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皇帝这么一问,杨首辅和荣掌印齐齐跪下叩首。
“圣上英明!”
那二人退下,皇帝单独留下了萧允墨。
“五皇子身体可无大碍了?” 作为堂叔,怀王殿下总还是要关怀一下小皇子的身子。
皇帝道:“幸好范太医发现得及时,对症下药,毒已经解了。”
“真是万幸!”
皇帝顿了顿,接着说:“是皇后手下的人干的,峻清对此事怎么看?”
“宫闱之事,臣弟不敢置喙。”
“你但说无妨。”
“臣以为,中宫贵为皇后,膝下又已有两子,皆年长于贵妃之子,下毒谋害幼童,实属没有必要。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应细细查之。”
皇帝颔首:“朕也是这般想的,只是皇后仗着太后母家的出身,向来目中无人,有时在朕面前都藏不住心高气傲,加之巫蛊之事,也未知是否真存了妒恨之心。”
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身着湖绿缠枝牡丹织金妆花缎袍,头戴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华美端庄,徐徐步入大殿之中。
皇帝与怀王向太后行了拜礼,太后正中入座,轻轻抬手道:“免礼。”
她看向萧允墨,面容慈祥:“墨儿进京来了?”
萧允墨深揖再拜:“太后万福,臣替皇上督办科举之案,这段时日都在京中住着,怕叨扰了太后清净,故未曾来向您请安,还请太后莫怪臣失礼。”
“无妨,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心中知道的。” 她转向皇帝,切入了正题,“说起这科举案,哀家来的时候在外头碰见了首辅大人……”
“母后。” 皇帝骤然打断了太后的话,“这段时日,后宫生了不少事端,还须母后费心料理,前朝的事自有儿臣顾着,实在不忍再让母后操劳。”
太后显然面露不悦,却被皇帝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愣了半晌,她才说:“并非我包庇筠儿,只是她素来端庄持重,必不会做此卑劣行径,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熙宁帝无比淡定地说:“朕也相信皇后是无辜的,只是眼下人赃俱获,若不做处置,只怕惹前朝后宫非议,到时有心之人还要污蔑母后徇私,包庇亲侄女,岂不毁了母后清誉?此事朕定会派人细细查明真相,还请母后替朕规劝皇后谨言慎行,切勿再生事端。”
太后也不示弱,冷然道:“昨日泠妃来请安的时候,我已经亲自问了话,此女非我族类,言行轻浮不堪,这样的人伺候你,我实在不放心,我已将她禁足玉泉宫,皇儿方才不是说,这一阵前朝事务繁忙?那就不必再去她宫中了吧。”
“母后管教约束后宫嫔妃理所应当,泠妃远道而来,不懂大齐规矩,母后派人一一教导便是。”
太后听了这话,神情总算缓和了一些,她再次将目光转向萧允墨,语气和蔼可亲:“墨儿,前段时间,我本想将我二哥的独女指给你做怀王妃,结果叫人合了八字才知你二人确实不甚合适,不过你不用担心,宗亲大臣府上那么多位千金,哀家替你留意着,若有好的,第一个便指给你。”
萧允墨急忙跪下,叩了叩首道:“臣多谢太后关怀,只是我病弱之躯,恐天不假年,实在不想拖累他人千金贵女,还请太后不必为臣之事挂怀。”
太后忧心道:“墨儿切不可如此说,正因为你生着病,才更须有人照顾,替你操持府中事务,早日诞下世子,绵延我萧氏血脉才是。”
萧允墨长跪在地,又一叩首道:“太后娘娘如此体恤,臣感激涕零,只是此事臣心中已有打算,不劳太后费心!”
熙宁帝在一旁笑道:“母后,如此看来,峻清八成是已有了心上人呢。”
太后又惊又喜:“哦?墨儿,可是真的?是哪家的女儿?说来听听,哀家替你做主。
萧允墨淡淡一笑道:“她性子害羞,若真允了臣,臣定当带她来向太后请安。”
就在怀王殿下进宫面圣的时候,他口中“性子害羞”的姑娘正在王府前厅豪放地大笑。
“哈哈哈哈哈!……”
萧允墨走后,她又细细研究了一早上,倏然灵光一闪,终于参透了人偶的秘密。正碰上林策一下朝又来拜访,就与他和肃王说了一遍自己的发现,说完正事,萧敬虞偶然问起林策家一桩闲话来,听得她笑出了声。
“不是,林侍郎,你那个堂妹,真的嫌我家殿下身子不好,宁死不嫁?”
林策涨红了脸,慌忙制止她的信口开河:“你莫要胡说!一个姑娘家,怎的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你自己说的,你叔叔家的妹妹不愿年纪轻轻守活寡,吵着要上吊呢。”
萧敬虞也在一旁笑而不语,林策又羞又愤:“你们一个套我话,一个拿我家的事开玩笑,被怀王殿下知道了,岂不是要陷我林家于不义!”
