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雨夜送引线

今日天色算不得好,甘庸已在酒肆等候良久了,远远瞧见赶来的人,却是友人一旁的小子,那小子应当是匆忙来的,身上蓑衣盖不住雨水的下落,甘庸皱眉将人拉到暖炉边,“既然薛城兄病了,我便先回府理事,这酒水热了放着也是浪费,你且用着,等雨小些了再回去。”

“小的谢过大人。”

甘庸摆手离去,却远远瞧见个意料外的人,他侧头看去,见对方真是寻的自己才往那楼阁上走。

“圣子殿下寻我何事。”甘庸一路走来始终不明白,自己与这位长居宫中的圣子有何联系,会叫他在这阴雨天里等着自己。

等到门扉敞开,甘庸谨慎的打量着屋中,看见阴无凭身后唯一的侍女,试探道:“可是陛下有何指示?”

窗外有惊雷响起,在轰鸣落下前的白光中,他看到阴无凭摇头道:“不是,是有关甘大人师弟的事……亦是关于孟老先生的事。”

孟不与这辈子有三个学生,人尽皆知的陈王顾及和如今新贵江随州,但除却这双为人称道的君臣外,还有一个人——甘庸。

若非有那日朝殿外两人意有所指的交谈,阴无凭也不会发觉甘庸与孟不与还有这么一层鲜为人知的关系。

甘庸站在门口,眼中晦暗情绪掩盖过满腹的算计,却听静坐桌前的人轻咳道:“甘大人不妨听听,我打算要些什么再帮忙?”

甘庸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关上了身后的门。

天际阴云翻卷,有风起将云层吹淡,有阳光透出云层,淡淡一层金光普照不得整片大地,也因接近傍晚显得昏沉,但却叫人无端起了几分舒心来。门扉敞开时,甘庸面色算不得好,原本就习惯了皱眉的人现在脸上的表情比吃屎还难受,却还是不得不回身,朝着阴无凭弯腰行下一礼,“甘某谢过殿下指点。”

“不必,各取所需。”阴无凭仍旧笑着,只是脑子转了几周又是一股疲倦涌上,干脆就这么撑头坐着受了这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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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弦惊挠了几日脑袋,也没找到的线索转眼就被人送到了眼前,今早走访的人在坊间听到消息,有人传言如今下落不明的江随州不过是当初江家灭门后顶替而来的,此话方出时自然是无几人信的,毕竟江随州来锦州城时,是由孟不与亲自接走的,正如江随州所说——江家旁系认不出江随州是谁,那数日悉心教授的孟不与总能认得。

但在那之后,有人道出了其中关键——倘若从始至终就是两个江随州呢。

此话甫一出,不少人嗤之以鼻,但人人都喜欢志怪猎奇的奇闻,这样的故事没有被人真正放到案件中看待,反而成了名间书册的新素材,毕竟陈国境内并未严明禁止此行,一时之间竟然也成了一大主流。

辛哨卫把消息传到顾及耳朵里时候,顾及眉毛鼻子皱成一团,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比哭还难看,他抹了把脸看向卢弦惊,“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臣……觉得不像,这话说得虽怪异,但民间这样的话本太统一了。”卢弦惊握着刀柄,百思不得其解。

“呵,”顾及按着额头,状似垂眸思索。

一旁暗七见状心想难不成还另有险境,却听座上那人肩膀颤抖“扑哧”笑了出来,那双漆黑的眼睛抬起看向暗七,仿佛一头深渊蛰伏已久的饥狼,骤然看见猎物门前摔倒的惊喜,眼中毫不掩盖的兴奋。

“既然有人暗中相助,咱们何不顺势而为,只不过比原计划快一点罢了。”

“这消息哪来传出来的,是个有脑子的,我之前怎么每发现。”顾及饶有趣味的玩弄着桌前烛火,那簇火苗好不容易快要挣脱,却见顾及骤然盖上了灯帽,烟雾缭绕中,那双沉黑的眼睛眯起,脸色阴沉道:“将他找出来。”

