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渠州泯风波

宋举带人在山道埋伏好,观察着下方沟谷中的一草一木,风起浪草中,出现人的影闯破了雨后轻柔的光景。

领头人身上的轻甲在旭日将升的时候留下了一点金光,清新的草叶香带着令人快意的舒适。

正是顾及带人进入了山谷中。

树影婆娑下,一排又一排护卫军的注意,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决,不久前让宋举心颤的寒刀尽数插在刀鞘中,随着走动晃荡发出当啷声。顾及同样没有带那把震人心魄的寸天戟,只有腰间一把短刀。

他们不是来歼敌的。不久前,柳自全到青天府求见,说是发现了“种药人”的痕迹,顾及此番带人前来,就是为了探查此事。

“陛下,臣有些走不动了……”说话的是于谦祠,柳自全口中的“种药人”始终如一根刺一般扎在他的心口上,在得知消息后,自请跟了过来。

顾及微喘着气,看向了他们走来的路,山谷距离城镇不算远,加上中间多是小道,一行人都是走路过来的,身后体格健壮的护卫军都有几个豆汗直冒,“到前面溪流边休息片刻再出发。”

“好!”胆子大点的已经开始庆祝了。

等到了溪边,于谦祠已经不客气的坐下了,看到顾及仍旧紧绷的样子,有些好笑:“陛下还在担心什么?”

“说不清,感觉今天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累,累的不正常,我们从城中一路赶来也不过才个半时辰……”

“或许是……虚呢?”于谦祠扇着扇子,不太正经的问,顾及斜他一眼,独自找了个地坐下,那距离恨不得离他八丈远,于谦祠浑不在意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最终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迷迷瞪瞪的他似乎听到了陈王的声音。

“有埋伏!”

于谦祠混沌的脑袋一瞬间恢复了清醒,用力睁开双目却见刀尖距自己眼睛不过两寸的距离,顾及此刻正用那把短刀极力挡着挥来的刀剑,许久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不知何时冒出的敌军已经将他们完全包围住,宋举慢腾腾的从山道上走下,“陈王陛下,好久不见啊。”他的小腿没有好全,但不妨碍他走到包围圈内,俯身凝视着吃力的顾及。

“是你放出消息,利用柳自全把我们引来的?”

“问这些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陈王陛下,我是你就会问怎么才能留条性命。”他从身边护卫手中夺过刀,对准了卸力的顾及,轻声道:“只要你动动手,给卢护卫长写封信,让他们将大门打开……”

“我以为你有自己拿下的本事呢。”顾及轻蔑一笑,“抱歉,我忘了,你的兵折的不剩多少了……唔……”

宋举忍无可忍的掐住顾及的咽喉,他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愤怒了。他身居高位多年,最憋屈的事情也不过是来给这个雪原蛮子当督军,如今渠州一行却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折损,他恨不得现在就结果了面前这个不讨喜的青年。

“宋大人,还需要他与卢弦惊谈条件……”哈赤格打断了他的泄愤,他手下用力将顾及甩开,冷冷道:“我知道,不需要你提醒。”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子直直朝宋举击来,宋举嗤笑一声不屑道:“陈王陛下觉得,同样的当我会上两次吗?”

话落,潜藏在四周的汴国侍卫尽数动了起来,他们有的藏在树影中,有的卧在草稻间,更有甚着就潜藏在杨充钰脚边的尘土下……他们竟比杨充钰先一步到了这里,冷眼看着他们布置好一切!

于谦祠靠着的那颗树最先跳下一个一身深绿的人影,他动作块的仿佛一道闪电,只是三两步就越过了场中数人,将那个偷袭的黑影踢出三米外。

宋举低低笑着:“不是只有你们会埋伏,论说渠州地形,我们可比你们熟悉。”

说话间,就见方才还匿于四处的陈国士兵被一一抓了出来,包括还有半截在土里的老人。刚被拔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懵着的,盯着一起被丢到陈王脚边的杨充钰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好戏?”

杨充钰默不作声的想挪远点,被边上靠近的刀警示后,干脆摆烂的躺平。

于谦祠刀在颈边,还是忍不住嘴臭呛两句:“是啊,不行你问问他们,或许就能死个明白了。”

“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知道的意思。”于谦祠被逼近的刀刃刺破了皮肉,渗出的血液顺着脖颈流到衣襟上,他抬手想擦却被边上的刀威胁的不得抬手,他叹了口气道:“那位,总要让我死个明白吧,这老东西究竟想知道什么。”

嘴臭的人似乎总能更好的共鸣,原本冷眼旁观的宋举还真的回应了这句话,只不过是淡淡回了句,“奴隶而已,哪来这么多问题。”

