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村长眼球泛着浑浊的黄色,松弛的脸皮却因极度虔诚而痉挛上扬,黑洞般的嘴里呢喃出怪异的腔调,白危雪听得遍体生寒。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假如皮囊指的是人皮,那“骨肉饲神恩”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些村民的骨肉都自愿献祭给了嗣神?所以现在村子里的都是披着人皮的鬼魂。鬼魂能产下鬼婴,鬼婴的用处是“叩生门”。

既然百婴指的是鬼婴,那血祭又是什么?

有血祭,又怎会没有祭坛?

白危雪微微抬脸,扫视了周围一圈。

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猜想缓缓成型,白危雪垂下眼,沉默地凝视着身下的石板。

数百块石板围在嗣神像面前,拼成一个半环状,中间隔着一道浅浅的凹槽。村民虔诚地跪在上面,就像……

摆放在祭坛上的祭品。

这些“祭品”,会不会都是鬼婴的容器?白危雪谎称怀了鬼婴,才被允许参加拜神仪式,温玉却不被允许。如果是这个理由,那就说得通了。

起初,白危雪耳边只有村长苍老的声音,渐渐地,又有数道声音跟随进来,最后,几乎所有村民都恭敬虔诚地跪伏在石板上,上身压得极低,一齐吟诵着那首毛骨悚然的祭词:

“皮囊裹新魂,骨肉饲神恩——”

“血祭压怨气,百婴叩生门——”

白危雪冷漠地注视着这群狂热的信徒,目光清醒。经历了数遍吟诵后,村长率先从石板上跪坐起来,撑直上身,将一只手伸到前面的凹槽中。

眨眼间,那只枯瘦的手血流如注。鲜血顺着凹槽往前流,终点是嗣神像的腹部。

白危雪这才注意到,凹槽中竖着细小的尖刺,尖刺顶端呈红褐色,像是干涸凝固的血迹。随着村长的动作,其余村民皆将手放入凹槽内,一股接一股的血涌入嗣神像,凹槽底部渐渐被填满了,俨然成了个血池。

白危雪也装模作样地将手放入凹槽内,分寸把握的很好,并没有被尖刺戳伤。“血祭压怨气”,在没弄清楚压的是谁的怨气前,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他缩回手,却在此时被村长叫住:“把手伸出来。”

——村长怀疑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刹那,白危雪手心渗出了一层细汗。村长显然不是好糊弄的,他一直都在暗暗观察着白危雪的举动,自然也知道他并没有跟着吟诵祭词。

带着审视的视线落在白危雪身上,像生锈的铁钩,试图钩出他没藏好的马脚。在极具压迫感的凝视下,但凡心里有鬼的人都会慌乱,就算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静,也决然做不出伸出手掌的动作。

可白危雪不同。

他只静了一瞬,就面不改色地伸出了手。

瓷白的掌心里,是一道被尖锐器物割伤的口子。口子上,覆盖着大片醒目的血迹。红白对比鲜明,白危雪的神色也足够坦然,村长终于收回了怀疑的目光,嘶哑道:“做得好。”

白危雪没什么表情地缩回手,低垂的眼底浮上一股淡漠的冷嘲。

他不会变魔术,更不可能在村长眼皮子底下割出一道口子。这伤口还是两天前跟恶鬼交锋后,他捏碎杯子,被玻璃碎片割伤的。碎片上沾着符水,伤口一直没愈合,刚刚他用力捏紧手心,硬是挤出了一股鲜血。

能蒙混过关,靠的还是他的演技。连这都分不清,愚蠢的老东西。

嗣神像吸饱了村民的血,白危雪顺着脐带,抬眸看向浮雕上的男婴。男婴睁着泛白的瞳孔,嘴角扭曲地裂到耳根,神态愈发栩栩如生。

“该回去了。”

村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白危雪收回视线,明白拜神仪式结束了。

拜神是假,供奉是真。所以,阴嗣村追求的生门是什么?

