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一进寝殿,屋内气氛为之一变。
杜玉与林宴都怨毒地看向穆衍。杜玉还晓得遮掩,林宴则直接向穆衍投去了一记眼刀。
穆衍视若无睹,径直走到麟奕床边,问:“你身体怎么样?”
麟奕简单应了句没事,随后问:“你查得怎么样?”
“线索断了。”穆衍见没人奉坐,便自己坐到了床尾。
宽大的龙床,第一次承受三个人的重量,发出嘎吱一声响。
林宴嫌恶道:“将军,难道穆王府的师长没教你面上的礼仪吗?”
穆衍无视他,同麟奕道:“星罗公主说,她中计那日,同刑部尚书刘横与兵部尚书哥舒诚家的小姐见过面,此事或许与此二人有关。我知悉后,当天便去了刘府和哥舒府要人,谁知,刘横和哥舒诚却告诉我,那两位小姐已经死了。”
杜玉闻言,皱了皱眉,追问:“可是真死?”
穆衍点头,“我已经检查过尸骨了,乃是上吊而亡,但不知是自尽,还是被人勒死的。”
林宴听了,也顾不得同穆衍较劲,大骂道:“氏族行事真是越发放肆了。此事定是因为他们见事情败露,又牵扯了穆王府,于是杀了两个女儿来顶罪,好弃卒保车!”
麟奕捏着眉心,若有所思。
穆衍用膝盖顶了顶他盖在被子下的脚踝,问:“你怎么看?”
骤然被触碰,麟奕下意识曲起双腿躲避,被子被他的膝盖顶起,扯动了林宴坐着的一块。
林宴疑惑地看向麟奕。麟奕看向穆衍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
林宴当即转身,恶狠狠地问穆衍:“你干了什么?”
穆衍也就随便一碰,骤然面临质问,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漆黑的双眸甚至有些疑惑。
他知自己无意睡了皇帝,皇帝这俩心腹定然对他不满,可这不满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烈了?
穆衍狐疑地看向皇帝。
麟奕咳了声,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反正这些人都是为了暴君,与他无关,他管不着。
眼见林宴想动手完成暴君未完成的毒计,杜玉上前调停,说:“林太医,正议事呢。旁的事,以后再说。”
林宴这才罢休,只是这次不坐床沿了,而是站到床头,监视穆衍的一举一动。
穆衍心宽,当即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插曲抛之脑后,再度问麟奕对此事的看法。
麟奕思付一番,问:“刘横和哥舒诚怎么说?”
这两人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兵部尚书,都是氏族一派手握实权的大员,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宰相韩仪。
“这两人老奸巨猾,我去时给我演了一出一问三不知。不知皇宫发生了何事,不知自己的女儿为何会忽然自尽,更不知我为何会突然上门。还问我是为了何事,如此兴师动众。”穆衍说着说着来气了,郁闷地垂了一下床板。
麟奕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氏族内部消息互通,刘横和哥舒诚不可能不知道穆衍掺和此事的原因。
如此问,不过是想为难穆衍。
穆衍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儿嚷嚷说:有人设计我,害我睡了皇帝,所以我得查清这事儿,给我自己出气!
只是一想到自己就是那被睡了的皇帝,麟奕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穆衍还等着听麟奕的想法,见状敲了敲床沿。
麟奕回神,道:“此事有可能是氏族做的,也有可能不是。”
“什么叫可能不是?”林宴冷道:“定是氏族做的。他们不愿让母族是寒门的你当皇帝,所以才用这么龌龊的手段,玷污你的名声,逼迫阉党放弃你。”
杜玉拍了拍激愤的林宴,问:“陛下为何这么说?如今种种矛头都指向氏族,氏族此时又死了两个接触过星罗公主的女儿,来了个死无对证,他们的嫌疑不是很大吗?”
“是很大,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个嫌疑太大了吗?”麟奕看向穆衍:“氏族行此谋逆之事,竟半点不遮掩吗?”
林宴:“足见氏族是多么地嚣张,多么地厌恶你!”
