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碎其实一早就明白。
他根本无法拒绝迟燎。
穿书过来他便和迟燎睡了,这个事儿无法改变,迟燎无法忘记,必然就会有后续要承担的剧情。
况且迟燎很坚定。应云碎试图犹豫挣扎,却只看出迟燎并没开玩笑。
那他就拿他没办法。
迟燎尚未黑化。但比起害怕反派,害怕一个人会变成反派更让应云碎束手无策。这种对于未知的忌惮就像根绷紧的弦,断了可以另想办法,没断反而就只能悬着个心,谨防它断。
好不容易续了命,如今还有家人,拒绝领证迟燎就黑化了咋办?他虽然推断迟燎脾气不差,想想他那随手扔掉表的独占欲,也绝不敢拿这事冒险。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与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小孩儿结婚,他也觉得太过荒诞滑稽。即便求生欲在前,即便知道穿书就是随遇而安保命为上,他也很难点下那个头。
直到刚刚。
他看到迟燎修长的身影,走出阳光宛如走出一纸画布,终于在这些被迫的理由背后,洗脑出了一条主观私人的动机。
他挺唏嘘的。
唏嘘一个富有美感的单纯形象步入歧途,还会疯癫自杀,如果领证就能阻止这一切,
那他这个穿书者的想法其实就没那么重要。
这么一想,应云碎才从万般不耐里劝慰出了一丝坦然,从离谱荒诞里琢磨出了一丝崇高,也就终于能说出“没打算拒绝你。”
迟燎心花怒放,眼睛亮出一道光,他扬起双臂,然而应云碎说完便又低下头去。
迟燎手臂顿在空中,很快就收回了,仍笑弯了眼:“真的?那我预约明天了?”
“……都行。”应云碎微往后退了一步,“先吃饭吧,粥都要干了。”
粥是迟燎特意为应云碎做的。应云碎以为他嘴巴闲着,必要逮着自己询问聊天,然而少年似乎对他答应这事还挺懵,竟比先前涂药时要局促很多,先问他粥好喝吗,应云碎回了个挺好,迟燎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只一眨不眨盯着他喝。
应云碎本来就不太有食欲,被这么盯着更吃不下了。
勺子搅着浓稠成一坨一坨的米糊糊,用一种哄小孩儿的口气:“我都答应你了,又不会丢,你老这么看我干嘛。”
迟燎听话地把目光收回,也确实像个小孩儿样嘀咕:“我看我的未婚夫……”
口气像粥一样黏糊,应云碎又笑了。
他抬眸瞟了迟燎一眼,就像看他艺术学校里少不更事的学生,无奈:“既然是未婚夫,以后不有的是时间看么。”
迟燎眉毛一扬。
应云碎登时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越琢磨越不对劲儿的话,迅速埋头继续喝粥。
迟燎左手拇指搓着右手食指的纹身,偏头轻笑了声,“知道了。”
应云碎吃饭很慢。他本来就食欲不振,迟燎第一次熬的粥,也的确难吃。
而且他最讨厌吃虾。
但别人亲手做的东西,出于礼貌,应云碎还是会喝完。甚至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嘴唇都被汁水滋润得亮晶晶的。
迟燎的目光在他嘴唇上描了下,再递给他纸巾。
应云碎站起身:“我得回家了。”
迟燎的目光立马变紧,跟着站起来:“干嘛。”
应云碎无奈又笑,“我难道不回家么。”
迟燎还真没有把人放回去的想法,低声:“我们不应该住一起吗。”
“领证不拿户口本儿?住一起我不也要搬东西么。”应云碎叹了口气,觉得这人真把结婚当儿戏。
迟燎回过神,“那我送你,我是不是也要见见你的家人?”
