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御很远便瞧见正撑着下巴的迪瓦,见他来,沈肆看迪瓦一眼,“出去,我同他有事要聊。”
迪瓦见朝御进门,不情不愿地起身,听沈肆这样说,也没踏出房门半步,只是给朝御让了个位置,“说吧,我不打扰你们。”
沈肆又重复一遍:“出去。”
“啧。”迪瓦干脆把死皮赖脸发挥到极致,北邙人性格豪放,热情大方,不知为何,他总是莫名想对眼前之人亲近,即使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但还是下意识道:“我还伤着呢,有何话我不能听?”
朝御见沈肆发话,上前一步,拉过迪瓦的手臂,把他往外拖,“小公子让你出去。”
迪瓦见沈肆默许朝御的动作,耷拉着肩,叹了口气,“行行行,好好好。”
朝御一把拽着迪瓦,“啪嗒”一声毫不留情将大门关了。门外的迪瓦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又看了眼门,一屁股坐在外面的石阶上。
屋内,朝御走近长案,“小公子有何事要聊?”
沈肆问:“眼下出入京城可方便?”
“易容后到也容易,并未引起怀疑。”
“永安侯‘谋逆’之事调查的如何?”
朝御握紧拳头,“公子聪慧,定是早已经猜到我的身份。朝御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我家将军一定不是谋逆之人!”
沈肆起身,走到他身旁,“若如此,这或许对你有帮助。”他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朝御,“李兴,永安侯府的总管家,可借此人为引探寻一二。这是他家眷的住址。”
沈肆目前身微言轻,行动受限。
按理说李兴对他忠心耿耿,自不会作伪证,个中曲直,定有隐情。
自沈肆身故后,念其开国有功,北冥辰下令不许过多谈论、诋毁他的身后名。由此,多数人都讳莫如深闭口不谈,朝御并不知案情的具体内容,他拿着纸条,皱眉,“李管家...”
这人是他没想到的,但更重要的是...
“小公子为何...知道的如此多?”朝御忍不住道:“这样说或许有些冒犯,但从京郊的那一面起,公子似乎总在明里暗里帮我。”
他有些迷茫,“最重要的是,我确信与公子从未见过,但...总会与你莫名有几分亲近。”
沈肆心想:呆子,内里是我,你能不感到熟悉嘛。但迪瓦正坐在门外,他只得道:“个中隐情,你以后便知晓了。”
见他有所顾忌,虽不知出于何种目地的提醒,但涉及沈肆,朝御不愿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他道:“多谢公子提醒...”
门外传来一声扣响。接着,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阿四可是睡了。”
“啧,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迪瓦跟着嚷道,“都说了沈小公子在忙呢。”
这称呼...朝御瞧沈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只得咽下疑惑。
门外,衍七侧身躲开拦住他的手,后退一步,手中的折扇抵着迪瓦的肩,“公子。这碗莲枣羹熬了许久,只此一碗,莫要动粗打翻我的粥。”
“一碗粥罢了。”迪瓦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也知晓这碗粥是给谁的,收回手。
沈肆起身开门,视线在二人身上游走,最后停留在衍七的脸上,“先生有事?”
衍七摇头,微笑着将粥递到他跟前,“无事。闲来无事多煮了碗粥,来问问你饿不饿。”
一旁的迪瓦:“...”这人不是说特意,怎么到嘴边又是多煮了,就一点功都不愿邀啊?
沈肆能觉察到这位教书先生对他没由来的亲昵,他看向对方端来的粥以及脸上的笑容,接过。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多谢先生。”
后面跟着来的榆木看见三人都把自家少爷围在中间,有些头疼地啧了声,上前接过衍七手中的粥,“各位公子,夜已深,少爷有我守着呢。”
言下之意,该睡觉了,哪凉快哪呆着去。
见是榆木伸手来接,衍七手没松。他跨步进房,边道:“无妨,我还不困。阿四,我看着你喝。”
一人动,其余二人,也没要走的意味。
迪瓦轻咳一声,也跟着进房,“左右无事,沈小公子,我也看着你喝。”
榆木忍不住道:“公子,您的伤方便吗?”
这人也怎么非的来凑这个热闹呢!
迪瓦不在意摆摆手,“放心,还死不了人。”
榆木没辙了,“少爷,你看他!”
“无妨。”沈肆看朝御的神情就知他如此晚回来定是不顺,也没想多留他在此,便说:“你先回房吧。”
朝御握紧着手中的纸条,又看了眼屋内的二人,“好。”
朝御走后,衍七将粥放于长案上。
迪瓦进房环顾房内一圈,最后将视线放在沈肆身后的榆木手上,准确来说是他手上的大氅,便忍不住问:“你很冷?”
