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夺权(二十三)

翌日是月中,鄞都素来有月中开庙会的惯例,京中无论达官贵人,抑或平头百姓,女眷们都会沉着庙会,到庙中上香,为家人祈福。

梁大人公务繁忙,梁玄照又是家中独子,往常只要他在京中,都要陪他娘亲去庙会。

庙中檀香袅袅,神佛满殿,云蒸霞蔚,从上午进行到傍晚,依然是热闹非凡,庙外不少小贩已经挂上了油灯,看来夜市也不遑多让。

梁玄照记挂着苏流的要求,逛的心不在焉的。

梁夫人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面容雍贵,气度沉静,她瞧着自己的儿子,缓缓笑道:“看你半天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约了哪家姑娘?急着要走?”

梁玄照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婚事至今还没着落,老梁明里暗里不知催过多少次,梁夫人也让人给他介绍过几家小姐,偏偏他都没有看上,每每总是推脱公事忙碌,不想娶亲。

梁夫人总觉得自己这儿子还没有收了玩心,渐渐也就罢了,免得祸害人家闺女,等过几年再说。

梁玄照最怕他娘亲提起婚事,顿时头疼,连忙顾左右而言他,目光一转,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摊子,“娘亲您看,这镯子好好看,好像是西域那边传进来的,跟您平时满妆奁的珠翠不一样,很是新奇别致,儿子给娘亲买一个好不好?”

梁夫人如何不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叹了口气,刚想说他说他几句,梁玄照已经飞速买下了一个手镯,颇为殷勤地替梁夫人戴上。

那镯子不同于京中贵妇们喜爱的青玉色,通身呈莹润的银白,意外地衬得梁夫人的手腕白润细腻,很是讨喜。

梁夫人瞧得款式不错,也很喜欢,一时倒忘了要说他了。

梁玄照顿时喜上眉梢,谁知刚抬眼,便远远瞥见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对方岿然地站在远处,手执折扇,笑得别有意味。

正是苏流。

梁玄照顿时无语,这家伙都追到这儿来了。

梁夫人将镯子看了片刻,喜爱之色掩饰不住,干脆也就不摘下来了,刚想跟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却瞧见他看着远处又是咬牙,又是瞪眼,眉目神色生动,连她都很少见他这模样。

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个贵公子的白色身影微微一晃,迅速淹没在人海中,都没看清楚面容。

原来是跟朋友有约。

梁夫人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自己儿子,“罢了,想去就去,别喝太多酒,你爹寿辰快到了,别惹他生气。”

梁玄照终于得到自由,顿时乐不可支,嬉皮笑脸道:“谢谢娘亲,那儿子先送娘亲回去。”

梁夫人见他这魂不守舍了,还记着送自己回去,心里颇为欣慰,脸上忍住了笑意,故意道:“罢了,我怕你等会心不在焉,不知给我带到哪里去了。”

说罢,她又转过头,对侍女道:“你去让管家过来。”

梁玄照从庙会离开后,苏流已经牵了两匹马在不远处等候。

“梁夫人放你走了?”

“是啊!”梁玄照咬牙切齿,“苏流,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了。”

苏流微微一笑,笑得像只千年狐狸,“好。”

两人一道策马去了城外,已经月挂中天。

江面长亭,天高水阔,他们仰面躺在长亭的屋脊上,你一口我一口德共喝一坛老酒,清风明月之间,很是惬意。

苏流微微侧过头,盯着梁玄照微醺的脸,月光下,他目光清亮得像一泓清泉,面白耳红,眉形略显秀气,却像墨一样黑,嘴唇不厚不薄,很是端正,偏偏红得欲滴。

大抵是武将出身的原因,梁玄照虽长了一张粉面小生的脸,身上却没有半点风流气质,反而英气逼人,不是绣花枕头。

“怎样?舒坦了吗?”苏流缓缓眯眼问道。

梁玄照“嗯”了一声,不得不承认,这城外的景色就是好,虽然他不是情愿来的,但似乎每次来这里,都甚是愉快。

这都是苏流的错,谁让他每次总是要挟他来着?