“别。”应云碎忙阻拦。
他前面在电话里和奶奶铺垫了下,温琴光是以为他和一个剧组里的人出门都谨慎地盘问,是个很传统的老人,要是知道领证不知道作何反应。
况且原主既认祖归宗在一个上流家庭,绝不会被允许和一个还会在幕后打工的大学生成家。
应云碎也不知要面对什么,反正:“……先别忙吧,我回去和他们聊聊。”
“嗯。”迟燎没再说什么,他刚接电话就是说今晚有个应酬,确实没足够时间,“那我送你到家门口,不过我的车是停在学校的。”
应云碎抬眸:“你有车么?”
迟燎说:“就二手的,方便点儿。”
他本想让应云碎就在家等着,但应云碎很想全方位摸透这只未婚夫的脾性,即便全身酸痛,也很疲惫,还是说:“我跟着你去吧。”
迟燎受宠若惊地点头。
临走他给应云碎拿了件自己的外套,应云碎也没扭捏,大大方方就披上了。
其实也才11月,可迟燎拿的是一件加厚长款羽绒服,他那尺码罩在应云碎身上,几乎都垂到脚踝。
下电梯,被冷风一吹,看着车水马龙,像根黑色烤肠的应云碎第一次正经感受这纸片世界,情不自禁深呼吸一口。
穿书前他住院多日,很久没有体会到喧嚣的城市了。
这让他压抑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下身太痛,他走得很慢。迟燎也合着他的步伐,插兜走在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宽阔的街道,经稀疏来往的人一对比,应云碎才发现迟燎真的很高,容貌出众,短短黑黑的头发凸显俊朗年轻的轮廓。
他又露出了一种审美和解剖艺术品的目光,看着迟燎背后有些鼓,卫衣帽子没翻出来,压在了外套里面。
他觉得这艺术品又具象生动了几分。强迫症一犯,说:“你等等。”
“嗯?”迟燎站停。
应云碎离他近一点,踮起脚把迟燎塞在外套里的卫衣帽子拿出来,又理了理,让它规整的搭在他后背。
迟燎有些懵。
“走吧。”应云碎说。
“嗯。”迟燎舌顶了下腮帮,点点头。
两人又并排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突然,迟燎像做出了啥重大决定,伸出手来,低声蹦出一个字:“牵。”
带鼻音的韵母尾音被拖得有些长,听起来慎重到乖巧。
应云碎愣了下,看着迟燎宽大的手掌,还有食指上一圈一圈的纹身,淡定自然地轻声婉拒:“自己走吧,我又不是老奶奶,不需要拉着过马路。”
不远处绿灯亮起,在迟燎眼眸里一闪,也就没有显出他目光沉下。他手指轻蜷,又缩回去。
应云碎迈脚:“走了。”
迟燎面无表情地点头。
过马路时应云碎想着刚刚的事,有些后悔。
或许不应该帮迟燎理帽子,让他以为自己在暗示什么。
在他看来,他给他理帽子就像迟燎给自己借衣服穿,是举手之劳,换谁都能帮一下。
但两个人牵手……
就没什么意义。只是显得很亲密。
他不喜欢和别人伪造亲密。
走了几分钟,街道上人变得多起来,尤其是学生。
U大快到了。
应云碎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滨城他来过几次,有好的经历也有不好的经历,最后一次他是来滨城U大开讲座。这里的美院很出名,出过好几个先锋派艺术家。
没想到穿书后,U大仍然是那个U大,大门前的雕塑、倒影塔影的人工湖、欧式建筑的图书馆……许多细节都和记忆里完全重叠。
他的视线停不下来,像在贪婪地攫取旧时光。直到看到宣传栏的一则公告,他一怔。
这是一则关于西方艺术当代史的学术论坛预告,主讲人的名字他很熟悉,白邦先教授。
那是他的老师。
应云碎记得自己23岁时,白老师确实在几所高校开过学术论坛。
他也记得小米说的,“这小说不是架空背景”。
但他完全没想到,穿书后还会看到熟人的名字。
这也太细节了,这世界已经完善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觉得自己像重生到了过去。
“怎么了?”迟燎的声音把应云碎拉回神,“不舒服?”