沈肆摇头,“他怕我冷。”
衍七提醒他:“阿四,趁热喝。”
沈肆坐下,象征性喝了口,也许是近来的药喝多了,他能感觉里面加了药,便拿着勺子搅了下。
衍七见状,道:“你身子虚弱,我便加了剂补药,阿四可是尝出来了。”
沈肆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先生还懂医?”
衍七微笑:“略懂。”接着,他又补充道:“我还会点功夫,阿四若想学,我也可以略教一二。”
沈肆早晨晨练也没避着任何人,为的就是以后不慎暴露出他会点招式也不会惹人起疑。因此,这人定然是早上见他晨练才会如此说。
文采武略皆涉,又懂医。的确是他理想中用来当挡箭牌的老师。送上门的棋子,沈肆没有不收的道理,他颔首应好,“明日便开始吧。”
迪瓦啧了声,“你早说,我也会啊。”说着,又在二人面前展示起来,“你想学什么,打拳、搏斗还是其它防身的招式?嘶——”
沈肆和他交过手,他那点套路在他这已不算秘密,何况对方也熟悉他的招式。
迪瓦毕竟是外人,眼下没必要惹不必要的麻烦。沈肆看他一眼,好心提醒,“除去今日,还有四日,你的伤若不想养,现在便可以走。”
迪瓦赶紧摆摆手,已老实。
他不过是有点无聊,想找点乐子,这公子怎么净揭他短呢。
唉,有点泄气了。
衍七的眼神在二人之中流走,轻笑一声,“这位公子看着到不像天祁人。”
迪瓦冷哼一声,面对面朝衍七坐下,“怎么,你有何意见?”
沈肆默默将粥端在手里,后退了些,边喝粥边饶有兴趣的和榆木一起看戏。
衍七瞧他一眼,“阿四是我学生,我总要多留心一点。”
迪瓦没有反驳,他也不会蠢到自爆身份,于是道:“我的长相随母亲,她是外族人。”他转身,对沈肆说:“....夜已深,我困了,先回房了。”
沈肆微微一笑,替迪瓦解围,“他是我好友,过几日便走,先生不用在意,当他不存在就行。”
说完,他也起身送客,“夜已深,先生也一并回房吧。”
“好。”衍七看了眼他递给沈肆的粥,碗中还留着大半,多问了句,“口味不喜欢?”
沈肆嗯了声,“没胃口,太甜。”
太甜么?
衍七深深看他,仿佛是陷入了某个回忆,用有些怀念的口吻道:“我以为你会爱吃甜的。”
沈肆沉默片刻,“小时候爱吃,现在不爱了。”
他少时在宫里那段时间的确是爱吃甜的,算是他口味的一个小癖好吧,只是后来沈玄夫妇去世后,他已经许久没吃过甜的了。
人都是会变的,他也不例外。
心境变了,吃甜的都不觉得甜了。
“这样啊。”衍七认真点点头,“那辣的呢?可以吗?”
沈肆:“可以。不过...”
不过这身体怕是吃不了一点辣的,大夫让他清淡饮食,说和药相冲,否则会前功尽弃。
衍七心领神会,“辣的不行。清淡点的?”
酸甜苦辣无非这四种,沈肆虽不知他想干什么,但还是如实回:“都行。”
衍七又道,“好,那我知晓了。”
门外等着的迪瓦双手环胸,摸了摸鼻子,“难不成你要亲自下厨?”
衍七微微一笑,“倒是略会一点。”他对榆木说,“你家少爷近日的饮食都必须经过我手。”
“这...”一旁的榆木看向沈肆,心想:你给我吩咐干甚,我也做不了主啊!
衍七目光殷切,问:“阿四可信我?”
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沈肆不会在意,至于信任不信任的...
沈肆对榆木说:“没事,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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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两人后,榆木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憋死我了!”
榆木最怕这位教书先生发现那位外族公子的身份。前有朝御的前车之鉴,榆木很难不怀疑这公子也是个逃犯,否则怎么会憋屈的躲这。
不过猜测归猜测,他也没说出来。
沈肆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好笑,道:“憋什么,也没人不让你说话。”
榆木撇撇嘴,“这位教书先生瞧着就很聪明,谁知他会不会出卖咱们,好在他也没问那位外族公子的相关情况。”
“但是,他会不会有些过于...”榆木啧了声,眉头紧锁,不知用何词来表达他的想法。他绞尽脑汁搜寻着措词,到嘴却来了句,“长相英俊,学问渊博,会点武,又略懂医术,听他方才的意思还会下厨...这这,真的会有如此完美之人?关键是...”
