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林还在睡梦中便被榆木的求救声吵醒,他安抚好一旁的萧柔儿,大声道:“谁在外面喊?”
榆木也管不了那么多,推门而入,“老爷,少爷被歹人袭击,危在旦夕,您救救他!”
“你说什么!”沈如林蓦地从床上下来,伸手拿过一旁的衣裳,胡乱套在身上,往外走去,“怎么如此突然,昭儿伤的重不重?”
榆木红着眼,抹泪,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场景,既被吓得不轻又担忧沈肆的安危,语无伦次道:“...少...少爷...他流了好多的血!”
“那还不赶快去请郎中!”沈如林转念一想,榆木也才来京不久,人生地不熟的,于是道:“你速去告知刘管家,让他立即去请郎中!”
榆木得了命令岔开腿就往外跑。
“可是昭儿出了什么事?”床榻之上的萧柔儿抚着大肚子,将帷幔掀开,“妾身随您一道去瞧瞧。”
已经跨出门的沈如林不得不折回来安抚她,“柔儿,雨天地滑,你别去了,我去看看。”他话说完也没等萧柔儿的回应,急忙往南苑走。
管家带着郎中回来时已是后半夜了,沈肆床榻前围了很多人,南苑内的奴才丫鬟和榆木都守在一旁,沈如林问:“如何,可有什么大碍?”
郎中是位年过半百的老者,瞧着资历颇深,他放下沈肆被用来把脉的手,道:“好在小公子之前上了点止血的药,已无大碍。但吹了风,体内有些寒气,我稍后开点药驱驱寒,伤口切记不要沾水。”
沈肆微微颔首,“我记着了。”
沈如林想起之前沈肆吐血的模样,又说:“他从小体弱,后来也没及时得到医治,可否给他开点药长久温养着。”
老者摸了把胡须,斟酌道:“方才我观小公子脉象,确有宿疾,虽然不致命,但每每受寒,便会头痛欲裂,气血不顺。”
眼下这副身子,沈肆倒也心中有数,只是他往后要做的事太多,这副身子再病下去实在会花费他许多没必要的精力。
思及此,他问:“可有温养的法子?”
沈如林也接着他说:“最贵的药都给用上!”
“虽是沉疴,但若用补药温养着,长此以往,也许会有根治。这样,我开几例药,先调养着。”
沈如林对一旁候着、早已哭红眼的桃荷和绿梅说:“带郎中去拟份药单,按着去抓药。”
桃荷和绿梅:“是。”
沈如林遣退跟着他的人,只留榆木一人,开门见山道:“昭儿,你如实告知我,你这伤到底是谁干的?”
“父亲,请原谅我私自差人将李妈带回来。今夜便是替她挡下的那一剑,若非榆木他们来的及时,那歹徒怕暴露了,昭儿恐怕...”
沈肆停顿得恰到好处。
后半句话什么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
沈如林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多多少少也猜出了点端倪,他问:“你可看清楚了那人?”
沈肆摇了摇头,接着道:“没有。他蒙着面巾,不过我刺伤了他的右肩,看身形应是名男子。”
“那这便好办了。”沈如林转身对侯在外面的管家道,“通知各院,把男仆都召过来送来南苑,本相到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府内行刺!”
“是,老爷。”
约莫半刻钟,府内所有的男仆都被聚了起来。一排排人站在庭院外面,个个都淋着雨。
沈肆只是在屋内瞧了眼,对一旁候着的管家说:“刘管家可否再去看看人是不是都在这了?”
于是,管家冒着雨又去数了一遍。
过了会,他抹去额头的雨滴,进房回话,“老爷,二公子院里还差一人。”
沈如林青筋隐跳,心中涌上一丝不安,厉声道:“去把他叫来。”
又不到一柱香的时辰,远远的便瞧见季湘芸母子二人撑伞而来,步履匆匆。
沈肆接过榆木递来的温茶,借着仰头喝的动作盖住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季湘芸看了眼院内的男仆,和沈徵互相对了个眼色。她走近,先是假模假样关心了下沈肆的伤势,接着才对一旁的沈如林说:“老爷这是何意?”
沈如林没搭她的话,反而询问一旁站着的沈徵,“徵儿,你院内可是还差一名男仆?”
“父亲,都在这儿了。”
沈如林的视线在男仆中一一扫过,又道:“为何长青不在?”
沈徵也没料到沈如林会注意他身边的奴才,急忙回:“父亲,长青家里有些事,前几日便让他回去了,眼下自然不在。”
他说完,眼神还若有若无瞟了沈肆一眼。
沈如林回头,“刘管家,可确有此事?”
