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贰拾玖】长明血

转眼到了宫中做法事驱邪的日子。祁襄穿戴全套行头,大清早便进了宫。

法事在长明宫前的空地举行,檀木搭建的祭坛之上,身穿玄墨法袍的祁襄跪在中央。四周香火缭绕,皇帝和一众嫔妃坐在祭坛前,太后也被请来观礼,但她显然心中不快,冷着一张脸,傲然端坐。

小太监高呼“时辰到——”,熙宁帝大手一挥,道:“开始吧。”

祁襄领命,俯首叩拜之后,提着铜钱剑舞了起来。她口中唱着咒,从祭坛这头舞到那头。唱了一会儿,她跳到祭坛边,挑动燃烧的火焰,连挑四下,四团火焰飞向祭坛四角,点燃事先放置在那里的四只桐木人偶。人偶本就被置于盛了火油的铜盆之中,明火一燎,盆中喷起烈焰,很快将那些人偶烧为灰烬。

祁襄剑指苍穹,高声吟道:“元始天尊,紫微大帝,庇我安宁,护我正气。天罡星君,地煞星王,斩恶除煞,还我安康。急急如律令!”

吟罢,她走下祭坛,来到皇帝面前伏地叩首:“陛下,邪祟已除,阖宫安泰。”

熙宁帝轻轻颔首,侧目对荣桓道:“既然妖邪已伏诛,荣桓,也是该时候清算一下凡人之中的毒瘤了。”

荣桓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一群太监蜂拥而上,擒住泠妃身旁的塔娅,将她摁在御前。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泠妃更是花容失色,忙问:“陛……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熙宁帝冷冷瞄了她一眼道:“爱妃,缉事司在宫外找到了皇后身边那个香茗的家人,被几名回鹘人挟持了,那几人已经招认了,说是受了你宫里塔娅的指使,此事你可知情?”

泠妃咬着下唇,方才惊惶的神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酷的脸。

“陛下既然都查清了,还问臣妾做甚?”

“确实都查清了,但朕还是想听你亲口说,将人偶埋在皇后宫里陷害她行压胜的,胁迫皇后身边的宫女毒害贵妃之子的,是不是爱妃你?”

泠妃惨然一笑:“是我又如何?狗皇帝,你父亲杀我父汗,你大齐兵屠我数万族人,我不过杀你一个儿子罢了……不,原本我还打算多杀几个,叫你断子绝孙才好,哈哈哈哈哈哈……”

她癫狂地笑起来,深邃的五官在脸上投下点点阴翳。她骤然从怀中抽出一把弯刀来,朝着熙宁帝冲了过去。坐在皇帝身边的宋贵妃一时吓傻了眼,不敢妄动,羽林卫提剑而来,动作却不及赫兰快,跪在皇帝面前的祁襄飞身而起,去夺赫兰手里的刀。

她抓住她的手腕,赫兰将刀换到另一手,侧身又往皇帝的方向刺去。祁襄用力一拽,她重心不稳,手中的刀也偏了方向。她怒火中烧,挥刀转而刺向祁襄。御前不可携带兵刃,就连那铜钱剑都放在了祭坛上,祁襄手无寸铁,与杀红了眼的赫兰相斗,自然吃不着好处。而这回鹘公主又颇有身手,祁襄避之不及,刀刃贴着她的手臂而过,划出一道口子,就在泠妃再次挥刀砍来时,她已经被冲上前的羽林卫团团围住。

这时,熙宁帝脸上已由惊魂未定转为阴沉狠戾。泠妃双眼充血,仿佛一头失控的野兽,她举着刀,指着皇帝鼻子骂道:“萧允祺你这个狗贼!你们萧氏一族与我回鹘不共戴天!”

皇帝对羽林卫挥了两下手,那些士兵齐齐抽出佩剑,对仍要挥刀挺进的美人刺了过去。祁襄就站在近前,亲眼目睹那具美丽的身体被一排长剑贯穿,鲜血立刻染红了她粉紫色的丝缎衣裙,血流还在一股股从她腹部的伤口中喷泻而出。

泠妃像一具松了线的傀儡软绵绵倒了下去,一双湖绿色的眼睛就那样圆睁着,再也没有闭上。

熙宁帝凝视着地上的尸体,又仿佛在与她对视:“若只是争宠,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算计朕的子嗣,朕就断不能容你。”

“公主!” 被太监们制住的塔娅恸然嘶吼。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将她带下去仔细审问,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问清楚这宫里到底还有多少回鹘的细作。”

得了失心疯一般尖叫痛哭的侍女被拖了下去,羽林卫也即刻抬走了泠妃的尸体。昨日还是风头无两的宠妃,此时却被一卷草席裹着,像牲口一般抬了下去。

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太后此时也掩盖不住惊惧之色,纵使她再嫌恶泠妃,也没想到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萧允墨快步走了过来,抓过祁襄的手臂,从袖中掏出帕子捂住她的伤口。

皇帝悠悠道:“祁卿救驾有功,应当重赏,怀王,你先带他下去让太医好好为他治伤吧。”

“谢皇上。” 他迫不及待谢了恩,将祁襄带离了这弥漫着血腥气的长明宫。

他们沿着长街一路走到太医院,祁襄仍有些恍惚,任由萧允墨牵着走。直到被他摁到椅子上坐下,范毓榕替她清洗伤口时,凉水的微寒才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

“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 她暗自沉吟。

萧允墨拍了拍她的肩,似是安慰:“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一早知道泠妃心怀不轨,顺水推舟将皇后禁足,以此牵制太后,令她无法如从前那样力挺首辅大人,干预科举舞弊之案?自始至终,泠妃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萧允墨沉声道:“帝王心术,向来如此,自然不会拘泥小情小爱。”

祁襄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悲愤:“她已穷途末路,捉拿赐死便是,何必血溅当场?”