当天晚上,两人皆是喝得醉醺醺的,披着满江湿润的水汽入眠,直到翌日被刺目的阳光照醒。

两人都是一身臭烘烘的酒味,谁也不用嫌弃谁。

苏流半支着额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别有深意地缓缓道:“一夜的时间,真是太短了。”

梁玄照皱眉,看怪物一样看他,“ 那你在这住得了。”

他瞧着那厮一身衣裳齐齐整整,自己身上皱皱巴巴的,便格外不爽,站了起来,伸手去捋平。

苏流瞧他动作生疏,摇头叹气,伸手帮他一把,把他的衣角捋得平平整整的,顺手将他已经抖落出来的裤脚掖进靴子里。

梁玄照瞧着苏流俯身帮他摆弄,姿态低下,丝毫没把自己当世家公子、朝中大员。

他心里微微怪异,有些不自然,道:“我们先回府梳洗一番?还是直接去找那个西域商人?”

苏流摆摆手,无所谓地耸肩,“看你。”

梁玄照更加不在乎,他本在军中摸爬滚打过,哪里会介意身上的酒味。

“那直接走吧。”

鄞都的西域商人大多聚居在平康坊间,这里临近东城门和东市,便于商人货物出城或者兜售。

梁玄照当初只是匆匆见过那商人两面,第一次他心存怀疑,第二次便是交易,如今时间久了,他都差不多忘了那人的模样。

民坊的差役把近几个月登记的外邦人画像及材料都搬了出来,“梁大人,近几个月出入登记的都在这里了,就算那商人急着回西域,也得在这里登记。”

好几撂的竹简和画像,梁玄照让他找几个人过来帮忙,一起挑挑拣拣,忙活了一个上午,结果却有些失望。

所有的画像,梁玄照都看了两遍,没有他见过的那个人。

苏流瞧着他,沉吟片刻,“你的记忆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连个人脸都认不出来。”

梁玄照一个眼刀子扫过去,怀疑他在趁机贬损他。

苏流立即眼观鼻鼻观心,难道不是么?没人比他更健忘了,他对他的好,他通通不记得,没心没肺。

苏流只当作没看见他的眼神,顿了顿,继续道:“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回西域呢?或许,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

梁玄照很容易被他牵着思路走,立即忘了他方才损他的事情,一拍脑袋,说道:“对哦!如果真像你说的,这是萧牧川的指使,那么他回西域就只是一个借口,根本没有回去。”

苏流脸上却很平静,“可如果这样的话,就无法推算出他来到鄞都的时间,也就无从查起。除非……把所有登记的西域商人都拉出来看看。”

梁玄照倒是无所谓,“那就看嘛。”

他说干就干,让差役把所有登记在册的西域商人的画像都搬出来,开始一个个地看。

苏流在旁帮他把画像摊开,让他专注地看人像,他一摇头,他就换了下一张。差役们也不敢走开,一边把看过的都整理起来,一边把未看的都搬出来。

鄞都繁荣之都,万国来朝,登记的外邦人数不胜数。

苏流和梁玄照一直忙过傍晚,差点都要失去希望了,皇天终于不负苦心人,他们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翻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画像,边角微微破损,看上去已经是登记很久了。

“就是他!”梁玄照斩钉截铁道。

虽然他记忆不好,不过曾经看过的人脸,现在复现在他面前,还是印象深刻的。

差役很快根据登记的地址,去把人找了过来。

片刻后,一个裹着厚重头巾,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匆匆赶了过来。

那人一见了梁玄照,眼底立即出现心虚的神色,慌忙地低下头来。

苏流一见,心中已经有了八成把握。

他俯下身,对坐在堂上的梁玄照道:“到外面去谈吧,不要弄得人尽皆知。”

梁玄照想想也是,如今萧牧川就在鄞都,若是让他知道了,难免打草惊蛇。

于是,他揪住了那个商人的衣领子,往外面走去,三人来到了平康坊外的东城门墙根底下,特意避开了主街,此处人烟稀少,不易引人注目。

“说吧!”梁玄照放开了他,拍了拍,冷笑一声,“你跟萧牧川是什么关系?你特意把丸药卖给我,是不是别有用心?莫不是在药中做了什么手脚?”

