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褚含章就像没事人一样,他还是每天磨叽到褚长青回府后才肯喝药。有时候兴致来了还要露两手,做些精巧汤面来抚慰那个给他学生卖命的弟弟。
长青本来都做好每天遭白眼的准备了,谁知道这人居然是这个态度……他谨慎站在厨房门外看着兄长,眼看褚含章手起刀落把豆腐切成花的样子。
细嘴银壶里装着刚刚煮沸的高汤,褚含章聚精会神地看着,淡黄清澈的汤底托着细密豆腐丝儿,花瓣舒缓摇曳,汤面干净,连一丁点油星子都没有。
褚含章非常满意,随手拿起一颗鲜枸杞点缀在花蕊,他朝门外的长青招手,“来尝尝,这可是我跟大内厨子学的。”
堂堂太子太傅,天子亲封的郡王殿下,居然给自己洗手做汤羹,褚长青眼睛下意识飞速眨了两下,他默默抿了一口汤,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褚含章眼睛亮晶晶的,他期待地盯着长青,“怎么样。”
褚长青突然不想理他,他转过身,靠在灶台边慢慢品,含章绕过灶台不依不饶,几乎是贴在长青的身边,他笑眯眯追问,“你哥手艺不错吧?”
如果说一开始褚长青还在怀疑含章气不过那日,偷偷在汤里下毒了,那现在他已经完全知道他哥是怎么想的。
这混账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对你好,随你怎么理解,反正他自己良心是过得去了。
褚长青放下碗,也不说好与不好,就贴着他哥的唇角亲了一下。
对,亲了一下。
褚含章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长青出门左转,跑了。
孽障……褚含章用指腹抹了一把唇角,恨恨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褚长青走出二里地外总算松了口气,他笔挺的脊梁忽然就软了下来,长青捂着脸喃喃自语,“他居然没扇我。”
到了晚上,褚含章又来了,他提灯穿廊静静地站在长青书房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食盒的小丫鬟。
含章把灯递给丫鬟,自己接过食盒抬脚往里面走,褚长青一愣,含章随手把门关上,抬眼瞧着褚长青,
“睡不着,炖了点莲子汤给你败败火。”
败的什么火两个人心里都有数,长青神色自若,他起身走向褚含章,“夜深了,兄长还不休息么?”
褚含章叹气,“久病之人哪有那么多觉可睡,再说我也没多少能睁眼的日子了……唔唔唔!”
长青眸色在灯火下沉沉,这种话他听一次痛一次,偏偏褚含章这个人完全不忌讳,就爱扎他心窝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褚含章膝盖都有点软了,长青才肯放开他。
含章觉得匪夷所思,自己来到底是干嘛的?送上门给人亲?
“……你哥三更半夜给你送吃的,”褚含章指着充血的嘴唇,愤怒得出离,“你就这么对我?你良心被狗吃了?”
长青微笑,还是那副温良恭顺的样子,“不是兄长说让我自行索取的吗?”
这话还真是自己说的,褚含章冷冷地想,能食言吗?
“而且,”褚长青突然卡壳,他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绯色,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而且谁家兄弟天天这样……”
他声音越说越低,谁家哥哥给弟弟半夜送夜宵,这明明是感情好的夫妻才会有的事情。
可怜褚含章长这么大也没有枕边人,他哪里知道!长青在灯火下看着薄怒的褚含章,微微晃神。
灯下看美人,人如玉色艳三分。
尝过了甜头,谁还愿意再退回到原来那本分的一亩三分地里呢?要怪就怪褚含章主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他只是不甘心也不情愿罢了,褚含章的好心注定要付诸东流水。
褚含章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他以为自己连日辛苦好歹能唤醒这人半点愧疚,他叹了口气,算了。
“我就那么好?好到能让你不顾外人眼光不顾前程名声?”