“先帝膝下唯有一子,才引得诸藩王异心四起,频生逆乱,子嗣之事乃是皇上逆鳞,泠妃犯此大忌,也难怪触怒天威。”

祁襄定定望进他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么说,倘若换成你,也会那么做?”

他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没有倘若,我,永远不会坐那个位子。”

他撩起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又继续说:“这里是皇宫,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不许再说了。”

范毓榕咳嗽了一下:“那个……殿下,我还在这里呢。”

萧允墨浅浅一笑,与祁襄隔开了一段距离:“她这伤可要紧?”

“要紧是不要紧,每日按时换药,不会留疤的。”

“是否应当要忌酒?”

听萧允墨这么一问,祁襄差点没跳起来。

范毓榕点点头:“那是自然,切莫饮酒,清淡饮食。”

“啊,没酒喝,早知道叫她给我一刀痛快得了!至少这样,你还能往我坟头上浇一壶酒呢。” 祁襄皱着眉头嘟囔道。

萧允墨冷笑一声:“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给你酒喝的,我还要叫道士给下头烧条信儿去,叫阴曹地府的那些鬼魂,谁也不将酒卖给你。”

“萧—萧—萧峻清,你好歹毒啊!” 祁襄气得声音直哆嗦。

萧允墨得意地笑着:“是啊,到时候,你说不定就被气活了。”

“呵呵呵,殿下也会说笑话了?”

他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那你现在开心点了没?”

范太医又轻咳了两声:“殿下,小人还在呢。”

萧允墨转过身朝外走去:“我们这就走了,不打扰范太医钻研医术。”

长明宫这场闹剧之后,皇后被解了禁足,近距离目睹泠妃被诛的宋贵妃卧病不起。皇帝当众力证自己并非沉湎美色的昏君,前朝后宫又一次恢复了微妙的安宁局面。

对塔娅一番严刑拷打后,又抓出一些潜伏在京中的回鹘细作。至于回鹘,熙宁帝给他们如今的汗王蔻什敦写了封密信,详述了赫兰的种种行径,这位前汗王的幼弟,赫兰公主的叔叔立刻诚惶诚恐地撇清了自己与此事的关系,并承诺再送汗血良驹百匹以示忠诚。

另一边,祁襄得了熙宁帝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的赏赐,而萧允墨教下有方,得的赏赐更胜她十倍。

看着一车车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被送到肃王府门口,以待几日之后运往蓟州,祁襄撅着嘴,浑身上下写着不痛快。

“卖力气的是我,流血的也是我,却赏了殿下那么多东西,小人好生嫉妒。”

萧允墨气色倒是上佳,面色都不似平日那么苍白了:“你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当然大头应当赏我。再说,你想要这些东西变成你的,倒也容易。”

“嘁,想诓我当怀王妃?我才没那么傻。”

“当怀王妃有什么不好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再怎么荣华富贵,也不过是金笼里的雀鸟,小的没规没矩惯了,殿下就饶了我吧。”

萧允墨抿着唇,脸上本就稀薄的笑意消失无踪。

他们站在肃王府大门口,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这边大步走来,萧允墨看见此人脸色更加阴郁,而祁襄倒是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林侍郎安!”

林策走到跟前,向萧允墨行了揖礼,目光转向祁襄:“祁姑娘可有时间?林某有一事请教。”

萧允墨挪了挪步,往祁襄面前一挡,说:“她没时间,我有差事要她办。”

“没关系,我可以在此等着。”

祁襄拨开萧允墨,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我们现在说吧。”

她抬起头,将受伤的手臂举到萧允墨眼跟前,说:“殿下,伤口有些疼,今日可以不要给我派差事吗?放我休息一天?”

萧允墨无言以对,愣了好一阵,才勉强说:“那你们就在这里讲……”

谁知祁襄根本没把他的话听在耳朵里,早就走出去好几步,一边笑着对林策说:“那我们去邻街新开的那间茶楼,边喝茶边说。”

林策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萧允墨,忙道一声“下官告退”。

“敢让她碰酒,我饶不了你。” 他狠狠扔下这句话,拂袖往府门中去了。

【修文小补丁一则】

之前稍有疏忽,年号上没有考虑到肃王的年龄,梁王案应该发生在乾泰九年,也就是先皇登基后第九年。

再前任先皇驾崩时,肃王只有7岁,所以案发时他16岁,怀王11岁,女主12岁

好的!这下理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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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贰拾玖】长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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