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襄的手艺着实了得,老人家自然是赞不绝口,两位娇贵的公子哥嘴上虽不说,身体却很诚实,将满满一锅炖鸡就着包子吃了个精光。
老婆婆一脸慈爱地看着祁襄,又对萧允墨说:“小伙子,你这媳妇可真能干,你是个有福的。”
萧允墨仿佛入了戏,竟真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老婆婆瞥见林策,忽然问:“咦?你家怎的弟弟先娶了亲,哥哥倒还未成家呢?”
林策显然有些尴尬,但到底是查案的脑子转得灵光,即刻答道:“弟弟身子弱,须得有人照顾,因而早早成了婚。我刚从军中退役,还没顾上娶亲。”
老婆婆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她的脸上现出凄凉之色,深深叹了口气道:“哎……可怜我们老两口,也生了两个儿子,现在却一个也没了下落,生死都未知……”
她的老伴儿皱着眉,责备道:“你这婆娘,这些事跟孩子们说来做甚!”
到了晚上,老两口给他们备出了屋子,三人站在院内,小声商量起来。
萧允墨道:“我们既是夫妻,理应住一间才是。”
祁襄不以为然:“本就是萍水相逢,人家才不管这些。”
萧允墨摇摇头:“弟弟比哥哥先娶亲都要问上一问,我看未必不管。”
林策瞟了二人一眼,径自往其中一间屋子走去:“我先睡了,殿下若是要来,床让给您便是。”
祁襄无奈,只好撑起最后一丝倔强:“我不喜欢睡地上,寒气重。”
“你可以睡床。”
“那难不成让您打地铺么?”
“有床我为什么要打地铺?”
她叹了口气,无意再持续这场鸡同鸭讲的辩论,垮着脸走进房间去了。萧允墨在夜色中无声地笑了笑,跟在她后面,步履轻盈。
寂夜中天空闪过几道光亮,雷声遮盖了四周的蝉鸣。雨点滴滴答答落在窗上,洗掉的不只是暮夏的最后一丝余热,还有本就阑珊的睡意。
祁襄蜷在角落,这张床本就逼仄,萧允墨又高大,身上的温度贴着她的后背,在这样骤然变凉的雨夜实在诱人。
他仿佛听出了她的心声,将薄被裹到她身上,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逡巡:“觉得冷?”
祁襄没说话,却将被角扯了过去。
“我只抱着你,绝不逾矩,可以么?”
犹豫再三,心还是软了一块。
“嗯。”
他又挪近一些,将她圈进怀里,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襄儿手好凉。”
她闭着眼,困意袭来。她几乎忘了,在这个怀抱里,原是这样好睡。
天明后,雨势渐歇,三人问老夫妇借了斗笠,走进雨雾之中。行了大半日,果真到了一个村落。问村口的人家一打听,此地正叫鹿溪村。
听说他们是来逃难的,那户主人便叫他们往村东口的土地庙去找一位陈大哥。他们来到土地庙,发现里头已经住着许多无家可归的灾民。
陈大哥是位爽利的汉子,身形矫健。他和一群壮丁刚从江边回来,肩上扛着一捆麻绳,浑身湿漉漉的。
他听了旁人的引荐,朗声笑着对他们说:“在下陈秉,算是这里管事的。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粮食管够!当然,两位小兄弟若是愿意,便跟我们一起去大堤上帮忙。”
林策一拱手:“大哥高义,我等自然愿意出一份力,在下任凭大哥调遣,只是我家弟弟自小病弱,怕是……”
萧允墨打断他的话:“哥哥不必担心,我也去。”
林策担忧地瞧了瞧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接下去几日,三人与灾民们吃住在一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获得灾民信任前,他们并未提及田赋和户部官员的事。这日到了傍晚又下起大雨,萧允墨和林策又跟着村里的男人们一起去了江边,祁襄则和女人们一起将沙石装进麻袋中。
男人们回来时,已过子时。萧允墨和林策衣襟微敞,湿发凌乱,还真有了几分寻常农夫的样子。祁襄扔给他们一人一条布巾,又从稻草堆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里头是两个雪白的馒头。
她把馒头塞到他们手里,小声道:“我特意给你们留的,快吃吧。”
萧允墨犹豫着问:“你自己呢?今日的粥愈发薄了。”
“我吃饱了,你们快吃,别被别人瞧见,这是我干活麻利,陈大嫂给我留的。”
萧允墨不吃,林策也不敢吃,抓着馒头一脸紧张。
祁襄笑了,压低嗓音,仿佛在哄孩子:“好相公,你看哥哥都快饿昏了,你就可怜可怜他吧。”
怀王殿下无言,一方面顾着身份,一方面真当他是病秧子,林侍郎事事抢着干。但要论起来,从小被全家人捧在心尖尖上的林策,兴许比他这没爹疼没娘爱的更没吃过苦。
“你且吃吧。” 他轻轻啃了一口馒头,对林策说。
一阵恸哭从土地庙一角传来,他们往声音方向看去,一个妇人抱着怀中的孩子,无助地哭嚎。
祁襄走过去,见那孩子不过三四岁,四肢僵硬,微微抽搐,嘴角溢着白沫。她伸手一探那孩子的额头,果真烧得滚烫。
“大嫂,别这样捂着孩子,让我试试吧。”
那妇人呆呆望着她,一时没了反应。祁襄从她怀里轻轻抱下孩子,将他平放在草席上,让他偏过头躺着,用手巾拭去他嘴角的污物。
她解开孩子的衣衫散热,过了一会儿,抽搐渐渐停止,孩子恢复了均匀的呼吸。她伸手一摸,那孩子颈后和胸前布满细密的红疹。
“他是什么时候出的疹子?”
