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注射过修复剂了吧……好的……在门外等着……”
“等他醒来……打开门……”
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莱茵诺在一阵强烈的眩晕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一个正拿着他的终端通话的背影。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动静,门边的虫转身看向他,挂断了通讯。
威利安:“总算醒了。”
莱茵诺怔愣地看着面前的雄虫,木讷地开口:“这里是天堂吗?”
他记得战役开始的警报声,记得后颈的刺痛和药液的冰凉,还有决绝离去的背影,以及虽然看不清但能想象到的憎恨目光。
尤利斯说过,只要他有机会脱身,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他应该死了才对。
威利安:“很遗憾,现在你还上不了天堂,还有事需要你去完成。”
在震彻精神海的剧痛中,威利安从医疗舱内苏醒,程序运行结束的医疗舱自动弹开了舱盖,威利安艰难地爬起,撑着酸麻的双腿走出房间,来到中厅,便见到了倒在地上昏睡的莱茵诺。
他的身边有一只残留大半药液的针管,针尖还挂着透明的水珠,他的呼吸平稳,目所能及之处也没有明显的外伤,甚至连他摔倒地面的那侧脸颊上都没有淤青和擦伤。
应当是安定剂。
威利安:“醒了就赶紧起来,精神海攻击已经持续有一会了,时间紧迫,不能再拖延了。”
威利安的眼眶通红,手腕间已经浮现出了鳞甲,身体开始出现虫化迹象,但好在仍思绪清明,应当只是在精神海崩塌的初期阶段。
莱茵诺下意识开口:“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房间内修复剂的位置,你没有给自己注射吗?”
在进入医疗舱之前,莱茵诺就告诉过威利安,他会努力研制反向中和装置,如果可以研制成功,威利安便不需要注射修复剂也可以度过战役,剩下的这只修复剂可以让艾赛亚从沉睡中醒来。
而现在,威利安的精神海内依旧传来持续不断的疼痛,威利安料想莱茵诺的研究应当没有成功。
但不论成功与否。
他都已经决定了这只修复剂的用途。
威利安强忍着精神海的痛楚,低声说道:“我不需要,给艾赛亚注射吧。”
逐渐清晰的五感让莱茵诺恢复神志,莱茵诺沉默了片刻,强压下对自己还活着的震惊,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应对当下的情况。
莱茵诺:“不必如此,我在军区医院留了两针修复剂,可以给艾赛亚注射一只。”
威利安:“你不是说这两只要留给尤利斯和德克特?”
莱茵诺神色沉郁,哑声说道:“德克特已经不在了。”
此刻无虫说话,这场战役造成的伤亡是无可挽回的罪恶,每一条生命的流逝都沉重悲痛地压在两虫心间,压在所有参与此事的虫的心间。
威利安沉默地拿出修复剂给自己注射,莱茵诺走上前解锁生物锁,打开了防弹门。
门外一辆通体漆黑的越野车停在不远处,见防弹门打开,越野车的驾驶位上下来一只虫,与莱茵诺四目相对,僵硬地错开了视线。
是诺铂尔。
莱茵诺蹙眉回首,威利安解释道:“是我叫他来的,我们总不能走着去军部。”
在猛烈的精神海攻击波中,诺铂尔沉默地站着,明显已经注射过修复剂,看来是收到了他在先前定时发送的信息:
如遇极端情况,立刻注射,找个无虫的角落躲起来,直到危机解除。
威利安刚注射完修复剂,身上的鳞甲还未完全褪去,诺铂尔迈步走了过来,搀扶着威利安就想将他扶上后座,却被威利安制止。
威利安:“我来开车。你到安全屋内躲好,十二星时内不要出来,明白了吗?”
修复剂的效力是十二星时,在这期间,诺铂尔都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地待在安全屋内,若是超过这个时间……
那造成的伤亡是不可估量的,他们只能赌虫皇不会真的狠心至此。
威利安不容置疑地命令着,话语间丝毫没有与诺铂尔解释的意思。
莱茵诺也走过来,拉过诺铂尔的手,想给他录入生物锁的权限:“生物锁内侧的识别屏上有机关,使用时需要注意……”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诺铂尔狠狠甩开莱茵诺的手掌,径直转身坐回了驾驶室。
诺铂尔:“要么上来,要么我现在就走,你们自己看着办。”
不光莱茵诺,连威利安都愣住了:
诺铂尔从未这样说过话,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乖顺听话的虫崽,最多偶尔偷偷懒、闹点小变扭,从未用这般尖锐的语气针对过他虫。
威利安:“不要任性,诺铂尔!现在情势危险,你这样做会……”
诺铂尔:“危险又怎么样!”
诺铂尔哑声截断威利安的话。
诺铂尔神色压抑地瞪着车外的两虫:“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要好!总比被重要的虫合起伙来欺骗隐瞒要好!我是你威利安的雄弟,还差点成你莱茵诺的雄主,你们欠我一个解释!我现在就要!”