白危雪一边想一边跟着村民往外走,路过那条狭窄的通道时,他又走得腰酸背痛,满是心酸。

就在他冷着脸捶腰的那一瞬间,脸上落了抹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他敏锐地抬起眼,那抹视线又消失了。

“……”

他加快脚步,跟随众人出了建筑。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建筑叫什么名字,他原以为嗣神像建在庙内,没想到被供奉在这里。这三角型建筑跟寻常庙宇可没一点关系。

这么想着,他扭过头,又瞥了建筑一眼。

突然,他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被脚下的石块绊倒。

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他抓着那只手站稳身形,刚想抬头道谢,却发现人不见了。

“……”

这是第二次,会是谁?不过白危雪只在这件小事上浪费了几秒,很快他的心思就移到了刚刚那一瞥上。

远处看,那建筑的轮廓更清晰了。联想到那条狭窄幽深的走道,他忽然觉得比起金字塔,这建筑更像另一种东西——

倒置的子宫。

而那条让人腰酸背痛的通道,也仿佛变成了一条狭窄幽深的产道。

这会是巧合吗?

阴嗣村对生育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村子里没有女人那就让男人生,没有男人就让男鬼生,就算生出来的是鬼婴,也得生。

这么偏执疯狂,一定跟他们寻求的“生门”有关。

村民的血肉究竟是自愿献祭,还是被嗣神强行夺走的?

这嗣神到底是什么?

纷杂的念头涌入白危雪脑海,他潜意识地觉得,他肚子里的“孩子”在村民眼中极为关键,甚至直接影响到了他们的生门。

那恶鬼在扮演什么角色,要知道,这可是恶鬼的孩子。

白危雪心烦地闭了闭眼,他知道,阴嗣村的秘密核心就藏在他身后的“子宫”里,得找个机会再来看看。

上山难,下山更难。那些村民身强体壮,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们即便看见了白危雪走得吃力,也不敢靠近,更不敢帮忙。还是蒋辉大胆地凑上来,红着脸问:“要我扶着你吗?”

白危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扶上了旁边光秃秃的树。

树很矮,只有几条孤零零的枝桠。蒋辉盯着树,露出了若有所思地表情。他走上前,十分迅速地掰下了一根树枝,撕掉尖刺后递给白危雪:“你要的。”

白危雪:“……”

但还是心口不一地收下了。

终于,他拄着树枝,十分艰辛地下了山。

下山后村民便散开了,白危雪回到住处,第一时间脱掉袜子查看脚底,果然脚底已经被磨出了血泡。

好病弱的一具身体,他忧郁地想。

白危雪昏迷前刚满二十,身体非常好,酷爱各种极限运动。就在他尝试挑战高难度项目时,意外发生,他侥幸留下一条命,代价是陷入昏迷,成了个植物人。

昏迷三年,他一睁眼迎接的不是新生,而是骄傲恣意的灵魂被困在一具病弱的身体里,这很难不让人郁闷。

忧郁不过三秒,白危雪的注意力就被食物的香气勾走了。

他走到饭桌前,毫不吝啬赞扬:“你厨艺很好。”

温玉腼腆地开口:“等从村子里出去,你可以天天来我家蹭饭。”

白危雪停顿几秒,还是淡淡笑了:“好啊。”

“对了,”温玉不知从哪里端出来一只碗,碗里盛着粘稠的黑色胶状物,他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是刚刚村长派人送来的,说是……”

他吞吞吐吐的,难以启齿一样。

“是什么?”

“……催子汤。”

“……倒掉。”白危雪面无表情道。

饭桌上,白危雪的胃口或多或少受到了点影响。催子汤都送来了,说明离产子也快了,他得加快进度,赶在被戳破谎言前行动才行。

这么想着,他抬起脸,对温玉道:“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上山。”

温玉呆了呆:“上山?”

白危雪微微一笑:“对,单独带你去拜拜嗣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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