应云碎忙摇头。
……可这个世界又还有迟燎。
所以他还是在书里。
那白邦先真的会在这本书里开学术论坛吗?
真实存在的人,和纸片人在一个世界?
应云碎脑子一片麻,默默记下了论坛明日举办的时间,然后继续闲逛。
迟燎始终像个保镖一样安静走着,应云碎发现总会有不远处的小姑娘看他一眼又窃窃私语,举手机悄悄偷拍。
相反自己,好歹在这个世界是个演员,却无人在意,也没人认出。
这大概就是反派和炮灰体质的区别。
想到前面拒绝反派牵手难免让他不开心,应云碎决定主动开口逗一逗:
“你是你们学校校草吧。”
他可不能让有黑化可能的人一直不开心,虽然现下迟燎的气质只像他穿的白球鞋一样简单干净。
迟燎僵了好一会儿的脸真因这句话瞬间勾起了唇角:“不是,没那么装逼。”
“……”
迟燎害怕他失望,忙又找补道:“不过我上过我们学校的告白墙,超级多次。”
应云碎看他,迟燎有些臭屁地挑了下眉。
应云碎就笑了:“小鬼。”
迟燎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应云碎脸也陡僵了瞬。
国内策展人稀缺的缘故,他虽然年轻,但早就习惯了一种“温和慈祥”的前辈姿态。思索间被迟燎刚刚那个嘚瑟生动的小表情一晃,“小鬼”竟脱口而出,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不觉得迟燎会喜欢这个称呼,已成年但青涩未脱的年龄最讨厌被人说小。
不过迟燎好像只是惊讶,表情恍惚了下便笑道:“云碎哥,我也只比你小4岁而已。”
“……嗯。”应云碎低头。只看到宽大的羽绒服衣角。
转眼便来到迟燎的二手黑色吉普前。
这种高底盘越野车放在学校挺突兀,但迟燎身高腿长往它那儿一站,出乎意料地很搭。
应云碎按照原主记忆,给迟燎报了自己家的位置。然后窝在副驾直犯困劲儿,不过仍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前方。
迟燎余光瞟过他,觉得应云碎某些时候的神色就像刚来这个世界的圣诞麋鹿,矜持又好奇。
外面再次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车厢内只有雨刮器和暖气呼呼的声音。
应云碎庆幸迟燎没找自己说话,却又感觉安静得不合时宜。索性伸出手指:“放歌?”
迟燎说好。
应云碎把车载音乐打开,又靠回椅背。
车再次停在迟燎小区楼下。
应云碎眸光从马路移到身旁人。
迟燎解释:“忘了带药,你得拿上。”就把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下车了,应云碎目光追随过去,小雨把灰色的卫衣点点染湿。
等迟燎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暖气开得足,他就抱着他的羽绒外套,脑袋靠着窗。
车载音乐始终未停,迟燎面无表情,晦暗不明的眸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应云碎的五官。
他看了很久,仿佛在探寻。
最后他抬手,好像要捏起他的下巴。
还是停在空中就收回了。
迟燎又下去抽了根烟,才回来继续开车。
应云碎醒时车还悠悠踟蹰在最后一个路口,他动了动脖子,首先是看到迟燎一胳膊支着窗一手握着方向盘的样子。
大概是越野车的衬托,少年眉眼显出一丝不羁,即便堵车目光仍旧专注,手指跟随车载音乐打着节拍。
是应云碎穿书前就听过的歌。
“醒了?”迟燎仍旧目视前方,但笑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右边有颗虎牙。应云碎才注意到。
他坐直,环了环怀里的黑色羽绒服,一种和车内相同的清爽味道冲进鼻间。
听觉视觉嗅觉充满细节,应云碎心道这个书中世界真的——
迟燎脚松了下刹车,贴在车窗的密集雨痕迅速往斜飘,蓝色路牌下汽车喧嚷,他的声音穿过熟悉的曲调:
“云碎哥,下车时我俩加个微信,我扫你。”
嗯,真的挺真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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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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