刘管家战战兢兢,想回他未曾收到沈徵的指令,但抬眸避不开季湘芸母子威胁的眼神,又怕后面沈如林查起来是假的,误以为他与二人狼狈为奸,当真是骑虎难下,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回。
沈肆出声替他解围,“父亲,我的人倒是捉了个想暗地里出府的奴仆,请刘管家瞧瞧是那个院里的人。”他转身朝暗处已等候多时的朝御道:“小朝,把人带上来吧。”
这是朝御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但眼下没人细究他的存在,全部的目光都投向被他抓着的那人。
沈徵看到被带上来的人,脸色微变,暗骂一声废物!这都处理不好!
沈如林道:“徵儿,你不是说他前几日便出府了?”
季湘芸挤出笑容,“老爷,也许是他先一步回了府,徵儿什么也不知啊。我们母子俩被吵醒不说,眼下这个时辰还要在这儿吹风,我倒是不打紧,若是让徵儿他们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沈肆笑着说:“受了寒自有郎中瞧脉。”
听沈肆如此说,季湘芸黑着脸道:“昭儿此话何意?”
沈肆不语,他抬脚走到长青跟前,伸手捏他的肩膀。被捂着嘴的长青吃痛,闷哼一声,忽地,他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发出声了。
沈肆笑了,他加重手上的力度,看着对方的上衣浸透出血来,才满意道:“我到是很好奇他肩上为何会溢出血来,且位置还和我刺中的一致。”他抬眸对上沈徵的视线,“莫非是二哥的授意?”
“少血口喷人了。”沈徵冷哼道:“他怎样与我无关。再说我与那老妇无冤无仇,为何要派人加害她?”
“你自然是与她无冤无仇,可你娘,就不一样了。”沈肆转身当着一众人的面,朝着季湘茹哂笑道:“你可是忘了我和母亲这些年都因你而受了什么罪?”
沈如林眉梢高高皱起,神色不明。
瞧沈肆这仿佛撕破脸皮的打算,季湘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看来也是被气的不轻。
沈肆伸手挽起袖子,露出密密麻麻的刀痕,逼近季湘芸,“若非这些年你指示李妈,又何至于逼得母亲郁郁而终,以至惨死,我又何至于在母亲死后竟想跟她一道去?”
“沈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底下奴仆窃窃私语的声音传人季湘芸耳里,她失了颜面,却还是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好言相劝,“我知晓你母亲这些年怨我,怨老爷,可也不能胡诌啊!”
沈肆冷笑道:“若有指证呢?小朝。”
朝御返回房,压着李妈出来。妇人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老爷,这些年夫人曾多次授意我刁难小少爷和琬夫人,扣下了她的全部信件,更不准她来京寻您,以至于...”
李妈抬眸看了季湘芸一眼,眼里有诸多情绪,怨恨的、懊悔的...她咬牙道:“以至于琬夫人多年积郁难抒,昭少爷体弱难治!”
沈如林本以为沈昭母子远离京城,他父亲留下的积蓄也足够两人衣食无忧,所以他后来便也心安理的忘记这对母子,从未过问过一句。先前沈肆话里话外暗示他从前的生活,沈如林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眼下看来还有诸多内情,他暴跳如雷,没想到一向端庄的相府夫人会干这种事,高声道:“夫人,此话当真?”
季湘芸被惊得一震,她或许没料到沈肆真敢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前控诉不公,泪涌上美目,“夫君这是不信我?您真觉得妾身会做出那种事?”她一字一字泣道:“妾与您夫妻二十载,妾身何时善妒过府中姊妹一人?”
“够了!”沈如林不悦道:“正因你我二十载的夫妻,你只需告诉我,你可做过?”
季湘芸含着泪看他,“不曾!若老爷不信,妾身便以死为证!”
沈徵冷笑一声,快步上前夺过旁人手中的剑,反手朝李妈刺去,“父亲,定是这老妇贪财,才如此苛待三弟,还反过来迷惑三弟,令他与母亲反目成仇,当真可恨!不杀之,实在是难以泄恨!”
沈徵的出手很是突然,朝御下意识将沈肆护在身后,谁也没管地上跪着的李妈。
沈徵下了死手,李妈不可思议看着自己胸前不断冒出的血,伸手紧紧抓住离她最近沈肆的衣角。
“救...救...我...”
“呕——”她口吐鲜血,眼里蓄了泪,手渐渐握紧,“你...明明..答应....我的...”