麟奕:“……”
他咳嗽两声,吩咐林宴:“去磨药。”
林宴冰冷地看着他,麟奕放低姿态:“我难受。”
林宴冷哼了声,不情不愿地去了外间。外间虽能听见他们说话,但想必林宴自己也明白,这是叫他闭嘴的意思。
没了人搅乱思路,杜玉回过味来:“氏族如今虽然强盛,但朝堂也并非他们一派独大。如此行事,一旦败露,恐难堵天下悠悠之口,令其在党争中落了下风。”
“正是。”
不愧是暴君留到最后也没舍得杀的鹰犬,这领悟能力确实比旁人高了些。
麟奕将视线投到穆衍身上。
穆衍靠着床尾的栏杆,泰然对上他轻蔑的眼神,一副我傻我高兴的模样。
麟奕收回视线,补充道:“假设此事真是他们做的,那他们冒着这么高的风险,是想获得什么收益呢?让孤身败名裂,让何春如重新扶植一个傀儡?这样做,根本就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
“可若不是氏族,那会是谁?”穆衍将最难解的问题,抛了出来。
麟奕压着眉心思索,一时没有答案。
首先排除宦官集团,杜玉既能接手暴君的毒计,说明他在宦官集团地位不低,且还能接手核心机要,他都没听说这计划,那是宦官集团的可能性很小。而且宦官集团好不容易推上了一个名正言顺继位的傀儡皇帝,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放弃他。
其次还需排除武将。武将的势力大都盘踞在边关,坐山观虎斗多年,早已退出了朝堂这一某三分地的纷争。更何况,此事还牵扯进了穆衍,若与武将有关,穆衍这会儿估计已经去揍人了。
那还剩下的势力,便只有寒门。可寒门更没有做这件事情的动机。
自前任寒门宰相李崇死后,寒门遭遇宦官与氏族的连手打压,如今在朝堂已是苟延残喘。
暴君上位,对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其一,这宦官集团对他们释放的联盟信号。
其二,暴君的母亲仁皇后,是李崇的嫡亲妹妹,因此暴君的母族就是寒门一系。
虽说李氏一门现如今已经死绝,但这亲朋关系还是在的。譬如,如今的寒门领袖太傅公冶斐,便是暴君名义上的老师。
氏族是嫌疑大得惊人,阉党、武将及寒门则毫无动机。
麟奕犯了难,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动的手,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这幕后主使的目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有人像穆衍一样,听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诚心要他难受吧?
“想不出就别想了。难道就这一条线索可查吗?”林宴磨好药,端了进来递给麟奕,这次倒是磨得细细的。
麟奕端着没喝,问林宴:“你有头绪?”
林宴嘁了一声,“你不是嫌我偏激,不肯听我意见。”
麟奕正色道:“为君者,当广纳良言,你若说得对,孤自会听取。”
穆衍闻言,不知想到什么,扬了扬眉。
林宴似被这句话安抚了,认真道:“既不能靠利弊关系推出主谋。就从布局的手法入手呗。”
“布局的手法?”
“是的。”林宴解释道:“下毒可是一门学问。要让毒精准地下到某一人身上,就需了解他的喜好、行动轨迹、日常接触事务和人。你久居深宫,且鲜少露面,一些癖好、行动轨迹、接触人事只有少数人知道,因而若能知道他们下毒的手法,说不定能反推出下药的人是谁。”
穆衍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别有深意道:“你很懂下毒。”
麟奕闻言,细长的眼尾一挑。
林宴全然没领会穆衍的意思,骂了一句别插嘴后,复又看向麟奕:“你、这东西还有昭王,不都在太崇殿中招?你快带我去太崇殿看看,说不定还能查出点什么。”
“林太医说得有道理。”杜玉完全领会了穆衍的意思,忙岔用别的话题岔开注意力:“陛下,你为何不早让林太医去查?”
类似的话林宴已经问过,麟奕如今还是不知怎么回答。他不是暴君且对话本描述的内容存疑,因而他根本不知道暴君还有这么两个得力助手!
好在林宴以为他这么做是为了偏袒、保护杜玉,适时催促道:“赶紧走!”
麟奕当即放下药碗,起身更衣。刚穿好准备出门,林宴叫住了他,冷冷地提醒:“喝药!”
“回来再喝!”麟奕说完,以眼神示意穆衍、杜玉快走。
穆衍当即跟上。
杜玉临出门,突然想起一事,道:“如今太崇殿已经被何春如派人围起来了,奴才如今是陛下从司礼监带回来的玩物,还是不随陛下出门了。”
此话一出,穆衍玩味地看向麟奕。
麟奕当着杜玉的面,也不能解释什么,只能生生接下这道怪异的目光。
林宴端着药过来,坚持道:“喝药!”
麟奕转身就走。
穆衍跟上,问:“为何不喝?”
麟奕:“孤天生不爱喝药!”
林宴追上来:“胡说,你从前喝这些都不带皱眉的。”
穆衍闻言,眯了眯眼。
麟奕警告似地看了眼林宴。林宴误以为不宜对穆衍透露太多信息,闭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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