那胡商真是冤枉极了,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哪有什么居心?

“梁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信王爷有命,小的也不敢不听,求梁大人明察秋毫啊。”

这人是真的在鄞都待久了,官话说得极顺畅,苏流和梁玄照对视一眼,居然真的是萧牧川让他做的?

梁玄照猛地将他拽起来,冷声道:“信王本人来找你的?说仔细点!”

胡商被他吓得浑身发抖,这梁大人长得一副好皮相,没想到是个玉面小阎王。

他只好哆嗦着把萧牧川下属手持信王印信,如何找到他,如何把药丸交给他,如何让丸药卖给梁玄照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苏流忖了片刻,语气温和地让梁玄照放开他,随手从路边拣了一支枯枝,递给胡商,“印信的大致模样,你画出来。”

胡商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只能根据记忆中大致的样子,囫囵画了画。

饶是如此,依然让苏流和梁玄照看了之后,面面相觑。

虽然画得有所出入,不过上面那只四足蟒爪,却是一点不差,大胤亲王中独一份的印信。

天色渐晚,两人把那胡商放了,牵着马沿着城中主街走回去,边走边聊。

梁玄照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丸药我让太医院看过,确定没有问题,那萧牧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苏流瞥了瞥旁边这个木头,他却已经心若明镜了,方才仔细一想,萧牧川已经多年十年多没有回京了,与成冰也不曾有过接触,究竟是什么时候对他有了心思的?

难不成是十年前?他还是太子的时候?

苏流思忖着,直到梁玄照戳了他一肘子。

“问你呢,怎么不说话?”

苏流慢悠悠道:“我已经猜到了,不过我估摸着,你不相信。”

又来吊他胃口了!梁玄照被他烦透了,“苏流!苏微之!”

苏流无奈笑道:“好吧,那我告诉你。”

他盯着梁玄照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一字一顿道:“萧牧川心悦成冰。”

梁玄照:“……?”

他整个人都震住了,脚下都忘记动了,“你说什么?”

苏流叹了口气,径直往前走,“我说,我猜萧牧川心悦成冰,而且暗中喜欢很久了,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那样狂妄的人,居然不敢说出口。

苏流唏嘘不已,此刻颇能体会萧牧川的心境,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

梁玄照追了上来,满脸疑惑震惊,“怎么可能呢?苏流,你话本看多了吧。”

苏流摆摆手,“你看,我就说你不信。”

梁玄照完全无法想象,豁然道:“当然不信,你信口雌黄,无凭无据,谁相信?”

苏流微微一笑,眼中笑意很深,“凭据嘛,你等着瞧好了。”

“你又要卖关子?”

梁玄照十分不满,苏流说话总是藏头露尾,半真半假,他老是猜不透。

“苏流!你再这样,我没法跟你做朋友了!”

苏流无奈,笑看着他,哪有人像他这么霸道的,一边说别人说话无凭无据,一边听不懂还非要逼着别人说出来?

他摇着折扇,只好解释道:“萧牧川在云州屯了粮草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先前成冰让赵仰劫了他的粮草,让他损失惨重。萧牧川来京,本就目的不纯,意在夺位,而成冰三番两次搅乱了他的计划,你说他恼还是不恼?”

梁玄照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是说萧牧川心悦成冰么?怎么又扯到这事上去了?

苏流继续说道:“我之前还一直困惑,对萧牧川来说,成冰便是他朝中最大的绊脚石,应该除之而后快,却迟迟没见他有任何行动,甚至……还救过成冰数次。”

“还有你刚刚也知道的,成冰被贬永泠的时候,他还特意让人送药……如果这都不是什么情根深种,那我就要怀疑成冰是不是先帝的血脉、跟萧牧川有什么血缘瓜葛了。不然,解释不通啊。”

苏流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笑,缓缓道:“其实,这也不算坏事。”

“上次我在信中同你说了,成冰本就在七皇子和萧牧川之间犹豫不决。如今萧牧川若是真的心悦成冰,就该再争气一点,两人作为朝中肱骨,若是联起手来,何愁大事不成?”

