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卿舟雪去了灵素峰一趟。她一般都是横着去,鲜少有今日这般,体体面面竖着去的时候。
白苏师姐一见她就紧张,生怕她哪里缺胳膊少腿。
卿舟雪解释清楚,这次没有受伤,没有打架,只是单纯地来求药。
柳寻芹一听这条件,果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似乎是怕师侄反悔,这药草给得相当利索,甚至还吩咐白苏多拔了几株。
“云舒尘知道这事儿么。”
柳寻芹忽然问了一句。
“不知道。”
医仙神色淡淡,“最好别让她知晓,恐会碍着此事。”
墨黑金纹的烟斗自手中一转,柳长老自腰间抽出一把银刀,递给卿舟雪。
“今日我只要你的血。不用太多,小半碗就够了。”
“毕竟是针对活人的研究,总要顾忌一些。你可以放心,不会伤到身体之本。”
话是如此说。可是卿舟雪感觉柳长老冷漠的双眼中似乎有一点可惜的意思——在可惜她不是个死人。
…
回到鹤衣峰,四周静悄悄的,猫咪在墙头睡觉,耳朵贴在墙上。
这个点,师尊应该还未醒来。卿舟雪自觉地去练了一会儿剑,又循着昨日的记忆,在凉亭内打坐,把新学的功法运行了一个小周天。
人的记忆、情感与味道相互勾连。卿舟雪在运功打坐时,总能嗅到鼻尖笼罩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虽然她知道那不是真切存在的。
除却打坐修炼,看书习武,生活中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活儿能消磨时光。
卿舟雪喜静,她看着亭外水面吹起褶皱,锦鲤在底下游来游去,就这么看上小半个时辰也不觉无聊。
“师姐——”有人爬上墙头,比猫还灵活,朝着她做口型。
那一团大红衣裳,从外面探出个头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也幸亏只她一个人。阮明珠于是胆子特别大,光明正大地溜了进来,足尖轻点水面,几步就到了凉亭。
“来得正好。”卿舟雪自怀中掏出那几根灵光奕奕的草药,给她详细讲述了一番用途。
“真的可以吗?”阮明珠收下了那灵植,撇了撇嘴,“我回去试试吧。刀剑无眼,就不和你计较了。”
“嗯……”卿舟雪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还有何事?”
“没什么事。”她支着脑袋,翘着二郎腿,“我在峰上待得无聊,可算无聊透了——师姐们美归美,但平日里课业赶忙,也没空和我这个游手好闲的说话。”
“这不是来找你玩么,不然就要长草了……对了,上次我输的不服,再和我打一架?”
她朝内院看去,忽而眸光一亮,“呀,云师叔来了。”
云舒尘刚刚起身,发现鹤衣峰上多了个人。那个红衣小姑娘又朝她笑得阳光灿烂,而自家的徒弟冷着张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是同样的年纪,秉性差异却大到这般地步。
云舒尘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过去,似乎只是经过而已。她不过来,阮明珠站起来,似乎要主动过去了,她一脚踏出去,却被卿舟雪拦住,“她穿戴得庄重,这会儿应当是要出门。”
她说得确实不错。阮明珠坐下来,可惜地看着云舒尘的身影消失。
“这峰上当真只有你和她两人啊。”阮明珠啧啧惊叹,“你平时和她说话多吗?不无聊吗?”
“……无聊?”卿舟雪摇摇头,“师尊喜欢清净,人多闹得她头疼。平日修行读书,也需静得下来才是。”
阮明珠自觉和她没什么共同话题,深沉地叹了口气。
“怎么一个两个修仙的都这样?我上次去灵素峰,瞧见一青衫姑娘,年纪轻轻生得很俏,好心上去逗她聊聊天,可惜人家神色冷淡,又凶得很,竟然让我滚开。”
卿舟雪蹙眉,“你没说什么冒犯的话罢?”
“冒犯?”阮明珠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梁,“……没有。”
“那就好。”卿舟雪淡淡道,“灵素峰女弟子不多,白苏师姐不会如此说话。你碰见的不是什么妙龄姑娘,那是柳长老。”
“什么?!”阮明珠一愣,“你定是诓我的,那天收徒怎么没见到这号长老?”
“我们参加的收徒仪式是单独举办的一场,那日她没来。”
况且阮明珠那日抬入灵素峰时,早已陷入昏迷,醒来后又只有白师姐照料她,对柳寻芹根本没有印象。
眼瞅着阮师妹表情复杂,陷入沉默。她抓耳挠腮了一阵,尴尬了一阵,就抱起灵草悻悻离去。
卿舟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兀自坐在凉亭中再读了会书,继续过着自己“无聊”的日子。
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天却阴了下来。
卿舟雪疑心要下雨,这会儿早就搬去了室内。她把窗户开了一点点,空气中不见湿润,只是天阴得人心慌。
体内的灵力不知为何,在此时鼓噪起来。
这种陌生的感受,却在脑海中找到了理论记忆——她是不是要突破金丹了?
