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透,淡云殢日。
虽则昨夜守着卫寒阅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顾趋尔却仍如惯常一般寅正即传张恭捧过朝服来。
卫寒阅身子不适,顾趋尔自不愿惊扰他,只是痴痴凝睇他熟睡的面容良久,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后便蹑手蹑脚出了卧房。
他在外间草草整理一番仪容便去了前头上早朝,退朝后尚未至午时,卫寒阅仍未醒转,顾趋尔便先前往书房手书了一份封王诏书,命张恭捧着往落襟楼去了。
——
岑淮酬从夜色深沉直等到曙色开晴,终是未等到卫寒阅,唯有一封册封其为昱王、食邑万户的圣旨。
入了顾氏皇族,他便不再姓岑,可顾趋尔并未教他从“趋”字辈,而只改其姓氏,称为“顾淮酬”便罢。
随着圣旨一并送来的是一只黑漆描金扁匣,里头盛着只青玉透雕梅花纹花囊,正是卫寒阅昨日出门前佩在腰间的。
这无疑是一头成熟强大的成年雄狮头领对另一头逐渐长成、试图抢夺自己伴侣的年轻雄狮的炫耀,仿似在嘲笑对方的自不量力,又仿似包含威胁意味的宣战。
——
卫寒阅直至过午方醒,可他身上乏得胳臂都抬不起来,双腿更如被卸下来再重装一般紧绷酸痛,着实动弹不得。
顾趋尔手执奏章坐在脚踏上,见他眼帘勉力支起一些复又闭合,又迷迷糊糊地睁开,没断奶的小狸奴似的,心中涌起万般柔情,抬手轻抚他被暖得簇起红晕的颊边,又轻轻揉弄他乌浓的发心。
卫寒阅并未忘记他昨日承诺过什么,懒懒问道:“册封的旨意颁下去了吗?”
顾趋尔碰碰他耳廓,嗓音有些发闷道:“……嗯。”
“那便好,”卫寒阅总算促成此事,心知进度条可以继续推进了,舒心地打了个呵欠,道,“册封礼便从简罢……或者不办亦可。”
顾趋尔闻言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来那岑淮酬在卫寒阅心中分量也不过尔尔。
他对卫寒阅的了解实在有限,即便二人已做过一切亲密事。
尤其从卫寒阅现身裕州开始,此后种种令他如堕五里雾中,无论如何探查都理不出头绪。
张恭在门外请示道:“陛下,赵太医来请平安脉。”
顾趋尔率先看向怀中人,卫公子已闭了眼,抗拒之意显而易见,顾趋尔也只得作罢,道:“免了,教他回太医院去。”
卫寒阅不解道:“你不看么?”
顾趋尔满不在乎道:“没什么好看的,这四五年加起来年都未诊过几次脉,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卫寒阅诧异道:“那今年呢?”
“三月时瞧过一次。”
卫寒阅垂眸道:“太医如何说的?”
“还能如何?”顾趋尔有些好笑地蹭了蹭他薄红的鼻尖,道,“老当益壮罢了。”
——
崇兴七年三月。
太医面色凝重地撤去脉枕道:“陛下近日起居可有不适?”
顾趋尔摇头否认道:“一切如常,怎么,脉象有何不妥?”
“臣细细诊过,确信陛下是中毒无疑。”
“中毒?”
“正是,此毒见效缓慢,陛下服用的剂量亦小,是以陛下难以察觉异兆,若不请平安脉,只怕待陛下龙体当真不爽时,已是药石罔效。”
顾趋尔眉心深锁,即刻便命张恭查清来龙去脉,老中常侍亦是如临大敌,内廷之中,能有人将毒下到天子身上,少不得便是牵连甚广的要案,自不敢掉以轻心,只是为防打草惊蛇,只是暗中调查。
毒杀天子,依律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可当那套黑釉剔花碗摆在顾趋尔面前时,张恭却宁愿自己未曾接下这差事。
此前请平安脉的太医并不晓得这碗的来历,只是公事公办地回禀道:“陛下,这碗原本无毒,只是内侧被人上了一层透明的釉,毒便藏在这釉里,陛下用膳时即有微量毒素进入体内,长此以往,不出三年,必定危及性命。”
内室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张恭早已汗湿重衣,不敢去看此刻异常沉默的皇帝,只觉自己与这太医只怕在劫难逃。
顾趋尔终是沉声问道:“你可有解毒之法?”
“自是有的,陛下中毒未深,轻易便可拔除。”
“那倘或朕要你不必解毒,只须延缓几年毒发时间,可能做到?”