那妇人惊慌失措:“不……不清楚……之前还没有的!”
“孩子发烧有几日了?”
“午后突然烧起来的……”
祁襄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声道:“这怕是疫病。”
她的声音很轻,许多人却都听见了,一时间整个土地庙内鸦雀无声,人们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那妇人又抽泣起来:“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陈秉和他媳妇去村里请了郎中来,郎中一看,面色凝重,也说是疫病。经过商量,大家决定将孩子和他母亲先安置到后院的禅房隔离照料。
谁知又过了一两日,越来越多灾民出现高热、起疹的症状,陈秉只能吩咐在土地庙正殿前的院子里起一口大锅熬汤药,以金银花、连翘、黄芩、甘草等入药,替病患解体内热毒。由于病患数量众多,院内禅房数量有限,只得在正殿内除了原本男女分开的地铺,又另辟出一个区域给感染了疫病的人。
到了第三日,村里来了一群壮汉,堵在庙门口嚷嚷着要将得了病的灾民赶走。
陈秉也带着一队人迎了出去,祁襄三人也在其列。
“赵五,大清早的你嚷什么?” 陈秉厉声问。
带头那个叫赵五的额头上有一块灰褐色的胎记,贼眉鼠眼,从面相看便知不是善类。
“陈秉,你可知这疫病是会传人的?你们这里养了那么多病患,是想让全村人都陪葬吗!”
陈秉不慌不忙道:“既然是病就会痊愈,这里的乡亲们平日里不遗余力在堤上劳作,才保我鹿溪村百户田产房屋无恙,如今人家生了病便要赶人走,我们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赵五呵呵冷笑:“他们是帮忙治了水,可咱们也没少出粮食供着,如今村里各户存粮也不多了,哪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呢!”
他身边另一个男人附和道:“就是就是,陈大哥,你说的那件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眉目?咱们听你的话,可不是为了整日给这些外人送粮食的。”
听到这话,祁襄、萧允墨和林策不由地对了个眼色。
只听陈秉答道:“那件事我自有打算,听说朝廷又派了钦差下来调查,那些狗官为了给上头交差,总会服软的。”
赵五上前一步,大声道:“打算!什么都瞒着咱们,究竟是哪门子的打算!有本事就把人交出来,好让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陈秉怒目圆睁,他身后的壮丁们也一个举起了棍子锄头。
“赵五,我可警告你,别在这时候挑事,不然我绝不轻饶你!”
眼看打不过,赵五那行人只得灰溜溜走了。
人群散去,祁襄拉住陈秉媳妇,悄悄问:“陈大嫂,方才那个赵五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呀?”
陈大嫂将她拽到一边,小声道:“妹子,之前听你说过,你家也是被官府催缴田赋才逃出来的?”
祁襄点点头。
“我看你不错,便给你交个底,咱们呀,有法子让那些狗官松口,免了咱们的赋税。”
“当真么?” 她故作惊讶,睁大了眼睛。
“当真,嫂子不骗你。”
“那可真是得救了!” 祁襄双眼放光,喜气洋洋地走回殿前,继续熬起草药来。
不一会儿,萧允墨和林策悠悠凑了过来,怀王殿下率先开了口:“什么情况?”
“就是咱们想的那样,户部那几个倒霉鬼,八成就扣在他们手里呢。”
“刁民……” 林策的嗓音很低,语气却很是尖酸。
祁襄睨了他一眼,搅着锅里的汤药,不紧不慢地说:“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们如此志在必得,定是本地官员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且再等等,我找机会套出话来。”
萧允墨一脸嫌弃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问:“再等多久?这里脏死了。”
祁襄狡黠一笑:“我看此处很不错,林大人你发现没,殿下日日去堤上干活儿,身子骨都硬朗了,我看您呐,得的就是富贵病。”
萧允墨狠狠瞪了她一眼,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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