沈肆拂开朝御挡他面前的手,垂眸盯着逐渐没气的老妇,对沈昭母子十余年的欺压,他怎么会让这老妇活着出相府,如今这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李妈就这样死了。当众杀人,在场的人都一阵唏嘘。沈如林抬手打掉沈徵手中的剑,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气急,“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沈徵自认理亏,捂着脸,别过头。
人已死,死无对证。
季湘芸总算暗自舒了口气,她相信单凭沈肆一口之舌很难扳倒自己。
沈肆不急不慢道:“父亲可是忘了长青,他为何会刺伤李妈?眼下李妈死了,也保不齐是杀人灭口,毕竟死无对证...”
季湘芸急忙道:“昭儿,我承认这些年是我疏忽了你们母子,但这老妇我同她早已断了往来。没成想她竟如此狠毒。老爷,这事错在我识人不清,与徵儿无关,妾身甘愿受罚...”
“行了。”沈如林打断她的话,“孰是孰非我自有考量。来人,先把长青押下去,至于其它...”
外面雨更大了,狂风怒号,似乎是谁的亡魂在哭泣,在哀嚎,在悲鸣。沈肆从袖中拿出一踏信件,递给沈如林,替亡人说话:“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些年她都写了什么?”
沈如林迟疑片刻,接过,一封封启开。
信中有思念,有期待,也有怨恨,但更多的是每封末尾的“救救我儿”。
纵然是沈肆,始读时也难免不被动容。也许琬夫人也明白她的处境,只是无力改变,只能寄期望于那位在她记忆里渐渐模糊的“夫君”呢?
“这些...”沈如林颤抖着,“这些...”
信里难免会提到季湘芸,沈如林何其聪明,一读便知。沈肆道:“她自知言之微薄,但请看在她最后还念着与你的恩情,请父亲明鉴,以宽慰母亲泉下之魂!”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沈肆就越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逼沈如林做出抉择。琬夫人句句“护我儿”,沈肆便以“伤”提醒他,若他再任之所作所为,下次或许他就不止受这点伤了。
沈如林看向季湘芸,缓缓闭上眼,语气中难掩失望,“即日起,琬夫人迁入祖坟。季氏德行败坏,禁足在北苑,日日罚抄佛经以渡琬儿泉下之魂,何时真心悔过何时便解禁足,此外,扣三年花销,府中一众之事即日起交于二夫人!另外,沈徵,目无家法,扣半年月钱,禁足两月!”
他说完不再看季湘芸一眼,拂袖离去。
沈如林话里话外是把当家主母权全移交给萧柔儿,她这个主母与废了又有何区别!更何况,明明知晓不久后是“试士大会”,这个节骨眼上禁足沈徵,与断了他的当官路何异?
季湘芸如遭雷劈,呆住了,哭喊着追了上去,“老爷!妾身冤枉啊!老爷!”
等沈如林渐渐行远了,她追不上,才跪坐在雨中,低声抽泣。
沈徵没料到李妈人都死了,沈肆还能反转局面,他面色阴沉,对底下的奴仆呵斥道:“看什么,都滚回去!今日之事,若有人说出去,本少爷要你们好看!”
奴仆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一溜烟的跑了。
“好你个沈昭。”沈徵扬手就要朝他脸上打去,气笑道:“有点手段,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朝御上前握住沈徵扬在半空的手,冷冷盯着他。
“怎么,你个狗奴才瞪什么?”朝御加大了力度,沈徵疼的直皱眉,“你算什么东西,还不快快放了本公子!”
沈肆走近,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少动我的人,这次是巴掌,下次可就说不准是什么了。”尔后,他拍了拍沈徵微红的脸,附在他耳旁,嘴角微挑,“给你一个忠告,少来招惹我。”
少年人的嗓音清脆婉转,并不低沉,却有种冲破寒风雨雪的韧劲,他目光如炬,带着上位者的沉稳与威严。饶是一向嚣张跋扈惯了的沈徵对上那双眼,也微微打了个寒颤。
季湘芸是先帝指婚,若非皇命,沈如林自然不能休弃了她,不然是对先帝的大不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沈徵冷笑一声,“那便走着瞧。”
但是沈徵不是季湘芸,无法切身实地理解与沈如林生了嫌隙,还移去了她的主母之位,对她心死...
这些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无论如何,借用了沈昭的身体,总算没辜负已故之人,接下来,便要算他的账了。沈肆正眼都没瞧沈徵一眼,朝朝御说:“松手吧。”
他凭什么敢用看狗的眼神看他!
沈徵看着沈肆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手指被握得泛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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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公然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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