萧敬虞宽慰道:“不必担心,要论起来,也是他几年前在太后娘娘的马球会上自己跟你家那位小妹妹说自己身体欠佳,怎会怪到你们家头上呢。”
祁襄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问:“说到婚事,林大人,你身份如此贵重,为何至今还未娶亲啊?”
林策面无表情道:“小时候家中请高僧算过命,说我少时星辰未聚,易犯冲煞,三十岁前不可娶妻生子。”
“林大人竟是‘少僧’的命格,当真罕见!不过这种命格的人可都是大富大贵,三十之后,林大人必然飞黄腾达,前途无量啊。”
林策睨了她一眼:“这种空洞的吉祥话,不说也罢。”
三人又聊了一阵,怀王殿下回来了。
萧敬虞询问道:“圣上宣你去所为何事?”
“还不是借我的嘴将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萧敬虞笑了:“到底是峻清,最得圣心。”
萧允墨见到林策,自然是没什么好眼色,冷冰冰的眼神从他身上瞟过,问:“林侍郎怎么又来了?”
林策答:“我来问问祁姑娘这边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才过一晚上而已,有必要如此着急么?”
祁襄抢道:“殿下,你别说,还真被我破解了!我总觉得那几个人偶看起来有些古怪,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她又将自己的发现向萧允墨说了一遍,他沉吟片刻,果断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再同我进一趟宫,须尽快禀明圣上。”
祁襄点点头,收起桌上摊开的画纸和人偶,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大布兜里,一边又说:“若要进宫向皇上说明,还得先买一件道具去。”
二人坐马车到棺材胡同买了那件道具,才转道进了宫。皇帝正在无极宫休憩,听说怀王求见,即刻宣了他们进去。明明早晨才见过萧允墨,这会儿皇帝多少有些诧异。
“峻清怎么又来了?可是有急事?”
萧允墨看了看身后的祁襄,道:“你来向皇上禀报吧。”
祁襄跪地一拜道:“回禀圣上,小人回去仔细研究了皇后宫中挖出的巫蛊人偶,发现了一处异样。”
“有何异样?”
她从布兜里拿出两只人偶,说:“皇上,我这只手拿的是皇后宫中的人偶,而这只手拿的,是街市上购得的诅咒人偶,小人斗胆请皇上一观,便知有何不同。”
熙宁帝朝身边的小太监递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便上前将两只人偶拿了过去。他拿在手里察看了片刻,面露狐疑之色:“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难道是这人偶身上雕刻的纹路不一样吗?”
“陛下圣明,正是木雕的纹路不同。”
“可是这纹路不是装饰所用的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确实是装饰所用,每个人偶都可能有所不同,但其实也并非全部都是装饰,皇上您看,皇后宫中的人偶通体上下雕刻的纹路可都是弧纹,没有一条直线?”
皇帝又看了看,点点头道:“嗯,不错,确实都是弧纹。”
“您再看街上买来的人偶,上头有一些或短或长的横纹和竖纹,我这边还有几只不同店家买来的人偶,上头也有同样的横竖纹路。然而,从皇后宫里找出来的这四个人偶,清一色都只有弧线纹路,没有一条直线。”
“这纹路……有什么讲究呢?”
“有。那些长短不一的横纹和竖纹,是八卦,一般用于行诅咒的人偶上都会刻的。但皇后宫里的这四个却没有,就很古怪。小人查了一些书籍,发现回鹘人信仰的拜火教有一条禁忌,就是他们认为弧线如火焰飘逸,是吉祥的象征,而直线则被视为不吉。小人猜测,这就是这四个小人身上都只刻了弧纹的缘故,也许是怕木偶真的有诅咒之效,又或许是习惯使然,才令制作者做出了这样的人偶,既暴露了对中原诅咒风俗的无知,也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熙宁帝凝视了那对人偶许久,才说:“回鹘,拜火教……祁卿的意思是,此事是泠妃所为,目的是陷害皇后?”
“小人不敢妄加揣测,只不过,小人在玉泉宫时,确实见到殿内所有陈设皆仅有弧纹装点,泠妃娘娘与婢女的服饰亦如此,陛下只需派人查验,便可知真假。小人能确定的,便是皇后宫中掘出的这四具人偶,绝非中原巫蛊所用压胜之物。”
熙宁帝沉吟半晌,面色有些戚然,他揉了揉眼睛,忽地抬起头,强笑着说:“朕相信赫兰不会做出如此阴毒之事,或许是有人假她之手想要一石二鸟。”
祁襄和萧允墨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
“祁卿,此事朕已心中有数,只是这驱邪的法事,还是要做,不如就定在七日之后,朕想让五皇子也一同参加,他近日饱受病痛折磨,烦请祁卿也为他驱邪祈福。”
“小人领旨。”
二人从无极宫出来,一时默然。快走到宫门口,祁襄才忍不住开了口:“皇上这是魔怔了么?”
萧允墨摇摇头:“谁知道呢,许是真心喜爱那个泠妃,心爱之人便是做了什么,又有何不能原谅的呢?”
祁襄明亮的眸子瞟过去,弯着眼角说:“这般痴情可是要遭殃的。”
“嗯,可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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