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视线极暗。
昏暗半透明的窗帘,照不亮房间里的昏暗,被议论的人岑鸣雪,她坐在镜子面前,那张冰雕一样貌美的脸,在镜子中折射出一层异样的美感。
她漆黑的眼瞳没有情绪,只是静静地盯着镜子。
许久。
岑鸣雪道:“你是谁。”
房间内,传来女孩因为落水,带着病气的声音。
许久许久,房间内都没有回音。
岑鸣雪:“……”
黑发的少女盯着镜面,她的神色依然淡漠。
岑鸣雪:“出来。”
房间内安静至极,就像是她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发了疯一般。
诡异至极。
稍许片刻。
黑发及腰、坐在椅子面前的女孩,突然拿起前面梳妆台的剪刀、动作狠辣得难以想象,直接握着剪刀,朝她自己脖颈的动脉扎去。
这样动作极狠、不留情面,下一秒就要扎穿她自己的脖颈一样,完全不是一个木头应该做出来的反应——
下一秒。
那把剪刀,硬生生、停在了少女的脖颈处。
剪刀偏离了一点房间,扎到了少女的锁骨,因为惯性还是扎到了。
鲜血如同盛开的花,在少女的锁骨处,蔓延出了一道道血红的痕迹。
可岑鸣雪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痛一样,静静地盯着镜面。
她的手在抖,似乎有两具身体,在争夺她的控制权。
那把剪刀离她的脖颈越来越近,直到快扎进去了,一道声音才从岑鸣雪的口中响起。
明明和岑鸣雪是同一个声线、但强调却极为不同,语调、停顿,相去甚远,如同一位漫不经心的成年长姐,声音成熟:
“哈,别人伤你,你无动于衷,什么也不做。
但是伤害你自己,倒是很有一手呢,岑鸣雪。”
这声音似笑非笑、似调侃非调侃,带笑的语调中,亦有一丝说不清的冷意和疏离来,引人侧目。
镜子内,本来面无表情的岑鸣雪,神色也随着这话,脸色都略微一变。
人是如此的神奇,明明是同一张脸细微的差异,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
镜子内的岑鸣雪眼梢稍扬,微笑道:“怎么,找我有事?”
得到了确切地回应,岑鸣雪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剪刀,那张带笑的脸,口中却吐出极为冰凉、平调地话语:
“你是谁。水鬼,还是幻觉?”
镜子里的‘岑鸣雪’,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你觉得呢?”
‘岑鸣雪’的身体颤动起来,片刻,岑鸣雪像是挣扎不过这个‘岑鸣雪’的控制,她站了起来,整个人慢慢靠近了镜子。
岑鸣雪没有握着剪刀的那一只手,五指放开,贴在了镜面上:“水鬼…?呵呵。”
岑鸣雪淡漠的声音,第一次有了轻微地情绪:“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少女的声音,又闷又冷又硬,如同雪山上不滑开的石头,唯有这一次,这种冰凉地语调,才稍许地有了人的一点点情绪。
是厌恶的,嫌恶的。
岑鸣雪再次重申:“滚出去。”
她手指的剪刀,一点点地要扎进去她自己的脖颈。
镜子里的岑鸣雪笑:“哇,干什么。不怕死,反而很介意有人在你的身体里?”
“岑鸣雪呀,你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乱,离崩塌和毁灭也就一步之遥、怎么,有人在你身体里,替你生活,你不觉得好吗?”
这道话是带笑的,岑鸣雪的手在颤抖,她争不过身体里的这个诡异的‘女鬼’,剪刀慢慢地往上移动,移动到岑鸣雪的太阳穴边缘上。
“怎么啦,死都不怕,却怕逃避?有人替你去承受你现在的痛苦,你不觉得好嘛?要是我是你……”
带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语调意味深长:“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少女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两股无形的力量,像是在她的身体里强烈地挣扎。
无比强烈地挣扎。
女人带笑的声音说:“身体给我吧宝贝儿,我可没见你多珍惜你自己呢,不如躺平放松,姐姐替你去帮你杀了所有那些讨厌的人……”
“那些伤害你的、那些辜负你的、那些折磨你的——我都会杀掉。”
说到这个‘杀’字,‘岑鸣雪’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说不清的狠戾。
令人七窍生寒。
焦灼、挣扎。
岑鸣雪按在镜面上的手渐渐变得苍白,不知道她的身体里有了多少的力气、多少的力量,镜子都在被少女的手上的颤抖带动,不断地颤抖、颤抖,抖个不停。
岑鸣雪没有回应,而她的脸上,面容也越来越带上笑容、岑鸣雪此时这种闷葫芦,才最终憋出了一个词。
“脏。”
即便此时在用力,岑鸣雪的语调也是平的,无机质的。
“你脏了我。”
“…………”
空气霎时间寂静。
许久,一声略微尖锐,带笑带怒的声音:“哈!”
“好,你个死鸭子嘴硬死倔驴,没心肝木头玩意,死性!!你骂我脏,你自己去死吧!”
女人显得被气得半死,连连哈了好几声,怒极反笑,想骂又不骂,那把剪刀被重重地扔在地上,镜面中的那带笑的‘岑鸣雪’,消失了。
镜子里,只剩下女孩那冷若冰霜的脸。
她皱着眉头盯着地面下的剪刀,眉心稍蹙,显得有几分冷感、亦有几分厌恶。
若是有了解她的人,便可以知道,现在岑鸣雪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难得出现了‘厌恶’。
岑鸣雪有洁癖。
精神洁癖。
她不在意陈夫人的叫唤、也不在意自己的命在不在——那都不重要。
岑鸣雪无所谓,她就如一颗水中任由洋流漂浮的水母,得失、荣辱,甚而生死,都不重要。
她活在真空。
可岑鸣雪唯一能起情绪的办法,被这个女鬼找到了。
岑鸣雪无法容忍,她封闭的世界,她完整的自我,她极为宝贵的自我精神世界,在跳湖未遂后,被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女鬼,侵染了。
和入室抢劫有什么区别?