威利安还想说些什么,莱茵诺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现在时间紧迫,不是个争论的好时机,况且事已至此,再做隐瞒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将真相告知诺铂尔或许对他更有利,让他能更好地趋利避害,渡过此劫。
莱茵诺率先打开副驾驶车门,迈上了车,片刻后,威利安也一言不发地坐进了后座。
威利安:“去中央军区医院。”
威利安的声音低哑,像是挫败又像是妥协。
车辆起步,莱茵诺侧目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坐上的诺铂尔,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诺铂尔全程开得飞快,快到莱茵诺不安地扶着把手,威利安也脸色苍白。
诺铂尔的面色铁青,闷堵胸口的复杂心绪并没有因为得知真相而纾解,反而更加沉重地积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真相远超于他的想象。
一向温和正直的雄长君竟是主导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血脉相连的兄长不光知情还包庇掩护他实施计划,他曾经喜爱的雌虫也为了自己所爱入局,而那只雌虫却以对立身份意图了结他的性命。
沉眠的雄长君,重伤的兄长,死里逃生的莱茵诺,他们是这场惨剧的执行者,也是这场惨剧的受害者。
说恨是说不出的,毕竟不论是因为莱茵诺的坚持还是因为雄长君的默许和兄长的确认,那只珍贵的修复剂确实送到了他的手上,他们在自身难保之际还在尽最大努力保全他。
但说不恨也是不可能的,毕竟一路上呼啸而过的不止风声,还有虫民们痛苦的哀鸣,环顾四周,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火海炼狱。
诺铂尔不知该以什么心情面对这一切,只能沉默地加重油门,好像再开快一点,这一切就能快点结束一样。
好像再开快点,就可以逃避他曾迫切想要得知的残酷真相。
在威利安的指挥下,越野车一路冲进了军区医院一个已经废弃的后门,急停在楼前,众虫立刻迈出车门,冲向楼内。
莱茵诺:“我将那两针修复剂藏在了一个病房内,艾赛亚现在应该就在那间病房中。”
三虫沿着废弃的楼梯道,一路奔至顶楼,莱茵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拐进了一间病房,果不其然看到面色苍白的艾赛亚上将正浑身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他在药剂的作用下双目紧闭,但四肢已经布满了鳞甲,正在无意识地抽搐。
负责护卫病房的军雌们已然不见了踪影,大概已经前往楼下控制失控虫族,楼下交至着嘶吼哭嚎的喧闹声越来越近。
莱茵诺与两只雄虫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凝重:
精神海攻击波已经持续数星时了,附近已经有不少虫精神海彻底崩塌失去神志了,军区医院要沦陷了。
他们必须尽快撤离。
莱茵诺立刻附身探手至床板下摸索了片刻,很快拿出了两针修复剂,将一只收进衣间,另一针注射进艾赛亚的臂弯。
医疗监测仪尽职尽责地监控着艾赛亚的数据,莱茵诺屏息凝神却久久不见他的数据显示再起趋势。
莱茵诺眉头紧锁:“怎么回事?修复剂对他不起作用吗?”
在门口望风的诺铂尔神情紧张:“楼下声音越来越大了,大概已经到三楼了,上来的速度很快,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可怖的声音拨动众虫敏感的神经,而病床上的艾赛亚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威利安沉默片刻,开口道:“他已经用修复剂用了十几年了,已经对修复剂有耐药性了。”
威利安曾在夜里听见地下室传来压抑的痛呼,短则十几分钟,长则一星时,他知道那是艾赛亚在注射修复剂,从未去打扰。
诺铂尔诧异地投来视线,似乎对兄长既然那么早就有所察觉感到意外。
威利安:“修复剂对他生效的时间会比其他虫久,你们先回安全屋,此地不宜久留。”
听着威利安不容置疑的话语,诺铂尔失声道:“我们先回去那你呢?楼下失控虫化的虫随时可能冲上来,你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威利安没有说话,抬手抚上艾赛亚的终端,雄主的权限很轻易打开了艾赛亚的终端,威利安熟练地操作着,走廊应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威利安:“我锁定了本层所有的隔离门,除了废弃楼梯外,再无可以同行的通道,趁失控的虫族还未发现废弃通道,你们立刻离开。”
诺铂尔抓狂道:“那一道铁门能有什么用!完全虫化后的军雌不用三分钟就能撕开那扇门!你不能待在这!你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威利安:“诺铂尔!”
走廊外已经传开了利爪抓挠铁门的声音。
威利安强稳情绪,压低声音说到:“艾赛亚还没有醒,失控的军雌撕碎他也用不了三分钟!我是他的雄主!我不能留他一虫在这里!”
威利安神色严肃,语气坚定。
诺铂尔却仿佛听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
威利安是雄虫,没有作战能力,无法保护艾赛亚与他自己,如果虫化的军雌攻到这里,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局。
他会和艾赛亚一起死在这里。
……他要和艾赛亚一起死在这里。
诺铂尔:“好……好……我知道了……”
哽咽的气音暴露了年轻雄虫强忍的悲怆。
威利安:“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与自己的雄弟道谢。
莱茵诺安静地站在一旁张了张口,似乎想劝些什么,但年轻的雄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冲出病房,向废弃楼道冲去。
莱茵诺惊讶地问道:“你不带他一起走吗?!”
诺铂尔没有说话。
莱茵诺:“他现在很虚弱,你直接打晕他带走,他也反抗不了的!”
诺铂尔:“不。”
年轻的雄虫没有回头,但莱茵诺仿佛看到了他眼的泪光。
诺铂尔:“那是他的选择,我尊重他的选择。”
尊重这两个字是兄长从小到大教导他的礼仪,但诺铂尔觉得兄长从来不以身作则总是强迫他学这学那,一点也不“尊重”他,便从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如今,看到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雄长君,以及握着他的手,甘愿与他一同赴死的兄长,诺铂尔好像明白了兄长曾经的良苦用心。
诺铂尔哑声重复,像是怕莱茵诺没听清,但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诺铂尔:“我尊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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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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