卿舟雪强行镇定下来,她顶着凉风出去。
天雷自产生到劈下来的时间只短短几瞬,这时她几乎不可能走出鹤衣峰渡劫。她只好加紧步伐,尽量往远离院落的方向跑去,钻入树林,以免波及住处。
灵力紊乱让她每走一步都分外艰难,她最终盘腿而坐,企图平息一下暴动的灵力。此刻,天空之中的云层扭转,波澜壮阔,在她头顶逐渐形成了一只巨眼状的漩涡。
这边。
掌门正在喝茶,忽而一声巨响炸裂开来,他的手一抖,茶碗被打翻,泼了一地。
他诧异地朝西北望去,正巧看到一道紫色的天雷猛然劈下来,鹤衣峰上的结界啪地一声碎得彻彻底底。
此等威力的雷劫,快要抵得上渡劫飞升的九转天雷了。
云舒尘在渡劫?
掌门咋一想也觉不对,云舒尘不是今日说去蓬莱阁主叙叙旧么,这会儿也应该在东海。
“是那孩子……”
雷劫一事,只能靠自己。他纵为掌门,亦无能为力。
掌门站在主峰峰顶,忧心忡忡地看着那第一道雷破了鹤衣峰的结界;第二道雷后护山大阵也完全湮灭;第三道雷似乎在蓄力,迟迟不肯落下来。
乌云盘旋,似乎有看不见的猛兽蛰伏于其后,喉咙里发出全力一击前的低吼。
终于,漫天大雨泼洒下来,那一道雷劈得刹那间天地失色,亮如白昼,掌门觉得自己脚下的峰都抖了三抖。
一眼看去,鹤衣峰塌了小半截,火光爆燃了一瞬,又很快被瓢泼大雨给浇灭。
他沉声道,“莲青,你赶快用传音符联系你云师叔一声,本座先去鹤衣峰看看情况。”
其实根本不用传讯,云舒尘自第一道雷劈下来时就感觉到大事不妙。她曾经把附着自己一缕神魂的红绳系在她身上,除却能遮掩她的气息以外,还能在生死关头感应到她的状态。
可惜东海离太初境实在有些远。她赶回来时,瞧见的已经是一截摇摇欲坠的鹤衣峰,一只倒在地上昏迷的徒弟。
掌门和诸位其他长老围在一旁,站在这一片萧索之中朝她道贺,笑道,“放心放心,你徒弟没事,她成功突破金丹了。”
她冷着脸,略有焦急地提起裙摆,差点没从徒弟身上踩过去,两三步踏进了这住了几百年的庭院——虽然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她循着记忆找到了库房和卧室。
珍藏的胭脂水粉,文玩古董,成色上好的镯子簪子,包括她很多件做工精秀价值不菲的衣裳,全都在雷劫中焦黑一片,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千金散尽总是来得这么突然。
云长老最终颤着手,在烟灰中咳了几声,从地面上捡起一片碎瓷,陷入沉默。
“让她静静吧。”掌门挡住了想要上前劝慰的越师妹。
倘若灵素峰的药草被人烧光,她估计会把那人挫骨扬灰撒在地里当肥料。柳寻芹想到此处,不紧不慢地抽了口烟,用一字准确地表达了她的同情,“惨。”
出于人道主义,掌门在离去时悄悄吩咐弟子,把卿舟雪一并抬走,趁着云舒尘还没缓过劲儿来追究祸根。
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卿舟雪醒来时,发现自己没躺在熟悉的地方。掌门和蔼地看着她,“师侄终于醒了。成功结丹,还需稳固境界……”
“师叔,鹤衣峰怎么样了?”卿舟雪顾不得礼仪,挣扎起来,将窗户打开,探出头去,入目的是一座塌了小半截的鹤衣峰。
她愣在原地,顿了顿,轻声问道,“……我师尊她?”
掌门沉默片刻,委婉答道,“你这段时间便住在主峰罢,避避风头。你师尊可能需要整理一下心情再来找你。”
看着师侄低着脑袋,情绪不怎么好的样子。
“雷劫一事,本也是意外。”掌门宽慰道,“或者去隔壁仙宗学习观摩一下?本座这里有几个名额倒是可以……”
话到此处,掌门殿的门豁然大开。
光线从外头斜斜地射进来。
卿舟雪迎着逆光看过去,女人袅娜的身影,自门口一步一步走来,脸上神色莫测,颇有压迫感。
她淡淡一笑。
“乖徒弟,这是急着上哪儿躲我?”
师尊的心情大概就是——收集了很多年的手办周边,集的色卡,连着号的人民币,每一辑精装礼服,啪地一下被熊孩纸弄没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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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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