梁玄照:“……”

一旁的梁玄照听得目瞪口呆,他离京才仅仅数月,不仅朝中局势天翻地覆,现在更连身边的好友都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苏流瞧这块榆木疙瘩,暗暗叹气,摇摇头道:“罢了,感情的事,你我也不好插手。”

哪怕是棵铁树,也只能浇浇水,静待花开。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谢含章连续数日缠绵病榻,头渐渐不昏沉了,偏偏又咳嗽了起来,只好向朝中告了假。

梁玄照的父亲寿辰,按照往年他都会去拜贺的,但今年因着身体不适,便没法去了。

梁玄照扼腕叹息,说本想灌他酒的,这下让他逃了一劫。

“成冰,你好好养身体,等年底我生辰的时候一定要讨回来。”

谢含章心底想着云州的事,便漫口应好,叮嘱他处理完禹杭的事情之后,前往云州,届时会有诏书任命他巡抚云州。

梁玄照有些不解,“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要让我回京入大理寺么?”

谢含章微愣了片刻,须臾才渐渐想起来,这确实是他说过的话,不过那已经是前世的时候了。

真是隔世了,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已经忘了。

当时他是有一件事要让梁玄照去仔细盘查,如今这件事依然重要,但却不得不延后了。

谢含章在心中叹了口气,道:“先等你把云州之事处理之后,再进大理寺吧。”

梁玄照倒也没有异议,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云州的事我也有耳闻,只是如今秦泗已经下马,为何还要我去?”

谢含章此时有些疲倦,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声音有些沙哑,缓缓道:“因为萧牧川的粮草还在云州,目前赵仰即将离开,萧牧川一定会派人顶替他的位置,进而全面搜寻被我藏起来的粮草,你去了之后,便是要牢牢守住这些粮草。粮草在我们手中,就相当于是扼住了萧牧川的咽喉,无论与他合作,还是防范他,都让我们更有底气。”

这不就是跟萧牧川作对了吗?

梁玄照听到这里,目光不由悄悄瞥向苏流,两人眼神撞上,苏流却坦荡荡的,压根没接他的眼色。

他皱眉,这家伙不是说萧牧川喜欢成冰吗?装什么天聋地哑?

梁玄照忍不住道:“成冰,虽然我不太了解萧牧川的为人,也知道你想跟他合作,心存犹豫,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谢含章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梁玄照,瞧他那神色,似乎已经是憋了许久,不得不说了。

“你说。”

梁玄照看了苏流一眼,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高高挂起。

他恨恨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向谢含章,把他跟苏流前天去逼问胡商的事情都通通说了出来,唯独省略了他最后与苏流两人讨论的话。

“我总觉着,萧牧川做这事,虽说不知道他的用心,但也不能一棒子把他打死。”

梁玄照边说着,边观察他的神色,最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呢?”

但见谢含章神色微顿片刻,一时竟说不出话,面上怔忡,若有所思。

萧牧川……

到底想干什么?

苏流见他沉默良久,似在沉思,便给梁玄照使了使眼色,两人默默退出去了。

--

谢含章告假数日,朝中诸事却没有落下,紧急的事情一件一件地料理妥当,包括梁玄照月后巡抚云州一事,也上了折子。

那天梁玄照的话如同投在他心底的一颗石子,荡起微漾。

但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谢含章从来不会混为一谈。

今日闲来无事,他见日头正好,索性把一些陈年旧书拿出来晒。

谢含章喜欢藏书,随便抽一些,便铺满了半个院子,清淡的兰香味夹着陈旧的书卷气,令他颇为满足地眯了眯了眼。

只可惜灰尘略多,风一吹来,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荀三叔瞧得直摇头,“二公子,你这身体还没好全,站在这风口,等下又……”

