府,偶遇他被人欺负,出手相助而结识。”
“就这么简单?他是何身份?”许柚追问。
“属下不知,并未细问。”
“他来鹤城可有原由?”
“今日小姐突然失踪,我只顾上托他帮忙寻找,尚未询问。”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许柚却心口一沉,她现在更笃定梁晏承同那羽书关系绝非一般。她看的清楚羽书看向她和梁晏承时眼神得差异,更知道梁晏承不是个会轻易信人的性子。
他信那个羽书。
“你没骗我?”许柚神色平静,她坐回床上,没敢去看那双眼睛,她怕从里面看到假意。
“未曾。”
骗子,许柚心想,你现在就在骗我。可她只能装作不知,今夜的争吵本就够多了,再同他争辩下去,只会惹人生厌。
他不说,她便装作不知。
但他挡不住自己去问别人。
小少年总比他好骗许多,许柚心底打定主意,明日要从羽书那里套出话。她不能这一路像个傻子,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谁想杀她?
许柚从不知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人追杀,却还是被逼跳了崖,落魄至此。
她感到一阵疲惫,背对着梁晏承,淡淡道:“你走吧。”
“不怕吗?”他问。
许柚轻声说:“我总要适应。”
“我就在隔壁,若有事立刻出声喊。”
半响没听到她的回应,梁晏承垂眸看到她已经闭上眼睛,心口微滞。
突然的沉默让他稍感不适,他蜷了蜷手指,站在原地呆站片刻。
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的那一瞬,梁晏承眼底霎时覆上寒冰,转身大步朝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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