直接住在了岑鸣雪的身体里。
恶心。
很恶心。
谁愿意和其他人共享自己的身体?恶心至极。
洁癖发作,好像整个人的半个血管、血液里,都染上了别人的污点、别人的痕迹,脏死了。
岑鸣雪更情愿干干净净地走了,也不是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玩意,腐蚀他自己的完整性。
以至于现在,她死了,都得被一个不知名的生物,破坏她自己的完整性吗?
如同木偶、活在真空的女孩,第一次她的脸上,有了一点自己的情绪。
鲜活而又生动的厌恶。
……
岑鸣雪一直睡到肚子饿到受不了,门口的保姆催了一遍又一遍,她才起床,拉开窗帘,盯着外面的保姆。
面对岑鸣雪冷漠的神色,保姆习以为常,语调随意,带着责骂:
“大小姐,怎么今天起这么晚。岑先生说,你应该按时吃饭。可不是我没叫你,是你自己没吃。”
岑鸣雪平静地点点头。
少女跟着保姆,带着走到了楼下的厨房。
岑鸣雪坐在了桌子上,桌面上,是十分简单的烤面包、黄油,以及几颗水煮蛋。
食材不错,新鲜,但是在岑家里给病人的疗养餐,却略显潦草了。
而桌子一旁,有被动过的东西,上面有各种丰富的深海鱼肉、丰富的水果、从其他国家空运过来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菜——都被动过了,十分随意。
明显被保姆吃了,因为在岑鸣雪坐在位置上时候,那保姆又继续坐在那一堆丰盛的菜品上,大剁快剁。
保姆似乎非常了解,这个所谓的大小姐,什么也不会说,什么也不会做。
果然。
岑鸣雪根本无所谓保姆吃的什么,她面前又是什么,她面色因为失血、营养不良,乃至于有些过分苍白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就坐在那一堆过分简约地菜品面前。
岑鸣雪坐着,手拿刀叉,手中的动作干脆利落,切这颗水煮蛋,就像是在砍材,哐当一声,水煮蛋咔地一下一分为二。
只是,岑鸣雪的动作,干练,吃饭的速度又快,风卷残云,就把盘中的食物吃了,这样虽然效率,却不够优雅得体。
保姆也啧了一声:“土包子。”
岑鸣雪没理。
只是她吃到完餐盘里的东西,还是饿,岑鸣雪垂着眸子,似乎在确定她现在饿不饿,她抚摸着肚子,安静许久,没思索个所以然来。
可骤然地,她摸着肚子的动作,突然一停。
就好像某人再也忍不了一样,骤然冷哼出声:“呵!”
“饿不死你。”
这声音,优雅,讽刺。
是岑鸣雪的声线。
那一侧,正在吃饭的保姆,以为是在嘲讽她,骤然停下吃饭的动作:“你说什么?”
保姆看向岑鸣雪,就见岑鸣雪骤然抬头,她的脸上似笑非笑,起身,一脚踹开了一旁的椅子,这么粗鲁的动作,不知道她怎么做到极为优雅的。
‘岑鸣雪’笑:“你在问我?”
她步履稳定,走到保姆一侧,手不留情,拿着保姆手中餐盘的东西。
哐当一声,直接在保姆震惊的目光下,一把把旁边的沙拉、各种玩意,直接盖在保姆的头上。
哗啦一声,保姆的头上五颜六色、保姆的神情也五颜六色、如同发胀发红的茄子,下一瞬间就要爆炸。
‘岑鸣雪’:“欺主的玩意……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这个家里的主子姓什么、我又姓什么?”
少女的苍白的脸上勾起笑容,在保姆大惊大怒地神色下,她根本不给保姆反应的时间。
直接手优雅地抬着她自己的睡裙,穿着拖鞋,直接高抬腿如同学过舞蹈一样,把保姆从椅子上踹下去。
‘岑鸣雪’笑:“重新做一份。”
‘岑鸣雪’:“还是说,你要我告诉我爸养了个什么玩意?”
“我要把你这个月的薪水扣光、把你赶出岑家的同时、让所有其他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保姆、没人敢收你,呵……”
保姆尚未从这种截然不同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就被岑鸣雪的话给惊到,当即就变化起来。
‘岑鸣雪’:“吃了我这么多营养餐,用这种猪狗不如的食物糊弄我……”
保姆没想到这个岑鸣雪,也有一天会如此刁钻,她怕了,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人,最多也就有一些自己的私心和小心思。
保姆当即擦掉了脸上的奶油,她惊恐道:“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和岑先生说、我、我马上就做……”
‘岑鸣雪’:“我可没兴趣在这间杂货间里等着,等会送到主餐厅来。”
‘岑鸣雪’起身,睨了一眼刚才吃的那些鸡蛋、面包,她似乎十分嫌弃,嘴角抽了抽,神色复杂,最后只是低骂了一声:
‘山猪净爱吃粗糠。’
‘这点寒碜的东西你也能吃得下嘴,你真是什么也不挑……’
保姆这时正转身,想要再试探一下岑鸣雪,可保姆见到了岑鸣雪那居高临下、盯着那盘简单的鸡蛋面包的神色,蔑视的,冷酷的,高傲而复杂的。
一瞬间,保姆就突然意识到,这位眼前的人,是岑家真正名正言顺的岑家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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