“这个……也是能的,可陛下……”
“按朕说的做,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外传。”
太医不明就里,只应声后便退下。
可他前脚方出了择云殿,后脚顾趋尔便传了燕鸣湍。
——“除了他,经手此事之人,不留活口。”
今上目光落到张恭身上时,后者简直两股战战,可天子终究高抬贵手,只是面无表情道:“烂在肚子里,否则你知道后果。”
“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张恭连连叩首,却又不得不问道:“那这套碗……”
又是一阵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岑寂。
“……继续用。”顾趋尔道。
——
“阿阅,”顾趋尔闭上眼,亲昵地贴在卫寒阅的颈侧道,“你可有什么心愿?”
“怎么,你想为我实现?”
“嗯。”
“假若我的心愿,需要你付出代价呢?或者假若……代价是你的性命呢?”
顾趋尔轻抚卫寒阅不甚明显的喉结,此处弧度柔和,一小处凸起显得怯生生的,他甚是偏爱,卫寒阅被他弄得眼波潋滟,不禁张着唇轻轻吸气,而后便听男人轻声道——
“……吾命不足惜。”
——
回到落襟楼时已然又过了五日,卫寒阅险些将岑淮酬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这茬抛之脑后,回了房便又甜甜睡了一觉。直至小克提醒他岑淮酬接旨后进度条已至80%时,方想起来岑淮酬很吃了一番苦头。
在外数日,墙上的消寒图未能及时填,卫寒阅便无意再续,甫一推开门,便见到岑淮酬站在外头,也不知守了多久。
秘术所造成的痛苦甚巨,因而不过短短数日岑淮酬便明显瘦削了一圈,可恢复的速度亦是超脱常理的,因而现下卫寒阅望向岑淮酬左脸时,黥面之处已然光洁如初,他几乎分辨不出面前之人究竟是岑淮酬,还是顾趋尔。
卫公子甚是满意,懒懒地将下巴往岑淮酬肩头一搁道:“好累啊,进来给我按一按。”
这几日他的腰都快断了,顾趋尔虽也晓得替他按揉,可到底及不上自小习医的岑淮酬。
少年随他入了内室,卫寒阅趴在床上,岑淮酬将手搓热后便贴上了他后腰,手法娴熟地替他按摩起来。
卫寒阅舒爽地眯起了双眼,双手百无聊赖地揪着床幔的流苏,又打开床头的剔红堆彩匣,将小克素日爱玩的十余个五颜六色的毛线团一字摆开,左手拍过来,右手再推回去。
小克:“……”
【喵喵喵到底谁才是小猫咪?】
“这几日你受苦了,做得很好,”卫寒阅被揉得气血活络,双靥飞红,望之面若桃花,道,“我可以予你奖励,有什么想要的?”
腰上轻揉的大掌顿了顿,岑淮酬缄默少顷,似乎下定决心一般道:“我想阿阅……教我接吻。”
把玩毛线团的动作停了停,卫寒阅撑着手肘翻身坐起,倚靠着床头看向床尾的岑淮酬,方才听声音尚算平稳,可此刻面对面便发现对方双耳充血,色泽如同半熟的洋李子一般。
卫寒阅兴致盎然地观察他这副局促情态,许久后方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近前来。
岑淮酬挪过去,继而便被卫寒阅捧住了脸。
床角的小克十分明智地几步跳下床蹿出了窗。
美人眼波如水,自上而下一寸寸在岑淮酬面上淌过,而后他轻笑了下,道:“你可知道,四年前顾趋尔也与我说过同样的话?”
稍作停顿后他又补充了句:“连神态都一般无二,我都要恍惚了。”
世间无人能够忍受心上人当面说自己与对方的旧情人一模一样,岑淮酬也未能免俗。
他有些慌乱地辩驳道:“我与他不一样……”
“我知道,”卫寒阅并未因他的激动而受到影响,话音仍慢吞吞的,“我分得出你们两个。”
他并未否认,岑淮酬心头那簇焦虑的火却霎时间颓靡下去。
……一样的。
我与他,甚至其他容貌全然相异之人,在你眼里……并无不同。
卫寒阅的唇便在此时贴上了岑淮酬的。
薄、软、凉。这是岑淮酬最初的感受。
冷木樨的香气有如实质地沁入岑淮酬嗅觉之内,卫寒阅指尖甚至仍若有似无地揉.捏着他几乎烫得起火的耳廓,他便如此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乖狗狗,”卫寒阅的声音轻如悬丝,携着无限引诱意味道,“张嘴。”
湿软的红舌探入,岑淮酬仿似尝到了桂花糖的甜味,并平水珠茶的浓醇苦香,他晓得自己此刻的表现委实糟糕极了,卫寒阅那般得心应手,可他从头到脚都是僵硬的,榆木疙瘩一般茫然地攒动着喉结。
他终是反应过来自己该予以回应,笨拙地学着卫寒阅的动作去追逐那灵活的舌尖,他确然是个聪颖的学生,几个来回便能跟上卫寒阅的节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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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脸盲的乐师(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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