沈肆微微勾唇:“你也发现了?”
榆木下意识歪着头问:“发现什么?”
“我身弱,他便会点医术;我想学武,他便说会点功夫;我没胃口,他便明里暗里透露自己懂点厨艺。但一开始,他只是作为一名教书先生进的府上。好似我缺什么,他便会什么。”
榆木想了想,经过沈肆这样一说,他才明白为何觉得不对劲了,“太殷勤了!这个我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沈肆被逗笑了:“话糙理不糙。”
榆木“嘿嘿”一笑,还是不解问:“那少爷为何还答应他经手你的膳食啊?”
“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沈肆想了想,说:“这几日你去查查这位教书先生的底细,看这人是否和季湘芸有关。”
“好。少爷是担心芸夫人会有所动作?”
“害她禁闭之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再者,沈徵与我年龄相仿,她不会放任我进学士堂。”
沈如林搞这么大的动作替沈肆找教书先生,季湘芸不会听不到一点风声。她本就觉得沈肆回来是为了抢沈徵的风头,进学士堂就算半只脚踏入了官道,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榆木现在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他“哎呦”一声,拍了拍脑袋,“少爷,你这样说我突然想起来了。午后我去后院瞧见有人和桃荷姐说了什么。”
沈肆眉心一凝,“可有看到是谁?”
榆木摇摇头,“不认识。”
沈肆道:“这几日你多留心点桃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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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苑,夜深人静。
沈婉清的手指正按在一颗白子上,她一双柳叶眉微微皱起,有些嗔怪地看着对面的沈徵,“哥怎么也不让让,我还是不是你亲妹了!”
沈徵将她才下的白子吃了,弹她的脑袋,“次次输给我,又菜又爱玩。”
沈婉清娇哼一声,手撑着下颌,拿着棋子在手中把玩,看着一旁正抄写佛经的季湘芸,“娘,你这要抄到何时啊?”
季湘芸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别吵。”
沈婉清顿时有些委屈,“娘,你凶我也没用啊,若不是爹爹熟悉你的字迹,我便替你抄了。”
季湘芸将手中的笔一甩,两旁候着的丫鬟立马很有眼力劲地上前替她揉手。
沈徵用手肘轻轻推着沈婉清,对季湘芸说:“母亲消消气,明日父亲要带着那野种去南清寺祈福,我已让人在半路设了杀手,这次一定给您报仇。”
季湘芸瞪他一眼,“你疯了,还是想把你爹也一起解决了?”
沈徵起身,挥手让左右侍奉的奴婢退下,捶她的肩,“我特意将那野种的画像给杀手看了,不会认错人的。”
沈婉清犹豫道:“可母亲和你都还在禁足,若事败怎么办,父亲一定会暴怒的。再说了,那野种是可恶,但是...”
但是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吧。
当然,这句话,她没敢说出来。
沈徵瞧她欲言又止,冷不丁道:“清儿,都这个时候了,莫要妇人之仁。父亲才给他寻了先生,他定是奔着‘试士大会’去的,若他从此踏入官途,这个家哪里还有你我的立足之地?”
沈婉清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干脆闭嘴了。
季湘芸问:“那些人的手脚可都干净?”
“母亲放心。都是些亡命之徒,身上不止一条人命,且就算失败也查不到我们的身上。”
“嗯,那就按你说的去做。”
季湘芸累了便让沈徵二人各自回房。沈婉清和沈徵并排走在一起,她看了眼身旁之人,“那野种就算真的是去“试士大会”,就凭他那样,也翻不出花来,哥哥何必如此忌惮。”
沈徵摇摇头,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若不把他除了,以后定会有大麻烦。”
沈婉清又道:“可父亲禁了你的足,很明显不让你去这大会,若他真获得了资格,我们该如何?”
“也许并非如此顺利。”沈徵想起之前沈肆看他如看狗的眼神,冷笑一声,“京城可不缺没读过书的废物想飞黄腾达的故事。父亲如此大的阵势,眼下,京城谁不知他沈昭,都等着看笑话呢。再说了,大会中凭得是真本事,若谁不当心过了头,又与我何干?”
沈如林宁愿去帮一个庶出,也不愿看他一眼,沈徵这几日早就特意让人去大街小巷传颂沈昭的身世。
整个天祁可都等着看戏呢。
若明日的刺杀失败,那便让“试士大会”成为他的埋葬地!
感谢雲行無常小天使的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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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半送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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