谢含章被太阳晒得有些懒洋洋的,便抬了抬眼皮,“无妨。”

他也不假手他人,自己饶有耐心地将书集一本一本地铺开,从书房廊下到对面的客舍廊下,一寸都不放过。

谢含章正躬身铺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乌皮蟒纹靴,靴身宽大。

他微微眯了眯眼,顺着鞋往上看,便瞧见一双很深很黑的眼睛,面无表情。

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这里,谢含章也没有奇怪,只淡淡道:“让一让,王爷。”

萧牧川退后了几步,低头看着他专心致志地摆弄书籍,大概是今日赋闲在家,他身着一身天青色的柔软常服,袍上几抹竹影横斜,闲适又雅致。

他整个人几乎淹没在书堆中,在日光照射下,神色懒散,不似平素严正细致。

萧牧川听说他数日不朝,还以为他病得多严重,眼巴巴地上门来看他,他倒好,啥事没有,在这摆弄古书,见他来了,也没好脸色。

萧牧川一见他这样,就很想嘴欠。

“丞相不是病了么?本王看你精神还不错嘛,还能站着。”

谢含章听他说话阴阳怪气,也没生气,甚至还勾了勾嘴角,淡笑道:“王爷是特意来看下官的?”

萧牧川神色一顿,见他抬眼看了过来,似在打量,蓦地心下一虚,嘴巴比死鸭子还硬,“胡说!本王是来看看丞相病到哪一步了。”

谢含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地“哦”了一声,貌似并不在意,也没别的话,躬身继续摆弄书籍。

萧牧川却在话出了口,便有些后悔,偏又收不回来,一时无话可说,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谢含章怀中的旧书全部铺完,他索性微微屈膝,坐在廊下,随手捡起一本,把其中皱褶的书页细致地抚平。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丝不苟,神情专注,脸庞静默,瞧得萧牧川渐渐目光失守。

直到谢含章微微抬起头来,瞧见他直勾勾的眼神,神色微滞。

“王爷。”他出声提醒他。

萧牧川骤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方才他看迷眼了,顿时心虚不已,瞥见谢含章探寻似的目光,愈加心跳加速。

谢含章瞧了他片刻,萧牧川总疑心那目光像是看穿了他的狼狈似的。

他咬了咬后槽牙,干脆与他直视,压倒性地、恶狠狠地看着他。

然而萧牧川不知道,他这模样,更像是恼羞成怒似的,谢含章微微心若明镜地勾了勾嘴角,也没嘲笑他,只缓缓垂了眼皮。

他微微低了头,状似不在意,声音轻淡地缓缓问道:“下官在永泠的时候,王爷曾给下官送过药?”

萧牧川:“……”

周遭静寂一片,唯有风过庭院,书页簌簌翻篇的声音。

萧牧川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来不及去细思谢含章怎么知道此事,心中已经像是万马奔腾而过,杂乱无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没听见应声,谢含章在书堆中微仰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淡定得仿佛在聊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萧牧川咽了咽口水,背上发汗,身体僵直。

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埋了许久,终于要破土而出,但外面是朗朗晴天,还是风雨疾骤,只有等到出去了,才能知道。

萧牧川微微喘了口气,神色很不自然,却决意豁出去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是本王。”

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僵硬得像三块臭石头。

谢含章愣了愣,倒没有料到他这么直接就承认了,他打量了他片刻,渐渐觉出味来了。

他眯了眯眼,总觉得萧牧川此时浑身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弦,蓄势待发。

谢含章默然片刻,良久才问道:“为什么?”

萧牧川被赶鸭子上架,到这个时候了,也由不得他打退堂鼓了。

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还是僵直,“本王乐意,丞相消受不起?”

他话一说完,目光立即凝在谢含章身上,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神色。

日光下的谢含章墨发披肩,素衫浅淡,明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在此时的萧牧川眼中,他却像是执笔的判官,即将宣告他的赦免或刑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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