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奉茶近前,毒香暗布

晨雾未散,栖梧阁的廊柱还凝着霜。

沉砚的玄色官服扫过门槛时,阿箬正捧着铜盆从内室出来,盆里的温水腾起白雾,在两人之间漫成一片模糊。

“凌公子。”沉砚将叠好的宫服递上,袖口银线在雾里泛着冷光。

“四殿下口谕,今日朝会,质子凌岁深御前奉茶。”

阿箬的手一抖,铜盆撞在门框上,溅出的水打湿了沉砚的鞋尖。

她慌忙去扶,却见凌岁深已从镜前转过,素白中衣松松系着,腕间血痕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

“阿箬。”他的声音轻得像檐角未落的霜,“去把炭盆挪近些。”

小丫鬟吸了吸鼻子,捧着铜盆退下时,发顶翘起的碎发扫过凌岁深手背,那是昨夜燎焦的,他记得。

凌岁深接过宫服,玄色滚边触到指尖的刹那,指腹便碾到了袖口的赤纹。

针脚比寻常宫服密了三分,绕着腕骨多缠了三匝。

他垂眸望着那纹路,想起昨夜烛下补绣的情形:线是用自己的血浸过的,每一针都掐着引魂息香粉的挥发时辰。

“沉大人可知,这赤纹原该绕两匝?”他抬眼时,眼尾红痣在晨雾里洇开一点暖,“四殿下的绣娘,手生了。”

沉砚喉结动了动。

他昨日亲眼见四皇子盯着绣娘补完最后一针,此刻听凌岁深点破,后颈骤起一层寒。

“凌公子若嫌不合身——”

“合得很。”凌岁深打断他,指尖抚过赤纹,“多绕的三匝,是给香粉留的路。”

他忽然笑了,“沉大人替殿下办事,该知道,这宫里连风都长着耳朵。”

沉砚的手指在袖中攥紧。

他原以为这只是件普通宫服,此刻方觉那赤纹像条隐秘的蛇,正顺着凌岁深的血脉游向某个未知的终点。

“时辰不早。”他退后半步,“奴才在门外候着。”

门阖上的瞬间,阿箬的哽咽混着炭盆噼啪声传来:“少爷,这御前奉茶是要把您架在火上烤啊!上回西辽质子端错了茶盏,被杖毙在丹墀下……”

“阿箬。”凌岁深解开中衣系带,露出锁骨处淡青的血管,“去把我那支青玉簪拿来。”

他望着铜镜里自己苍白的脸,“你说,这火上烤的,到底是我,还是架火的人?”

阿箬抹了把泪,从妆匣里取出簪子。

玉色通透,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曼陀罗!

那是南疆凌家的族纹,藏着半粒淬了蛊的朱砂。

凌岁深将簪子别进发间时,晨光正穿透窗纸,在他肩头投下一片金斑。

他望着镜中腕间的血痕,那抹红像团要烧起来的火,烧穿了层层伪装,烧到了萧彻的棋盘上。

太极殿的金砖被日头晒得微暖。

凌岁深捧着玉盏跨过门槛时,足尖精准点在第三块青砖的缝隙里,这是他让阿箬用炭粉,目的是为了在廊下试了七夜的“静音线”,踩上去不会惊动地底传声铜管。

丹墀下,百官的朝靴声像涨潮的浪,一**漫上来。

他垂首前行,眼尾余光扫过龙椅上的皇帝。

六十岁的帝王鬓角染霜,腰间玉坠却还是二十年前平南时的旧物。

“奉茶。”司礼官的声音像根细针,扎破满殿沉肃。

凌岁深跪下行礼,玉盏举过眉梢。

他能听见龙椅旁青铜鹤炉里香灰簌簌坠落的声音,能听见皇帝喉间极轻的喘息。

三十年锁脉蛊留下的隐疾,正随着雾心兰的香气在经脉里翻涌。

皇帝接过茶盏时,指尖触到他手背。

凌岁深的手像浸在冰里,帝王却觉那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爬,爬过心脏时,突然一阵滞涩。

他抿了口茶,赞道:“好香。”喉间却痒得厉害,忙用帕子掩住唇,帕子上,有极淡的红。

满朝文武无人察觉,唯凌岁深眼角一跳。

他望着皇帝袖中微颤的手,耳中听音蛊正传来孙福安的低语:“……四殿下翻旧档,必是为那南蛮……当年陈国公府的蛊,可都是凌家养的……”

“退下。”司礼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凌岁深退至偏廊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倚着廊柱喘息,指节抠进砖缝里,直到指甲泛白。

这时沉砚从拐角转来,玄色官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殿下问你,茶中可有文章?”

凌岁深抬眼望他,眼尾红痣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目。

“我若说无,你主子不信;我说有,便坐实了谋逆。”

他咳嗽两声,帕子上洇开淡红,“不如告诉他,有人想让陛下想起些不该记的事。”

沉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昨夜萧彻翻出的《净宫录》,想起先帝年间被焚毁的巫蛊案卷宗,喉间泛起腥甜。

“凌公子……”

“沉大人。”凌岁深打断他,“去回你主子,这茶里的香,是钓钩。”

他望着沉砚转身的背影,在心里补了半句:不过钩上的鱼饵,是你们埋在地底的尸骨。

当夜,皇帝寝宫的灯火亮到三更。

太医院首座提着药箱退出时,鬓角全湿,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里。

而东宫高阁上,萧彻捏着内务司的密报,烛火在“雾心兰蕊,每日三分”几个字上跳了跳。

“好个提醒,好个警告。”他低笑出声,朱笔在“准采南疆旧方自行制药”几个字上重重一点。

窗外北风卷起残叶,扫过案头夹层里的舆图!

那是南疆凌家祖地“焚祠谷”的标记,被他用朱砂圈了又圈。

栖梧阁内,凌岁深点燃一炉新香。

烟气盘旋成蚕形,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他望着那团烟雾,喉间溢出极轻的呢喃:“母亲,当年您在焚祠谷的火里,可曾想过,您的阿深,会用他们的棋盘,走回凌家的路?”

西厢房的门被推开时,几个小太监抬着樟木箱鱼贯而入。

箱底压着的南疆红土混着松脂香,在檐下漏进的光里浮起细小尘粒,那些都是明日要搬进药庐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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