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尽，笼罩街道的阴冷威压开始消退。那队押着生魂的阴兵，踏着沉重无声的步伐，如同来时一般，缓缓朝着街道尽头的混沌雾气行去。幽蓝的灯笼鬼光芒在雾气中摇曳，如同幽冥的引路灯。

沈珩之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幽蓝背影，眼神闪烁，忽然开口：“喂，你就不好奇……这些阴兵从哪来？又回哪去？”

袭峥的目光从阴兵身上收回，落在沈珩之若有所思的侧脸上，没有回答，只是静待下文。

沈珩之顿了顿，迈步跟了上了阴兵的队伍。脚步很轻，却目标明确。他理所当然地走在袭峥身后半步的位置，仿佛将前方高大的身影当成了天然的盾牌。

袭峥脚步未停，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自然察觉了沈珩之那点小心思——让他顶在前面探路。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调整了步伐，将沈珩之更自然地护在身侧后方，默许了这份依赖。

两人不远不近地缀在阴兵队列之后。街道两旁的雾气愈发浓重混沌。天空，不知何时泛起一种诡异的、黯淡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块，透不下一丝天光。在这片愈发昏暗、压抑的背景下，前方的阴兵队列轮廓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最浓重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雾气边缘时——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又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晕开消散。那队散发着幽蓝光芒和冰冷死气的阴兵，连同被它们押解的残魂，就在袭峥和沈珩之的注视下，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涟漪，就那么突兀地、彻底地融入了那片暗红混沌的背景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珩之停下脚步，眉头紧锁，盯着阴兵消失的地方，声音带着探寻：“你这么厉害，刚才看出什么端倪没？”

袭峥也停下，目光扫过那片空无一物的混沌，语气平淡地反问：“你不是说，它们是正儿八经的阴差吗？既是阴差，自有其归处。”

沈珩之被噎了一下，小声嘟囔：“大家都这么传罢了……传言而已，未必可信。”

“哦？”袭峥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沈珩之脸上，带着探究，“为何觉得不可信？”

沈珩之沉默了片刻，视线低垂，看着脚下混沌的地面，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只是觉得……像那些被它们抓走的残魂，生前必定是遭了难以想象的厄运，灵魂才会破碎零落到这般地步。死后……死后还要挤在这天梯最底层，被这些‘阴差’收割，连一点安稳都求不得……太惨了，不该是这样的。”

他说这话时，侧脸在暗红天幕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那语气里透出的悲悯，仿佛不仅仅是在同情那些残魂，更带着一丝感同身受的苍凉。

袭峥静静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为残魂鸣不平的沈珩之，与十年前那个在冰棺中无声无息、遍体鳞伤的沈珩之身影重叠。

一股尖锐的疼惜瞬间攫住了袭峥的心脏。他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掌心轻轻落在了沈珩之微凉的发顶，动作称得上温柔。

“嗯，” 袭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眼底深处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怜惜，“你说得对。是挺……惹人心疼的。”

沈珩之身体微微一僵，似乎没料到袭峥会如此直接地认同，更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他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躲开了那只手，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染上绯红，强作镇定地催促道：“走…走了！去天仙坊要紧！”

*** ***

子时一过，笼罩街道的阴冷死寂如同潮水般退去。头顶那片令人心悸的暗红天幕也悄然隐去，重新化作混沌的灰蒙。沉寂的街道仿佛瞬间被注入了一种诡异的活力，各式各样的光影、声音从紧闭的门窗缝隙中透出，鬼影幢幢，喧嚣渐起。

沈珩之和袭峥穿过愈发“热闹”的街巷，朝着“天仙坊”的方向行去。越靠近，那股混杂着脂粉香、酒气、劣质熏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水藻腐烂的气息便愈发浓烈。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夹杂着尖利或沙哑的嬉笑调闹声，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喧嚣。

天仙坊终于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巨大的、由暗沉木材和惨白骨骼搭建而成的多层楼阁。无数盏惨绿、幽蓝、猩红的灯笼悬挂在飞檐翘角，将整座建筑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门口并无守卫，只有两团扭曲不定、散发着阴气的影鬼在飘荡，似乎在检视着什么。

每次看到这种特别有“死亡特色”的建筑风格，他都不敢苟同。

就很离谱，人活着的时候喜欢活色生香，没道理死后的喜好就变成了骷髅白骨了吧？

这个天仙坊到底是谁设计的，乍一看很合理，但一经细想完全没理由啊。

两人蹲在天仙坊门口片刻，袭击了一位落单的怨种鬼魂，只敲来了一张通行证。

还敲晕了一位红粉纱衣、面色素白的痨病女鬼——显然是天仙坊的员工。

“谁男鬼谁女鬼？”沈珩之闷声发问。

“你说呢？”袭峥挑眉，“我这体格能扮女鬼？”