褚含章走到长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支着头看向桌前的人。
长青静静地看着他,瞳光温柔含蓄,烛火倒映在他的眼底跳动着,他低声开口,
“对。”
“你就这么好,好到能让我不顾什么名声前程和外人眼光。”
褚含章心底某处忽然酸软塌陷,他眼眶微微发热,只好侧过头躲开那人的视线,他极为短促地笑了一声。
“那我死了之后怎么办,长青。”
如果褚长青是个薄情的人,亦或是他只是想独占自己一段时日,那褚含章都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可惜他不是。
他对长青的感情绝对说不上爱,只是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回头看到有这么个人跌跌撞撞地追随着自己,任是铁石心心肠,也难免动容。
大概是怜惜吧……褚含章垂眸,他想到自己死后褚长青一个人要面对什么,就忍不住想叹气。
多情自古空余恨,他不愿意让长青把余生都断送在没有来日的情爱中。
褚长青半跪在含章面前,他声音有些颤抖,“哥哥,你看看我。”
含章下意识看向他,褚长青看到他眼眶微红,眼底惶然柔软在灯火下水色剔透。
足够了,长青心想,这就够了……
我从来没奢望过能有幸与你相伴终生,只要你这一眼,上穷黄泉下碧落,我都不后悔。
褚长青扬起脖颈,微微阖上眼睛,好像在等那个人给他一个答复。
一个轻如蝴蝶振翅的吻落在他的眉心,仿佛带着万般怜爱与柔情。
……
那日恍若惊梦,褚长青到现在都有点回不过神。
他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发呆。今日要去慈恩寺上香,他担心外面人多气杂惹含章身上不快,就没带上他。
那天夜里……褚长青耳根发烫,情之所至,和含章试了试,只是他身体病弱又敏感,才进去一个指节就疼得发颤。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待马车停下时车夫递给他一把油纸伞,“殿下让小人替您备着,没想到真下雨了。”
长青把纸伞拿在手里摩挲了两遍,还是把它搁置在了车上,
“不打了,求神拜佛总要心诚一些。”
雨丝细密,沾湿了褚长青的肩头发梢。
慈恩寺香火鼎盛,即便雨天,前来祈福还愿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长青摒退随从,独自一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朝着药师菩萨殿走。
那夜的点点滴滴,如同这淅沥的雨,反复敲打着褚长青的内心。
仅仅是一个指节,就让他疼得身体紧绷,毫无血色的指尖紧紧抓进了长青的后背。
他眼尾泛出一片哀哀艳色,眼睫无力地垂下,像是忍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一样微微颤抖。
含章忍不住落泪,他轻轻抽泣,“孽障……”他当时似乎又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长青立刻停了下来,所有汹涌的情潮瞬间被生生遏制住,只剩下满满的心疼与无措。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指,将人拢在怀里,一下下抚着他的脊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雀鸟。
“哥……不做了,我们不做了。”他的声音比褚含章更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后悔。
褚含章伏在他肩头缓了许久,才轻轻推开了他,“……对不起。”
长青说不出话来,他喉头哽住了,只能摇头,他吻着怀中的爱人。褚含章只是沉默地靠在他怀里,任由长青抱着,两人在烛火下静静相拥,听着彼此的心跳和窗外的更漏声。
褚含章先睡着了,呼吸清浅,眉头却微蹙着,似乎睡梦中仍不适意。
长青几乎一夜未眠,就那样看着怀里的人。
褚长青心疼他,看他一步一踉跄,熬着心血独自走了这么远,明明知道这是他求来的歧路但还是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憎怨上天薄待于他。
他的含章就该干干净净地走上坦途,一路风雨泥泞都不该沾上他的衣角
慈恩寺的药师殿位于寺院东侧,相对僻静,檀香的气息却愈发沉郁,混合着雨水的清气,有一种奇异的悲凉气氛。
他步入殿内,光线稍暗,唯有长明灯与烛火在琉璃盏中静静燃烧,映照着正中药师琉璃光如来佛像。佛像面容慈悲庄严,左手持药钵,右手结施无畏印,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疾苦,布施慈祥恩泽于世人。
殿内香客不多,唯有木鱼与诵经声沉浮在灯火尘埃内。
褚长青走到蒲团前,撩起衣摆跪了下去,脊背挺得笔直。
他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他信的是手中刀、掌中权、书中策。
可如今他跪在这里,只因世上再无他法。
他缓缓俯身,额头轻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姿态是前所未有的谦卑与虔诚。
心中千头万绪,翻涌如潮,最终只落得对一人的牵念。
——信男褚长青,求菩萨庇佑兄长褚含章,免受病痛磋磨,予他岁月绵渺。
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良久,唯有这样才能稍稍宣泄内心无处安放的惶恐与不安。
诸天神佛在上,他褚长青愿意放弃所有功德寿数,求神明垂怜他兄长,免他病弱苦痛。
起身时,褚长青额间沾了一点香灰,他也顾不上拂去。添了厚厚一笔香油钱,又请了一盏长明灯,郑重地写下褚含章的名字。
看着那簇小小的火苗在写有兄长名讳的灯盏中跳跃,褚长青的心似乎才稍稍落定半分,好像真的抓住了什么希冀。
小情侣坦白这种剧情写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所以没来得及发刀orz,下次番外肯定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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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番外:听秋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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