在辛哨卫忙着四处煽风点火,顺便找人的时候,这位不显山水之人正坐在林宿俞的对面忽悠:“林公子,我之前所说之事,你可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几乎是没有犹豫,林宿俞就回答了,但在数日前,林宿俞还对这个半生无为之人不屑一顾。

数日前,甘庸差人秘密上林府寻找林宿俞,只说是有事相商。甘家这些年在朝上都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若单论财力物力,甘家都够不上林家一个脚趾,之所以能在这朝堂上有那么一许半分的空位,还得归功于一个人——甘庸。

这个年少不才,被迫远走他乡求学的庶出子,许是天生好命,叫他碰上了正一穷二白的陈王,瞎猫碰上死耗子般得讨得了几分脸熟,而后陈王入关定势,他也得了那么一个职位,连带着甘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得以一朝翻身成了大家。

蜀阳一带,早已自成气派的世家大族们,自然是瞧不上这么个暴发户的,但因着甘庸在朝堂上称得上是个老好人,基本与世家无甚冲突,反是与陈王一手提拔的新贵不少摩擦,因而面子上也算过得去。

但若是要叫他们放下身段去同甘庸站在一条线,那是不可能的。

迎封圣子主持活动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不会听从甘庸的计划,于是直接转手将甘庸卖了。

这次亦然。

但是,甘庸见自己府中人被驱逐,却半分不恼,只叫林家门人传了这么一句话:还请林公子静待,不久会有好戏上场,此后不久,江随州的留言四起。

故而此番甘庸来访,林宿俞即可就将人请进来。

“甘大人当真没有玩弄在下的意思吗?”林宿俞看向甘庸的眼睛,确认道。

“甘某若是玩笑便不会等到此刻来,近来锦州城中状况如何,上面的动作应当不算小才是。林公子是聪明人,不需我多说,此事我能找上林公子,也是我有了线索才来。”

“好,你说。”林宿俞终是不再犹豫,林善允的死始终是林家人心头的一根刺,更是悬在世家头上的一把刀,他们倘若再不做些什么,只怕江随州回来后就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了。

眼下有了江随州的消息,林宿俞自然想要尽快除去这大患,但他始终不愿自己涉嫌,林善允一事终究给了他们警示,加上之后的邻水大刑,对江随州的畏惧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

“现下江随州的下落不明,加之那小厮死前与我的侍从有牵扯,此时我动无异于向天下人昭告……甘大人可有计策。”林宿俞低眉轻唤,好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甘庸面色未动,心中担是一松——终于来了。

他起身绕着那不知多少年的瓷器转了一圈,打量着这尊珍品,似叹息道:“这话本不该我说,但林公子,上次邻水刑判一事,江随州不止得罪你林家才是。”

“事情是怎么闹开的……”他适时停下,眼睛却没有从那瓷器身上下来。

瓷器发家——费家。

世家与江随州扯皮最开始不过就是为了那条水渠。

那水渠并非是费家自己开的。

那水渠天然澄澈,用以制瓷清透油亮,这也是费家能借瓷器站稳脚跟的缘故之一,但后来却被费家人划分至自己份中。

各家不是没有意见,但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实在没必要,毕竟他们又不做瓷器生意,故而也没闹开。但近几年费家人愈发张扬,手已渐渐伸到其余各家铺子里,这也是为何当时水渠被人动手脚,林家人没有第一时间反应的缘故,想着给这费博发一点教训,实在每没想到能闹出人命。

如今,费家因着这一事打击不小,该是不会有比他们更恨江随州的。

林宿俞略一思索,应下了这一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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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无凭又病了,那一夜风雨终究不是白吹的,踩在楼阁上与甘庸对峙有多潇洒,床上躺的人就有多虚弱。