“奴隶……”知道答案的老人喃喃的重复着,似乎想起了什么。

但显然没有人关心他心里怎么想。重新掌握局势的宋举又恢复了往日的云淡风轻,如果不是他还有些微瘸的腿,也是个及其体面的人,但俗话说的好,心态养人,此刻的宋举已经不在意这些所谓的体面与否了,他蹲下身看着在使不上力的于谦祠,有些可惜道:“于大人啊,当年你若是同意了与我们合作,今日或许会多个赢家。”

“不,或许你会死得早些,毕竟我想宰了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你把那种东西搞到渠州,我们就没可能在一张桌子上说话。”

“哦,那真是可惜,本来今天你可以笑着看我胜利的。”

于谦祠叹了口气,无所谓道:“没什么可惜的,我投资错了人,命只有如此。但你放心,我会一直笑着,看着你死无葬身之地的那天。”

宋举终于说累了似的站起了身,“简直无药可救。”

他捡起被放到一边的刀,对准了地上于谦祠的胸膛,“陈王陛下还要留着活口谈条件,你这条贱命却不用,就送你下去见那个废物好了。”

杨充钰不忍的别开眼。

预想的血肉开绽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哈赤格不带起伏声音,“或许你该对那位放尊重些。”

哈赤格的鸮逐刀稳稳的放在宋举的肩上,字面意义上的压迫感,让宋举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着究竟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终他还是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你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顾及活动着有些麻木的胳膊,缓步靠近哈赤格控制住的宋举。

被顾及掐着脖子提起的那一刻,他终于看到了身后的景象,那些一直藏匿的汴国侍卫被雪原军团团包围,他们被卸下了刀剑靠成一堆,窒息感让他开始挣扎起来,暴涨的耳膜听到了顾及的回答:“废物而已,哪来那么多问题?”

他被一只强有力的胳膊贯了出去,脑袋撞上山壁。他活动着僵硬的胳膊想要触碰自己的后脑,却被顾及踩住了手背,夹着冰碴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的东西呢?”

“什么……啊——”话还未完,就被一股巨力的压住了胸膛,是手背的那只脚踩到了他的胸膛上,刺骨的疼痛里,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肋骨断掉了。

看着脚底呕出血块的人,顾及不客气的拎起他的衣领又一次丢了出去,愤怒和单方面的揍人让他喘起了粗气,显然那些吸入的软筋散不是假的,为了不暴露,他甚至瞒住了同行的于谦祠和杨充钰,包括最后翻转局面的哈赤格,都是在宋举靠近于谦祠的一秒后,才收到信号动手。

杨充钰毕竟还是个读书人,见不得这样血腥的场面,走到树下将于谦祠扶起,感叹道:“大人真厉害,这样都没露馅,方才我都差点相信了。”

“我没演。”

“昂?”

“连自己人都算计,简直……”于谦祠后面还骂了什么,杨充钰没听清。

将宋举打的只剩一口气后,顾及捡起了那支从他袖中掉落的木簪,回身又给了宋举一脚。

宋举感觉内脏都错位了,眼前血红一片,他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问道:“你就不怕,锦州城那位……”话还未完,就见原本消气离去的顾及去而复返,宋举以为他是回来问阴无凭下落的,却见顾及仿佛看垃圾似的俯视着他,“谁告诉你,陈国境中是你等宵小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顾及看向远处空际,即便他如今仍旧不知京中状况,但江随州既然说了无事,也就说明他只需要知道无事就好,至于阴无凭……想到这,他咬牙扯起一抹不伦不类的笑来,“至于那位,我会亲自与他算账。”

于谦祠在杨充钰的搀扶下终于站起了身,他看着朝这边走来的顾及刚要开口讥讽两句,就见顾及贱兮兮的先一步开口:“不都是一样的剂量吗,你怎么站不住了,别不是虚吧。”

于谦祠:“……”

杨充钰:“……”

哈赤格显然不太明白汉人之间“虚”的问候,他像一尊上世纪的石像,巍峨的矗在哪里看着眼前一场落幕,感受到顾及的视线后,他侧目朝他们笑了一下。

于谦祠因为屠城一事对这位盟友显然没什么好感,连敷衍的问好也不打算装,侧头去打量那个已经昏倒的老人。

哈赤格倒是没受影响,只是转头看向顾及。

他还是笑着,但始终未出声的索亚却将他眼中那点慷慨看得分明,他很难接受,接下来的事,但他明白自己不能逃离,父亲的重担终于要卸下了,而他将承担起这些永远不能归家的族人的未来。

