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祥之人

日朗云疏,京都街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沈肆二人先前在东西市都走了一遭,没半点收获。他掂了掂手中用布包着的东西,回头瞟了眼一直擦眼泪的榆木。

榆木还是个孩子,难免心气不足,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自从知道他的死讯后,哭得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跟死了亲爹似的。再加上他清秀的面容,过路的人都多多少少投来怜悯的目光。

这看得人一多,最后的视线都难免会投在沈肆的身上,还以为这小郎君是受了他的什么责骂,但见他生的十分讨人喜爱,斥责的眼神又堪堪收了回去,一时间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沈肆脸上罕见地浮上一丝无奈,颇为头疼,“眼泪收着。”

榆木也注意到了他人的视线,但一想到沈肆方才说的那句话就忍不住想哭,他边抹泪,边说:“少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太难过了。六年前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已被打死了!我都还没亲口和他说我如今的状况...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好人永远得不到好报呢?”

方才榆木泪流不止,沈肆也没去细究原因,如今听他说来,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才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元安年末的一个秋天。

先帝荒淫无度的生活需要大量金钱维持,便下令将全国各地的赋税都提高一倍,又恰逢天灾,秋收的作物比往年少,久而久之,百姓的生计已捉襟见肘。沉重的苛捐杂税之下是混乱的秩序,都城之中的百姓勉强还能维持生计,城外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烧杀抢掠也时常发生。

沈肆那时才出宫跟着父亲去镇守岐城,途径难免会经过这些地方。他才从锦衣玉食的宫里出来,一下踏入滚滚红尘之中,不再是书上轻飘飘的几句话,他切身实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民生疾苦,于是正义怜悯的少将军顺手救下了被山匪抢掠的榆木一家。

那时榆木很小,面黄肌瘦,怯生生躲在父亲身后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沈肆蹲下,心疼般摸了摸他的头,悄悄塞给了他几两银子,并轻声嘱咐他除了父母不能和别人说,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苦难早已使榆木明白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小榆木坚毅地点了点头,将他给的银子紧紧攥在手里。

沈肆明白他给的这几两银子既是他们的救命钱也是送命钱,但他无法视苦难不见。

身后已经离开的父亲催促着他归队,沈肆应了声知道了,刚想起身,就被人抓住了袖子。

榆木盯着眼前这个异常好看的哥哥,怯生生问,“哥哥,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沈肆笑了笑,手指在他另一个掌心轻轻写下一个字,“肆,沈肆。”

眼看着人越来越远,榆木朝他大喊,“‘四’哥,我一定会活着的,一定活着来见你!”

小榆木没读过什么书,认不出他写的是什么字。沈肆回头,一双桃花眼微弯,朝他挥手,“好,‘四’哥等你。”

.

沈肆看着正哭得伤心的榆木,其实他早已把这事给忘脑后去了,但知道榆木便是当年那个小男孩,也不免有些感慨。

“眼泪收着。他要是知道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一定会很高兴的。”

榆木抬头问,“会吗?可都已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会不会早已把我给忘了?”

莫名被内涵的沈肆:“.......”

他收回手,迈开步子大步向前,沉声道:“....不会,别胡思乱想。走吧,正事要紧。”

榆木急忙跟上他,又问:“少爷,那我可以买点纸钱吗,我怕他在那边过得不好,没人祭奠。”

沈肆侧眸看他,在他坚定的双眸之中看见自己微微动容的表情。其实说来,任谁被牵挂这么多年也不会毫无动容,他扬了扬下巴,“...本少爷可不会给你付钱。”

“那拿我的工钱垫着!”榆木得了应允,高兴的拉着沈肆往纸钱店里跑,挑好后往柜台一放,朝店老板道:“这些要多少钱?”

自始至终沈肆都只是在一旁看着,直到榆木从布兜里拿出他攒了好久的钱,才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他伸手在柜台上一放,“可足够?”

沈肆的手离开后,柜台处赫然多了一块玉佩。老板笑眯眯道,“够了够了。”

说完他伸手就要去拿,沈肆按住他的手,环视店内一圈,道:“再拿点纸钱、香和蜡。”末了,他从袖中拿出用布包着的香灰,“你可知这是什么?”

老板凑近闻了闻,半晌,不稀奇道:“这不是胡市卖的安神香嘛。哎,就现在的南市,不是我胡诌,俺家那婆娘就是外邦人,经常逛南市的香料店。”

榆木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我们去东西市问了都没人知道。”

老板接过他的话,“那正常。我们这离南市近,东西市离得远,那边的人不愿跟外邦人打交道,都不乐意过来,说是有什么种族歧视。其实到还好,俺们普通老百姓怎么过不是个过。”说完,他又走到里屋,朝里面大声喊:“婆娘,你出来看看。”

被他唤婆娘的女子不耐烦地掀开房帘,“干甚?”

