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寒阅一壁细细咀嚼,一壁状似无意地问道:“顾趋尔真死了?”
燕鸣湍正忖度着这剥壳的荔枝与卫寒阅的足踝究竟哪个更白嫩,便听他如是一问,男人极力按捺心绪,神色却仍掩不住迷乱道:“尸骨都葬入帝陵了,自然是真的。”
卫寒阅并未再问,也并未抗拒燕鸣湍离自己如此之近、嗅花一般嗅他的唇儿。
也不尽然,嗅花可没有这样自喉结至胸膛都窜动不止,颧骨都积起意欲渴饮的赤红。
燕鸣湍将手伸到他嘴边,他便将核吐进对方手心。
男人无意识地合掌,喉间涩痛愈发强烈。
方才卫寒阅启唇那一瞬,好香……好香啊……燕鸣湍几乎要软下双膝,求他施舍唇上的几滴芳泽,以慰脏腑内疯癫烧灼的焦焰。
倘或是舌尖便更求之不得了,燕鸣湍恨不能死在他细滑湿红的软肉间。
卫寒阅看杂耍一般瞧着他身热如沸,只兀自思量眼下境况。
岑淮酬登基时,进度条已至91%,可卫寒阅却迟迟未有下一步计划。
顾趋尔虽已离世,卫寒阅与岑淮酬的相处却未受影响,可这般无波无澜地对付着究非长久之计,卫寒阅晓得他的身体撑不了太久,若不及时拉满进度条续命,他可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越盘算越怏怏不乐起来,荔枝也不高兴吃了,燕鸣湍虽发了性,手下剥荔枝的动作却未止,可卫寒阅却摇摇头道:“没胃口,搁起来罢,或者分给楼中其他人。”
他今日早食未用,午时已过好容易想吃荔枝,这才吃了三个又没了胃口,燕鸣湍什么歪心思也顾不得了,打量他下巴又清峭几分,心中油煎一般,哄道:“厨下熬了鲍汁翠玉粥,做得热热的,我去盛一碗,咱们进屋吃,好不好?”
虽在炎夏,可这水榭四面透风,寻常人在此纳凉无甚要紧,但卫寒阅这身板比纸还薄,燕鸣湍只怕这雨中湿风能将他吹碎了。
卫寒阅一听喝粥,整个人益发无精打采了,闷了一会方道:“我想吃糖蟹。”
“不行,”燕鸣湍连忙否决,又柔声解释道,“昨日才胃痛,蟹性寒损胃,改日再吃罢?”
卫寒阅眼皮一跳,忽而转头端详起这位他此前从未正眼瞧过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一瞧便察觉他与顾趋尔、岑淮酬眉目之间居然亦有几分相若,只是并不明显,更不至于使人错认。
其实卫寒阅有时会生出自己难以分辨这些人的错觉,并非因着他们容貌的近似,更有性情、气质、言语的相类……
他有些怅然。
绝不是因为燕鸣湍不许他吃糖蟹。
最终还是各退一步,卫公子由着燕鸣湍喂他吃了小半碗粥,以此获得吃小半只糖蟹的权利。
——
三伏天总是熬人,哪怕白日里落了场痛快的瓢泼大雨,也能在个把时辰之后再度转向闷热,卫寒阅抱膝坐在床上,小克伏在他脚边,悄悄用尾巴蹭蹭他小腿。
天热,它毛又厚,阅崽都不抱它了呜呜。
半敞的帘栊倏然被人开得更大,男人提了把青釉凤首龙柄壶逾窗而入,落地时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动。
卫寒阅抬首,见来人有些意外道:“今晚怎么来了?”
岑淮酬都是隔日一来,他倒想日日来,奈何卫寒阅无意日日见他,好容易才争取到隔日一见的资格。
对方取了只蒂枝雕把贴花杯,将壶中液体倒了杯出来,递给卫寒阅道:“实在想见你,便来了。”
卫寒阅望着杯中清冽的液体,凑近嗅了嗅,凉丝丝的,倒很解暑,问道:“这是?”
“薄荷蜜瓜汁。”
卫寒阅点点头,小口小口啜着,只觉被闷得滞涩的灵台为之一清。
他侧身望向岑淮酬,从头上的四方髻到英挺的眉眼鼻梁,再到残缺的右耳,对方被他瞧得有些拘谨:“怎么了阿阅?”
“无事,”卫寒阅又乖乖喝起清甜的果汁来,道,“近日胃不太舒服。”
“什么?”男人立时紧张起来,“chu……”
接触到卫寒阅澄澈中隐含审视的眸光,那个字发了一半便被他吞了回去,只道:“我给你看看。”
他今天穿的是广袖襕袍,除了搭在卫寒阅脉上的指尖外旁的一概瞧不见,卫寒阅心里存了疑影,本可直接撩开他衣袖观察他的前臂,可美人踌躇少顷,只是悠悠阖上眼。
寻根究底,有时并非势在必行。
——
又半载,定端元年正月末。
衡都连日雪虐风饕,足足积了半尺厚,踩上去没到小腿,周边城池受灾更为严重,冻馁之骨不计其数,然深雪塞途,救灾粮车艰难跋涉,仍费了数倍于平日的时日方抵达。
卫寒阅立于牖前望了眼院中天地间刺目的素色,又远眺城郊锦屏山巅一片白雪皑皑。
他倒有心出门玩雪,只是怕尚未出门便被一堆人苦着脸劝回去了。
好想尝一尝新雪呀,松软冰凉、棉花糖似的新雪。
岑淮酬端药入内时便见卫寒阅不披衣便眼巴巴望着外头雪景的模样,比没鱼吃的狸奴崽还可怜。
他委实心软,太息一声搁下药碗,去取了狐裘覆在卫寒阅肩上,察觉他手臂果然沁凉,又将狐裘拢紧了许多。
正天人交战着要不要带他出去玩半刻钟的雪,便听卫寒阅问道:“阿凫做什么呢?”