塞托乐骂骂咧咧的从宫里提着药箱往宫外跑:“我不知道你们一天在玩什么你追我赶的游戏,好好宫里不待,跑这马场小院住,你就玩着吧,这几日要是天不好,有你受的……我说哪来那么好的差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给死活不张嘴的人喂药,越喂那脾气是越上头,好在这时有人进屋接手了他的工作。

顾及老早就在外屋听到塞托乐发脾气了。他只比塞托乐晚了半刻到,但因为是从宫中跑马而来,身上的寒气比马厩的马都重,只能先到外屋把身上寒气散了才敢进来。

他直接往榻上坐下,试探着将手探到被子里,却觉得被褥中仿佛是一滩软泥,毫无反应的任由他摆弄,他将人扶起挨到肩膀上,碰到阴无凭手时额角直跳。

“去取两个暖婆子来。”旋即接过那碗黑苦的汤汁往阴无凭口中喂,那药是真的苦,顾及光是闻着都想呕,心知又是塞托乐创新的结果。

阴无凭脑袋昏昏沉沉的,估摸着也闻到那股子药味了,干脆给嘴闭得死死的 ,半滴都漏不进去。

顾及无法只能给人两颊捏着,好不容易将一勺子放进去——呕。

塞托乐取来暖婆子进门,就看到顾及阴恻恻的盯着自己,“不是,这药里是煮屎了吗!?”仗着阴无凭听不到,那股子市井流氓气质一下就漏了出来,仿佛下一瞬就要变成街头霸王给药铺掀了。

好在他怀里还抱着人,没功夫下场亲手撕了塞托乐。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们汉人自己说的……”

“苦口也不是屎味,我们汉人不好那口。”顾及咬牙切齿,退了一步:“找个好闻些的,先压一压,等他醒来我带他回宫去看。”

见人不接受自己的特效药,塞托乐只得惋惜的收回了碗,转去外面熬药了。

方才那恶臭味一入口阴无凭就醒了,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要睡不睡的样子看着极温和。

顾及心知不该如此,却还是耐不住寂寞的打坏主意,开始哄骗着,“知微,醒了吗?”

阴无凭此刻仿佛被人灌了滚烫的开水在肺管子里,吸气咽喉就生疼,疲倦难受让他放弃了说话,蹭动脑袋示意自己醒了。

耳旁是滚烫坚硬的胸膛,隔着衣服的胸腔中,心脏有力的跳动,那声音让阴无凭甚至觉得吵,他有些不耐烦的别开脑袋,不想屋中一霎就陷入了安静,那道原本在耳边聒噪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安静中,只有耳边不停的尖鸣,比心脏跳动的擂鼓更叫人难耐。

于是阴无凭只能耐着性子仰头看去,水雾弥漫的、隔着一道黑灰雾帘的影子,高大的、垂着头不语的人。

明明看不清他脸上的情绪,但阴无凭直觉,自己应当错过了什么,叫那颗充满生机的心受伤了,他轻咳想清嗓说些什么,却见原本暗自感伤的人转过头来,“要喝水吗?”

阴无凭突然就笑了,他似乎是想多了,但那颗心脏骤然抽离留下的空寂仿佛还在。

阴无凭撑着力气说:“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到。”

病中的声音,多半不是往日那般好听,沙哑带着热气的声音就这么猝不及防扑了顾及满面,他忍不住想,阴无凭骨血里的“药”是不是也能影响旁人,否则为何这样冷淡的一句话,却会叫他心如雷动。

耳畔恢复了雀跃的跳动声,阴无凭克制着困倦等待顾及的话,很久很久,久到他快要又一次睡着了,才感到那个许久未动的胸腔颤动,“后日施针先推些时日吧,先将你风寒治好。”

“好。”许是担心这助眠的心鼓又一次销声匿迹,留一耳轰鸣,阴无凭答应了这个请求。

顾及不喜欢他频繁施针,阴无凭知道,但对于沉疾多年的人,那怕清楚副作用良多、见效慢,但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忍不住尝试,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热切、疯狂,明明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做究竟多不划算,但却还是忍不住去试,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愿放过任何一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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