“出来撒,客人想问点东西。”

听此,女子缓步走来,她审视二人一番,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沈肆身上。方才的不耐烦已殆尽,她微微一笑,带着点外邦口音问:“小公子想问什么?”

沈肆将手中的香灰递给她,“你可知它的出处。”

女人接过,在鼻子底下一放,“啧”了声,又拿开还给他,柔声道:“娆疆你们二人晓得吧。当年从娆疆过来的部分族人如今就生活在胡市,有些便卖这些香料为生。我经常去这些香料店,闻你这个东西有十之**像,不过...”她眉头一皱,“不知是否因为这份的量有点足,闻着又浓了许多,但大体错不了,应该是出自娆疆。”

榆木忍不住问,“娆疆...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巫国?”

榆木对于这个民族其实了解不多,大多都是他儿时听阿公们的饭后闲谈知晓的。

据说那娆疆巫师一族的血脉会奇术,上通天神下通阎罗,能召唤魂灵、起死回生。真假尚未知,不过一传十,十传百倒是传的神神乎乎的。

女店家笑眯眯点点头:“对。不过你们若去胡市估摸着也没有货。陛下昨日才下令限制从娆疆进来的货品,且那边也命令禁止与东、西市往来。”

榆木疑惑道:“啊,这是为何?”

女子道:“...听说是前些日子巫国国君易位,宣称以往与我朝签订的合约都不作数了。”

巫国位于天祁的南面,先帝年轻时扩展帝国版图时受伤,被一娆疆女子所救。那女子是巫国的公主,先帝对她一见钟情。那时,巫国还很弱小,为求不被掠夺,巫国国王把已有青梅竹马的女儿许给先帝,以致两国友好往来的局面。

巫国易主,沈肆到也听过风声。

当年先帝从巫国带回的公主后来成为宠冠一时的骊妃,生有一子,七殿下北君衍。

只是,北君衍出生时眉骨处有一块红色印记,再加上□□异象,前朝各地洪水泛滥,百姓背井离乡,哀鸿遍野,占天司道其命格是不祥之人,于是所有人都把这一切归咎于北君衍的出生,骊妃的荣宠便到了头。

北君衍因为有一半的外族血脉,又被认为是影响前朝气运的不祥之人,宫里的人见风使舵,虽然明面上不会待他如何,但他在宫里并不好过。

沈肆少时与北冥辰和北清策交好,除了偶尔见北君衍被贵族子弟取笑时施以援手外,他与北君衍可以说是很少往来。

北君衍十岁那年,骊妃以为前朝祈福的名义将他带离了宫,自那以后,母子俩再也没回过朝。

世人都以为这对母子一定是长居某个寺庙,伴青灯古佛左右,谁也没料到,再次听到两人的消息却是半年前巫国国君的易位。

骊妃带着北君衍一举夺权,自立为王,开巫国女皇之先河。

.........

已得到想要的回答,沈肆将玉佩放柜台上,颔首道:“多谢。榆木,东西拿着。”

出了铺子,沈肆打算打道回府,榆木不解问:“我们不去胡市瞧瞧吗?”

沈肆双手环胸,微微摇头,“东西市都没问出什么,很大可能便是出自这些外族人,再问也无益,先回去。”

榆木也没多想,看了眼手中沉甸甸的东西,抿了抿嘴。少爷嘴上说的不管,到头来却还是替他付了,果然是嘴硬心软啊!

沈肆没注意他的内心活动,还在思考女子方才的那番话。

那女子说这香出自娆疆,听她方才的意思是这香还加了剂量,因此他昨夜才会察觉到,只是当时他放松了警惕,才会让那人得逞。

由于那香的缘故,榆木是第一个发现的,那枝美人梅很是显眼,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接着旁边便是这瓶药。他见沈肆还未醒,觉察出一丝不对劲,便把他唤醒了。

后来沈肆又检查了一番,却发现肩上的包扎方式变了...

沈肆从怀里掏出那人留下的药,药瓶身是白瓷,上面点缀了枝红艳的傲梅。与其它涂抹药不同,这药有股淡淡的清香,过了一夜,他的肩伤已经不疼了,可见其效果。

这人送的花同上次在庄园的一样。

第一次是在京郊,第二次在京中。两次都让他毫无察觉,他想着想着又想到了京郊雨夜那位“调戏”自己的男人,和他口中的后会有期...

沈肆把玩着手中的玉瓶,微微勾唇。

“事情开始有趣了。”

感谢小天使雲行無常的地雷和营养液20瓶,笔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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