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灯火一盏盏亮起,从远到近,直到打亮在那人的身上。
那身躯高大而挺拔,没有一丝流浪者常见的委曲和拘束。
那是从无尽的黄金和力量中,滋养出的优渥身姿。
摩勒塞格斯,抬起了眼帘。
他温和、谦逊而友善地抬手,打招呼:“幸会。”
——他确确实实是在试图表达着这样的情绪。
他的嘴角有笑意,声音柔和,礼仪款款,就像任何一个人类的贵族青年。
他甚至伸出手,准备等待接下来的握手。
可是,在火光照亮他的那一刻。
整个地牢中的人们,便感到了一股由骨髓刺出的,麻木心脏般的凛冽严寒。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聚焦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庞。
还有……他的眼睛上。
摩勒塞格斯确确实实是在微笑着的。
火光中,斑驳的影子在似笑非笑的黄金瞳里摇曳。
人们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凉气,向后倒退。
地牢深处,传来野兽不安的怒吼,它们正焦躁地撞击着笼子。
“摩勒。”洛西芙双手抱臂,叹了一口气,“或许你还得再温和一点。”
摩勒塞格斯挑了挑眉:“成为人类还真是繁琐。”
“不过,我现在很想听你的。”
他扫视了一圈地牢,和地牢中的人们,向上张开手指,又握拳。
身上的魔力场,便以更大的力量收敛起来。
距离他最近的夏莉,长处一口气,一下子松弛下来,半跪在地。
她艰难地抬起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摩勒,一字一句:
“我……知道你是谁。”
“是吗。”摩勒勾起嘴角,“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夏莉:“……”
“拥居在下方的人们如此之多。千万人可以认识一个人,那一个人却连任何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他用平缓的语调,莫名说着长长的句子,“人类的社会,不公平。”
“摩勒。”洛西芙再次。
他移开目光:“随便吧。反正我今日心情不错。”
……
来到地牢的中心,摩勒走得很缓慢。
这里的人们都不敢近身,也不敢搭话。
地下的世界,虽然遭遇噩耗,但依旧在夏莉的代理下井然有序。疗伤、准备食物、照看野兽、打铁等等,像往常一样。
毕竟,人人都想存活。
正式以人类身份露面的第一天,冰龙感到了一丝无聊。
其他侍卫们继续各司其职,去往地牢的各个角落,照顾野兽和伤员。
摩勒跟在洛西芙屁股后面。
“现在要处理什么事务呢?”他问,“你要去治疗那些没有腿的人类?”
洛西芙:“嗯。”
“有什么好治疗的?”
洛西芙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人类喜欢活着。”
“不会觉得很麻烦吗?”摩勒又问,“我可以帮你,一次性解决所有痛苦。”
洛西芙:“不用。”
“那我该做些什么?我能先去城堡看看吗?我闻到黄金的味道了。”
“不能。这样会破坏我的计划。”
“可是我现在很无聊。”
“……”
洛西芙已经开始觉得他很烦了。
她转过身,恼火道:“你就不能想象你仍旧还是一头龙,然后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吗?我现在有事,别烦我!”
摩勒塞格斯皱起眉头。
作为刚刚成为人类的龙……他不太理解洛西芙为什么发火。
所以,他只是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然后,说出实话:“我只喜欢在黄金上睡觉。你这里破破烂烂,不配让我睡觉。”
洛西芙:“……”
她递给摩勒一个水盆:“去装点水过来。”
摩勒把水盆接到手上:“这是什么东西?”
“盆。”
“用来干什么的?”
“装水的。”
“我不需要盆也能为你弄来水。”
“我知道。”洛西芙回答,“我只是想暂时摆脱你。”
摩勒塞格斯淡淡瞥了她一眼,拿着盆转身走了。
在他那复杂又简单的头脑看来,洛西芙这是有点拔x无情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这毕竟是成为人类的初体验。
所以摩勒塞格斯的反应,只是冷哼一声。
洛西芙这才得以继续把注意力放到治疗伤员们身上。
“似乎有一些新面孔。”洛西芙说。
夏莉从旁边走过来:“是的,圣女大人。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带着他们,逃过了帝**的耳目,将王城里一些因为龙灾而几乎无法存活的奴隶接到了这里。”
“——以您的名义。”
“我的……?”
“嗯!”夏莉点头。
“地面上不少曾经的流浪者,有铁匠、商人、干杂活的、乞丐等等。多了一百多个呢。”
“我知道,您会这样做的。”
看着她,洛西芙沉默良久。
夏莉比她要高,身体也要更强壮。她的目光炯炯,身上仿佛有用不完的能量。靠近她的人,都会被她所感染。
洛西芙很羡慕。又对此感到悲伤。
因为……她不知道这份能量,还能感受多久。
在很小的时候,洛西芙似乎也是夏莉这个样子的人。
不过那已经太久了,记不清了。
甚至那时候,冰龙还没有用吐息摧毁她的家园,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小孩。
“……夏莉。”
“我在。”
“关于他,你不想聊聊吗?”洛西芙问。
闻言,夏莉的目光,看向还在和水闸作斗争的摩勒塞格斯,收回来。
然后,坚定地投放到洛西芙身上,摇了摇头。
“暂时不了。”夏莉说。
洛西芙问:“为什么?”
她想了想。
“圣女大人。”
“其实,我不是因为您拥有被造物主祝福的圣印,或者是被皇室所认可,才称呼您为圣女大人的。”
“而是因为……”夏莉抬起头,扯起嘴角,冲她笑起来,“这片地牢。”
“您不是造物主的圣女,也不是帝国的圣女。”
洛西芙手中的干花,在咒语书本上散发出浅金色的光芒。
这是即将用来治疗伤员们的工具。
“——您是我的圣女。”
洛西芙一下愣住。
她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强大的并不是治愈魔法,而是您。是因为您的选择,治愈魔法,才能成为治愈的魔法。”
“您甚至并不需要是圣女。只要您是您,我就愿意相信,愿意追随。”
“我们都从边境而来。有的人生活在地面上,做着最卑贱的工作,任人欺辱践踏。有的人则成为了所谓的勇士,与野兽搏斗来为人取乐。仿佛从一生下来,就已经如此低贱而卑微,仿佛从一生下来,就没有故乡,也没有家园。”
“可是,您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
夏莉用手背蹭了蹭脸庞上的血迹与脏污。双眼闪闪发亮。
就像洛西芙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但是于我而言,这段时间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晦暗、颠沛流离!”
“相反,我似乎发现了一些除了仇恨、抱怨、不平之外的情感。”
“那就是……怜悯。”
“我还苟活着,还有这条命,身体还算强壮,头脑也没有坏掉。也许,我也应该像您一样,试着为更悲惨、更可怜的人,做一些事情。”
“这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奔头,比之前在斗兽场更加强烈。”
“毕竟,我也算是个「勇士」嘛。”
……
说到这里,夏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后脑勺:“啊……这样直接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
洛西芙扯起嘴角,笑起来。
她好久没有这样由衷地笑过。
“总之!我想说的是……”夏莉咬咬牙,开口,“我觉得,您将变成人的冰龙带到这里来,一定有您的理由。”
“所以……在您需要我做些什么之前,我都不会多问。”
“我相信您。我想和您一起,做很了不起的事。”
洛西芙伸出手,将干花放到夏莉的手上:“好。”
“那么,来吧,勇士。”她说,“我们就一起,做很狂妄的梦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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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地下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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