沈珩之嗤笑一声，“你这是话里有话，拐着弯骂我呢？”

袭峥一愣没想到沈珩之会这么想，他总是误会自己的意思。

沈珩之也不讨价还价，在狭小的巷角宽衣解带起来，袭峥都被他利落的动作震惊了。

“不是……你盯着我做什么？”沈珩之脱到一半，余光便扫见了呆愣望着他的袭峥。

袭峥僵硬地背过身去，银闪闪的通行证掌心来来去去翻转，都快转晕了。

沈珩之动作麻利地将那件桃红纱衣往自己身上一套，下摆堪堪及膝。他胡乱将长发拨弄得更凌乱些，微微低头，试图掩盖喉结。再往脸上抹了墙灰，脸色更白了。

“怎么样？”沈珩之问完便觉得不满意，直接扒拉下倒地男鬼的金棕色长袍子披在了身上，自言自语，“衣服太薄了，再裹一层很合理吧？”

袭峥未回答，沈珩之催问下他才说，“我没去过那种地方。”

“哟？”沈珩之杏眼弯弯，打趣道，“这么说你还在为道侣守身如玉呢？”

袭峥默默补充，“是为你。”

沈珩之冷哼一声，没放在心上。

再热烈的恨海情天都随着人死一笔勾销了，如今他记忆全无，哪还管谁爱他，他爱谁呢？

两人装扮妥当后，来到了天仙坊门口。

“通行证？”门口一团影鬼发出缥缈重叠的声音，拦住了欲直接进入的袭峥和沈珩之。

袭峥一手随意地搭在沈珩之的腰侧，微微用力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另一手则抛给影鬼一小块散发着精纯阴气的银牌。

两人面不改色地往里走。

“桃姬姐姐这是换人了？”鬼影谄媚地问候了一句，沈珩之埋在袭峥颈侧的脸埋得更深了，掐着嗓子笑骂了句：“滚一边去。”

两人有惊无险进了大门。

“呼，竟然没被拆穿。”

袭峥冷冷刺了一句，“桃姬方才那句，可真是活色生香，像极了老手。”

“呃”沈珩之装傻，“我只是，学习能力强，这种地方我从没来过。”

“都失忆了，你的话如何可信。”

“……”沈珩之没话说了，二人一边咬耳朵，一边打量天仙坊的内景。

大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冒着森森寒气的碧绿水池。

水池中，数十名身披轻纱的“舞姬”正随着靡靡之音扭动腰肢。

她们身姿曼妙，舞姿妖娆，然而裸露在外的肌肤却呈现着溺毙后的浮肿青白，湿漉漉的长发如同水草般黏在脸上、颈间。更诡异的是，她们的身体仿佛永远浸在无形的深水中，冰冷的水珠源源不断地从她们的发梢、指尖、衣袂渗出，滴落在水池中，发出连绵不绝的“嘀嗒”声。

水池因此永不干涸，寒气四溢。她们空洞的眼神望着虚空，嘴角却挂着僵硬讨好的笑容——正是那些溺死的女鬼构成了这“天仙”一景。

袭峥搂着沈珩之，如同真正的恩客拥着新得的“美人”，堂而皇之地步入了这座群魔乱舞的鬼蜮歌乐坊。

“咦？”沈珩之的视线落在一位舞姬身上，定神多看了两眼，那不就是不久前还在嫁衣娘娘庙里蜷缩哭泣、乞求着要见“顾郎”，后来被影鬼带走的那个女溺死鬼吗？！

沈珩之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荒谬和愤怒，他下意识地扯了扯袭峥的衣袖，压低声音：“都是鬼了还搞逼良为娼这一套？”

话音刚落，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便覆上了他的脸颊。

袭峥微微用力，将沈珩之的脸轻轻掰了过来，迫使他的视线离开水池，对上自己深邃的眼眸。袭峥微微俯身，凑近沈珩之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亲昵和若有似无的警告，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卿卿，你在看哪里？”

“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你忘了？”

作者（拍拍沈美人）：我瞎了，不然你和袭峥的cp这么好磕，怎么会没人收藏？

失忆沈：我失忆了，你是从哪冒出来的鬼魂，一起完蛋吧。

袭峥拽走沈美人，痛殴作者：叫你发刀！叫你发刀！

怕被嫌烦，只能用小剧场求收藏了[让我康康][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卿卿，你在看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