岑淮酬顺着他视线望去,便见阿凫指挥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抬了口大锅往洗衣房去了。
“宛郡近来闹起了时疫,一直压不下去,”岑淮酬见了也是面色凝重道,“太医院能派的都派过去了……可病患人数仍是与日俱增。”
“宛郡?这样近?”卫寒阅有些意外道。
“嗯,所以身在衡都也切莫放松警惕,防患于未然。”岑淮酬言罢,观他脸容雪白,眉间不由攒出道沟壑,将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擒了他腕子诊起脉来。
卫寒阅这身体恰似个填不平的无底洞,天生的虚弱不足,无论这二十余年身旁人如何烧钱似的娇养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岑淮酬眼睁睁见他身子日复一日地衰败下去,却无计可施。
每每试他脉象心头都如坠巨石,岑淮酬仿若对待易碎品般握住卫寒阅的细腕,俯首贴住他颊侧道:“……真不想当皇帝。”
卫寒阅似笑非笑道:“倘若不做皇帝,你连落襟楼的大门都莫想进。”
岑淮酬闷声道:“你总有自己的计较,我不问,只是不许折腾自己的身子。”
卫寒阅自不会说方才他听闻宛州时疫后心中猝然升起的念头,只装作浑不在意地拉长嗓音道:“知——道——了……你总罗唣这些。”
——
岑淮酬老老实实交了公粮,却未能如愿留在拣月殿过夜,卫公子用完便扔,赶人道:“赈灾之事千头万绪,你赶紧回宫去处理,这几日不许再来,还有,看紧燕鸣湍,莫让他整日在我落襟楼碍眼。”
翌日,卫寒阅顺了顺小克的皮毛,起身去寻卫槐露。
卫槐露正梳妆,见他天不亮便过来,有些意外道:“怎么不多睡会?”
卫寒阅晓得她今日要动身去槊郡督察女校校舍修葺,道:“姑姑,孩儿也想去瞧瞧姑姑的女校。”
卫槐露自不答应,道:“天寒地冻,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卫寒阅扯着她衣袖轻晃道:“姑姑,闷了一冬太难受了,再这么闷着,不染风寒我也要有旁的病症了,姑姑便带我去罢。”
卫槐露被他磨得没法,只得瞋他一眼道:“罢,带你去,只是得多添衣,如若你有半分不适,姑姑立刻送你回来。”
卫寒阅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乖得不行。
二人轻车简行,只带了阿凫与卫槐露的贴身侍婢,向槊郡辘辘而去。
同日,敏德长公主出游归来。
——
槊郡。
风雪终于在申时止息,卫槐露被卫寒阅哄着喝了盅加料的参汤,阿凫与那侍婢的饮食中亦添了药,足够三人昏睡数日了。
亥正二刻,一人身形清瘦,姿态猫儿般轻盈,一抹流风般自卫氏别院后门飘了出去。
千里居本是陋巷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车马行,近日雪灾闹得生意愈发不景气,掌柜本已吹了灯预备打烊,可合上门扇之际却被一只明明如月的手拦住。
“一匹名驹,脚程够快,雪路奔驰能坚持三日夜不休即可。”
掌柜的望着掌心里沉甸甸的金锭,又猛然望向这位慷慨的主顾,只见对方披着雪白羔裘,肩颈挺拔,长身玉立,怀里还抱了只小狸奴,只是面容被帷帽掩住瞧不分明。
——
衡都、槊郡、宛郡三城相邻,星夜兼程三日即至。
东方欲晓,宛郡城下。
一人一骑踏雪疾驰而来,守军急忙拦阻道:“城门戒严,非公禁入!”
来人掌心一竖,只见四方玉璜一枚,上为龙首,下雕“酬”字,铁画银钩,竟是天子私印。
“陛下遣我来此协理宛郡时疫,见此印如见圣上,开城门!”
音色清冽如冰,随朔风送入耳中,守军不敢懈怠,忙跪地退于左右。
城门徐徐开启,卫寒阅鞭梢一扬,策马向郡守衙门飞驰而去,雨鬣霜蹄,衣袂猎猎飘扬,卷起一阵碎雪的银沫。
铜钉大门近在眼前之时,卫寒阅觉得自己几乎在风雪里冻僵的身子终是回了暖,可尚未开口,便觉喉间一甜,旋即一口鲜血染红马鬃,他身子晃了晃,栽下马去。
行囊里的小克登时瞪圆双眼尖叫:“喵嗷嗷嗷嗷——!!”
崽!!!
周六有一千营养液加更
这个世界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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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脸盲的乐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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