“来吧。”哈赤格坦然的将肩上的鸮逐刀放下,陡然下垂的刀尖插入土地,枯黄的稻草拂过已经出现缺口的刀刃,就像在告别这位即将落寞的英雄。

顾及不再犹豫,拔起地上的鸮逐刀刺向那道宽阔的胸膛,一声闷哼后,哈赤格有些颤抖的声音低低说道:“多谢了,后辈……”顾及用力拔出了刀,哈赤格向后倒去,两指宽的伤口在他的胸膛不断冒出鲜血,但却与要害之处差上半分。

索亚控制不出的涌出热泪,他紧紧抿着唇,不让喉中呜咽泄露分毫。

“多谢……”

这两个汉字在哽咽的掩护下,比之前标准太多,顾及甚至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心底模拟过无数次这样的侥幸。但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侧身避开了索亚躬身行礼。

经故历史中,从来英雄杀英雄;不见前史中,从来英雄惜英雄?。

雪原亲卫最终被拆成了两队,一队是护送索亚前去汴国复命的两个同样受伤的护卫,剩下的将在渠州地界中等着哈赤格恢复好后回到雪原。至于那些汴国侍卫,无论归附或是赴死,这一生除了陈国铁蹄攻入汴国外,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踩上故土,就像当年背井离乡的雪原士兵那样,将终身为自己国家所敌对之人效命。

宋举的在一夜的审问后,被于谦祠亲手割下了脑袋装到黑匣子中,将由索亚带着交给汴王。

索亚走前,带着哈赤格的鸮逐刀找到了顾及,“这是父亲的意思。”面对顾及的推辞他如是说,顾及看着索亚那只自己亲手砍掉的左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索亚眼眶有些泛红,但为了让周续在渠州一事后继续相信他,这已经是极小的代价了,他安抚着心底的那点难过,坦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能打。”

顾及最后接过了那把重新启封的鸮逐刀。

在索亚带着两位亲卫离开的那晚,柳家府邸被远征军敲开了大门。

鱼贯而入的护卫军将柳自全从被窝中抓了出来,看着眼前杨充钰的脸,尽管早就知道杨二并非真心为他做事,也还是产生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杨二,你是什么东西!?杨家不要的一条狗罢了,你以为你今日被陈王瞧上就得道升天了吗?”

他撕心裂肺的诅咒着对面青年,“你终究只是杨真钰的影子,就连名字都不配有……”

“哦,柳老爷对我杨家事了解颇多啊?”

杨真钰出现在了屏风旁,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样子,他无视杨充钰冷淡的态度,站到了杨充钰身边,感触颇多的说着:“我们终于站到一起了……”

柳自全抬眼看向站在一起的两兄弟,仔细看杨充钰的眉眼不耐良多,但对身边人却没有怨恨。

没有怨恨。

柳自全终于明白了,杨充裕,杨二,从一开始就是杨家的人,后知后觉让他抑制不住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起的……好啊……哈哈……”

疯疯癫癫的柳自全被人带了下去,下面的人都有眼力的给俩兄弟腾出了空地。

杨真钰抬手想要触碰杨充钰的眉毛,看能不能理平那双从未松懈的皱痕,却被杨充钰别开了头,他只是淡淡说了句,“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可以,明早我带人接你回府……”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离开的,是渠州。”

“充裕……”杨真钰眼中不舍真切,却被杨充钰打断道:“叫我杨轩玉。”

杨充钰离开了房间,在一个人的冷清里,杨真钰抬手看了看掌间,“就差一点啊……”就差一点就能碰到弟弟了,就差一点他们就可以团聚了。但从出生就背负的使命,那些刻意的冷落在日复一日中,终究还是成了真。

伍谏死后杨家一落千丈,于谦祠重新在渠州占据一席之地后,杨家终于有了站起来的跳板。但却需要割舍一个孩子,让其成为柳自全可以利用的棋子,潜伏在柳自全身边。

恰好出生的杨充钰就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一生的命运就此敲定。

杨充钰其实不是恨杨真钰,也不是恨杨家,更不恨于谦祠,他只是恨为什么偏偏是他杨充钰。

柳家倒台后,杨家又一次接过了陈王的授命,那笔两年前不对的税务被查到了,以柳自全为首的世家准备了两手契书,此事一出,诸家已经紧赶慢赶把账补上了,至于问罪一事,尽数交由了渠州真正的太守于谦祠了。

顾及看着事毕,心道他也该回锦州城问罪了。

1、“经故历史中,从来英雄杀英雄;不见前史中,从来英雄惜英雄”出自《千秋梦》中的歌词“不见前史中,从来英雄杀英雄……不见前史中,总是英雄惜英雄……”

2、一个好消息,第二卷结束啦!下一卷就是阴无凭出场了!

一个坏消息,存稿只剩一万字了(╥﹏╥),总之,我会加油的!期待小伙伴们出现在收藏、评论区!

(手动鞠躬)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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